接著,他見到一種梨形植物,有幾株頂上飄浮著小煙霧團。它們也是菌類植物,叫馬勃菌或者塵菌,只要有東西碰它,就會噴出一團煙霧一樣的東西。如果勃克站在它們旁邊,它們會高他一頭。
然後,隨著夜色降臨,他放眼望去,見到遠處似乎聳立著一座座紫色的高山。在勃克看來,那可是很高的山了,大約20到22米高。它們好像是一堆堆附聚在一起的沒有形狀的植物,不斷增殖的生物體,使自己形成一座座不規則的錐形大山。勃克漠然地看著它們。
眼下,他又開始吃那條肥魚。平常,他吃的大部分是淡而無味的蘑菇,所以,他覺得魚的味道美極了。他已經吃得飽到了嗓子眼兒,但他的佳肴到現在為止還剩一大半沒有吃。
他依然將他的梭鏢牢牢地帶在身邊。它曾給他帶來麻煩,可是有了它,他便是無敵的。他不像部族裏的大部分人一樣,他能將這柄短劍與捕獲的食物聯系在一起,而不是與給他帶來的麻煩聯系在一起。他吃飽後,拾起它重新檢查一遍,槍尖仍然鋒利如初。
勃克握著它沉思著,他在想是否再用它去捕一條魚。小獨木筏的搖晃使他放棄了這個念頭。現在,他從圍在腰間的那件衣服上撕下一個長條,用它將魚穿起來,吊在膀子上,這使他能騰出兩只手來活動。然後,他盤腿坐在漂浮的菌莖上,像皮膚粉紅的佛祖,看著兩岸向後隱去。
天色越來越晚,已接近日落時分。除了漫天煙霧中的一個光斑,勃克從未見過真正的太陽,也沒有把夜晚的到來看成是日落。在他看來,夜晚的到來,就是黑暗從天空降下來了。
今天碰巧是個例外的晴天,煙霧沒有平常那麼厚。在遙遠的西天,濃霧變成了金色,而上方更濃的雲變成了朵朵模糊的暗紅色雲霞。他們的陰影在黑暗背景的襯托下,顯出一片淡紫。靜靜的河面像鏡子一樣映出五顏六色的光影,河沿上巨型蘑菇的傘菌蓋上,淡淡地閃著粉紅色的光暈。
蜻蜓在頭頂疾速翻飛,在玫瑰色的霞光裏,它們的身體閃耀著金屬的光澤。巨大的黃蝴蝶在河面上一掠而過。這兒那兒,到處都出現了成千上萬的毛翅目小昆蟲,它們縮在甲殼做成的小船裏,只要有可能,就浮上水面。
勃克可以把手伸進去,抓住那些居住在那種奇異的小船裏的白色小蠕蟲。一只身軀龐大、行動遲緩的蜜蜂,在他的頭頂上發出沉悶的嗡嗡聲。勃克仰頭望去,看見它的長詠和毛茸茸的後腿負著分量不足的花粉。他見到它碩大的複眼,表情遲鈍地在那裏出神,他甚至還能見到它的螫針。如果它來螫他,那巨大的昆蟲將會與他同歸於盡。
天邊的排紅開始暗淡下來。那些紫色的山巒已被遠遠地甩在後邊。現在,千萬棵圓頂蘑菇細長的莖杆立在河岸上,在它們下面,散布著五顏六色的傘菌,從最鮮豔的紅色到最淡的藍色,但在越來越暗的黃昏的背景下,顏色全都慢慢暗淡下來。
那些在白天嗡嗡作響、展翅飛舞的昆蟲在慢慢消失;而那些慣於過夜生活的巨大的蛾子,又活動柔軟的、毛茸茸的身體,從數不清的藏身之處爬了出來。它們打扮打扮自己,梳理好羽毛似的觸角,然後飛向空中。肢體強壯的蟋蟀們開始發出震耳欲聾的鼓噪由於整個身體和發音器官已經增大,聲音也變得越來越低沉。接著,水面上盤旋上升的薄霧開始聚集,不久,就會給小河披上一件薄霧鬥篷。
夜幕終於降臨。天上的雲彩顯得越來越低,越來越黑。漸漸地,一會兒一滴,一會兒一滴地,從天上開始慢慢落下大顆的、溫熱的雨滴,它們整夜都會從濕氣飽和的天上滴下來。河沿上開始出現一些發著冷光的大圓盤。
長在河邊的蘑菇能發出微弱的磷光,並將冷光照在它們腳下的鏽菌和石竹菌上。這兒那兒都出現了一個個閃爍的光點,飄蕩在這霧靄彌漫的、正在潰爛的地球上。
3萬年前,人們稱它們為鬼火一樣若隱若現的念頭,但勃克只是盯著它們,就像對所有那些從他身邊過去的東西一樣,漠不關心。只有渴望提高文明水平的人才試著去解釋他見到的每一件事物。野蠻人和孩子常常是滿足於觀察而不去深究事理,除非有人不斷向他們重複那些渴望掌握知識的聰明人所講的傳說。
勃克看了很久。巨大的螢火蟲發出的螢光,可以照亮周圍幾米遠的地方勃克知道,螢火蟲足有他的梭鏢那麼長,它們在河面上忽明忽滅。它們從勃克頭頂上飛過時,柔軟的翅膀撲扇起的一股股氣浪打在他身上。
空中滿是長翅膀的動物。它們的叫聲、它們看不見的翅膀拍動的聲音、它們極度痛苦的喊叫和交配的呼喚,打破了夜晚的寧靜。在他的頭頂上,昆蟲世界永恒的、緊張的生活永不停歇;可是他自己卻坐在那只脆弱的傘菌獨木筏上左右顛簸,他真想大哭一場,因為他正在漂離他的部族,漂離莎婭那個有著輕快的腳步、潔白的牙齒、羞澀的微笑的莎婭。
勃克一定是得了思鄉病,但他思念的主要是莎婭。他鼓起極大的勇氣弄到了新鮮的肉食,准備作為禮物送給她,那是他自己捕獲的肉食,部落中還從來沒有誰捕到過肉食。可是現在,他卻正在離她遠去!
