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蠟是什麼?在哪兒?」
「在地下室的架、架子上,」比爾說,「就在一個寫著『海、海灣』的盒子裏。把它拿來,再捎上一個碗、碗,還有一盒火、火、火柴。」
喬治順從地去拿這些東西,他能聽見母親正在彈鋼琴,不是《獻給愛麗絲》,而是他不喜歡聽的樂曲,幹巴巴的。他能聽到打在廚房窗戶上的雨滴聲,聽起來很舒服;但是一想到去地下室就讓人不舒服了,因為他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黑暗中等著他。父母親都嘲笑他,就連比爾也說那是無稽之談。
但是他還是感到害怕,他甚至不敢打開地下室的門去按電燈開關,因為他總是有一種不敢告人的愚蠢的想法:只要當他伸手去按開天時,一個可怕的魔爪會抓住他的手腕……然後將他拖入散發著又潮又髒的腐爛的蔬菜氣味的黑暗中去。
太傻了!根本就沒有那樣張牙舞爪、遍體長毛、殺人取樂的怪物。有的只是那些哈特利在晚間新聞中報道的變態殺人狂——總之,在地下室不可能有那樣的怪物。但是,恐懼依然揮之不去。當喬治打開門,左臂緊緊攬著門框,右手摸索電燈開關時,地下室裏的那種氣味變得越來越濃,好像要充滿整個世界。那是一種讓人無法逃避的怪物的氣味:它潛伏在那裏,正蓄勢待發!它能吃掉一切,尤其嗜食男孩血肉!
小喬治緊閉雙眼,舌尖緊張地從嘴角伸出來,像是渴望水源的根苗;同時又不停地說服自己:看看你,喬治!你竟然畏懼黑暗!
遠遠地傳來鋼琴聲,聽起來就像來自另一個世界,虛無縹緲。這琴聲對小喬治來說就像是一個筋疲力盡、行將溺水的遊泳者聽到的人群熙攘的海灘上傳來的談笑聲。
他的手指終於摸到了開關!
他用力一按——仍然漆黑一片。沒電!
喬治倏地將手縮了回來,就像摸著一個裝滿惡蛇的籃子!他向後退了幾步,心跳不止。沒電,是他自己忘記了——那現在怎麼辦?回去告訴比爾因為停電他沒拿到石蠟?他怕一個比殺人狂更可怕的東西將他拖入黑暗中去?別人也許只是嘲笑他,但是比爾會更勝一籌。他會說:「長大點兒,喬治!你到底想不想要這艘船?」
恰似心有靈犀一般,他聽到了比爾的叫聲:「喬治!你哪兒去了?」
「馬上就來!」喬治立刻答應。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想撫平上面的雞皮疙瘩。「我只是停下來喝點水!」
「那你快點!」
喬治不得不向下走了四級台階,終於到了架子旁邊。他的心通通地狂跳,汗毛直豎,雙手冰涼。地下室的門似乎隨時都可能關閉,將廚房窗戶射出的幾絲燈光全都扼殺。它正在低聲咆哮——一種比變態殺人狂、日本鬼子和食人族以及恐怖電影裏的那些怪物更加可怕的東西——正向他撲來,要將他的全身撕裂。
因為發洪水,地下室的氣味比往日更難聞。鄧邦家的房屋在威產姆大街的上部,盡管地勢較高,但是仍有水滲入地下室裏。那氣味讓人難以忍受,只能屏住呼吸。
喬治慌亂地翻著架子上的一堆東西——幾罐鞋油和擦鞋布,一盞破舊的煤油燈,兩個空啤酒瓶和一個「海龜牌」石蠟罐——不知為什麼,他好奇地注視著罐子上的那個海龜,癡癡地長達半分鐘之久……
最後,他終於找到了那個寫著「海灣」的萬盒子。
喬治一把抓起盒子,拼命地向上跑去。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襯衣的後擺還露在外面:地下室裏的怪物也許等到他拿到東西後,就會拉住他襯衣的後擺,一把抓住他,然後——他一陣風沖進廚房,「啪」地一聲甩上房門。他閉著眼,背靠著門,一手緊緊拿著那盒石蠟。汗水不斷地從他的手臂和前額滲出來。
鋼琴聲停了下來。媽媽的話飄到了他的耳朵裏:「喬治!下次你關門時能不能再重一些?這樣你就能把碗櫃裏的盤子震碎幾個了。」
「對不起,媽媽。」喬治回答。
「喬治,你真是廢物!」比爾在他的臥室喊。怕讓媽媽聽到,他壓低了聲音。
喬治在竊笑。恐懼如同噩夢一般,醒來後就會消失。所有的一切都已過去……
喬治一邊走向裝火柴的櫃子,一邊在想:「我在哪兒見過那樣的海龜呢?」
但是想不起來。還是算了吧。
他從抽屜裏拿了一盒火柴,從架子上取了一把小刀,又從碗櫃裏拿了一個碗,然後回到比爾的臥室。
「你這個笨、笨蛋,喬、喬治。」比爾說,語氣裏透著親切。他把床頭桌上的水杯、大水罐、藥瓶之類的東西向後挪了挪,騰出些地方。桌上還有一個舊收音機,正在播放小理查德的樂曲,不像肖邦或巴赫的樂曲那麼激烈,而是非常輕柔,讓人感覺到一種原始的吸引力。母親曾在朱麗婭音樂學院學過古典鋼琴,她對搖滾樂深惡痛絕。
「我不是笨蛋。」喬治反駁道。他坐在哥哥的床沿,把拿來的東西放在床頭桌上。」你就是,」比爾說,「你是笨頭笨腦的大個雞蛋。」
小喬治想象自己變成一個大雞蛋的樣子,禁不住咯咯地笑了起來。
「比咱們州的首府奧古斯塔還要大。」比爾說完,自己也樂了。
「你比整個緬因州還要大。」小喬治開始反擊。
哥倆開始低聲爭執起來,都說對方是更大更笨的雞蛋。最後哥倆都捧腹大笑。
比爾笑著笑著,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臉都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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