他鬱鬱不樂地躺在那葉小舟上,在茫茫的水中漂呀漂,夜晚已過去了一大半。午夜之後很久,傘菌小舟輕輕撞上一個淺灘,它擱淺了。
早晨天亮時,勃克機警地環視四周。他距河岸大約有二十米。小船已被撞裂,現在被綠色的浮垢包圍著。這裏的河面變寬了,透過水面上的薄霧,他能勉強看清河岸,但是較近的河岸看上去很堅固,也不像他的部落的聚居地那樣充滿危險。他用梭鏢探探河水的深度,那件多用武器觸到了河底,水深只會稍稍超過他的踝骨。
他因怕水而微微顫抖著,他走進水裏,以他最快的速度向岸邊跑去。他感到有一個軟軟的東西吸在他的一只腳上。一陣恐懼使他跑得快,結果驚慌失措地絆倒在岸上。他盯著自己的腳,見到一個奇形怪狀的軟墊一樣的肉色的東西,吸附在自己的腳後跟上。在他看著它時,它慢慢膨脹起來,同時,粉紅色的褶皺的顏色越來越深。
這不過是一只水蛙。像世界上所有的動物一樣,它也變大了,但勃克不知道這一點。他用梭鏢紮它,然後發狂似地刮它,它終於掉了下來,他的腳上留下一大塊血漬。它躺在地上翻滾抖動,勃克飛快起身,逃之夭夭。
他突然發現自己置身在一片他熟悉的傘菌林裏,他終於停下腳步歇口氣,心裏仍然鬱鬱不樂。他知道身邊那些菌類植物的特性,不一會兒,就開始吃了起來。勃克一見到食物就會產生饑餓感他缺乏儲存食物的本能,這是他的本能為彌補這一不足而采取的聰明措施。
勃克心裏十分害怕。他遠離部落,遠離莎婭。用今天的話說,他離開他們也許不下60千米,但是勃克沒有考慮到距離。他已漂到了河的下遊。他正處在一個他從不知道,也從未見過的地方。而且,他孤身一人。
他的周圍全是食物。圍繞著他的所有蘑菇都是可食的,它們形成了一個勃克的整個部落幾天也吃不完的食物倉庫。可是,這一事實使他更加強烈地想起莎婭。他蹲在地上,大回大口狼吞虎咽地吃著淡而無味的蘑菇,頓時,一個念頭強烈地震撼著他的心靈。
他要把莎婭帶到這兒來,這裏有食物大量的食物,她會非常高興。勃克已經忘了身後用布條掛在脖子上的又大又肥的魚,但他站起來時,魚打在他身上,他重新想起了它。
他拿著它從頭到尾地撫摸著,雙手和全身都塗得滑膩膩的,可他再也吃不下去了。想到莎婭見到這條魚會有的高興勁兒,他的決心更加堅定。
一個孩子或野蠻人,一旦做出決定,就不會有片刻的猶豫,他立刻出發了。他是順著河水漂下來的,現在就應該沿著河岸走回去。
他在密匝匝的蘑菇林裏艱難地擇路而行,睜大眼睛,豎起耳朵,密切注意可能出現的危險。有幾次,他聽到了無所不在的螞蟻們在木頭裏幹著五花八門的營生時弄出的哢嚓聲,但他並不在意,它們不會有什麼危險。它們是糧襪征收員,而不是獵手。他只害怕一種螞蟻,那就是兵蟻,它們有時成千上萬一大群一大群地前進,將所有它們碰到的東西一掃而光。甚至在過去,當它們還是些微小的生物、不到2厘米長的時候,最大的動物見到它們也會落荒而逃。如今,它們長達30厘米,甚至肚子厚達1米的貪婪的蜘蛛。也不敢與它們較量。
他走到了蘑菇林的盡頭。一只得意洋洋的蝗蟲正在大嚼它找到的美味佳肴,它的後腿折起來放在身下,隨時准備起飛。天上飛來一只巨大的黃蜂,它垂懸在蝗蟲頭頂上不遠處,突然落下來,逮住了這倒黴的食客。
免不了一場搏鬥,蝗蟲終於體力不支,黃蜂靈巧地屈起柔韌的腹部,將螫針刺進俘虜甲殼的結合部,剛好紮在頭下面。螫針像外科醫生的手術刀一樣熟練而又准確,一針下去。搏鬥就停止了。
黃蜂抓起尚未死去,但已癱瘓的蝗蟲飛走了。勃克喘著粗氣繼續往前走。剛才,在黃蜂從上面撲下來時,他躲起來了。
地面變得凹凸不平,勃克的旅行很費勁。他越過了一個又一個山崗、高地,艱難地爬向陡坡,又小心翼翼地從另一面走下來。在一段路上,長著密不透風的小蘑菇,他不得不用他的梭像打折它們,開出一條小路爬過去,蘑菇進出火紅的液體,噴在他的身上,又從他沾滿魚油的胸脯上滾落下來,滲進地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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