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除傑爾明外,再沒有別的人目睹博伊頭上那眼睛狀的東西,但從另一個意義上看,數百英裏外還有另外一個目擊者。
薩迦—瑪塔峰頂上的金字塔「活動」起來了。
金字塔自身並沒有移動,而它控制下的某個東西卻在運動著,或移動,或變更,或輻射。金字塔開始檢查自己的——蔬菜園?手表庫?或者也可以叫做手表園,蔬菜庫?總之,對它來說,所檢查的東西只是這樣一個載體:某種複雜的智能機制在那裏生長,成熟;需要時采收起來,經速凍處理,然後串連到相關的電路裏。
接收到的信號表明,金字塔「知道」有個智能機制載體「成熟」了,可以采收了。
金字塔的血液是液態電介質,四肢是靜電荷,工作原理是分裂與推動,行為動機只有一個——生存。
金字塔以往的生存形態與現在可不一樣。以前,金字塔在一塊帶電履帶上滑動,向後發射電子束以獲取推動力,同時頻繁向外界發射h—f頻段脈沖波,並接收反饋電波,在體內合成圖像。以此了解外界情況,尋找食料。如果圖像顯示發現了食料,金字塔就以此物進行新陳代謝作用。具體方法是利用脫離電子的遊離質子打擊食料,使其分離為單個分子,然後吸收這些分子。食料分為可動物和不可動物兩類——一種模糊粗淺的基於分裂推動原理的分類方法,不同處在於食料如果是可動物,金字塔有時就不得不進行追蹤。
總核心問題是生存,而不在於區分這些毫無意義的差別。今日薩峰金字塔的任務是收取生存所需的一個微不足道的人體智能部件。
它坐在那裏,等候著,不停地發射和接收h—f頻段脈沖電波,並在體內將反饋電波合成圖像,對這些圖像進行分析評估,考察對象是否可以作為自身機能部件。生存在地球上的人可成為金字塔需要的一種智能部件。它不定時地評估所獲圖像,考察它需要的智能部件載體——譬如手表——是否成熟,是否可以采收了。這一系列工作都是利用靜電完成的。激發靜電時會產生一種被人類稱為「氣眼」的大氣現象。金字塔自身對那種大氣現象則並沒有什麼叫法。
智能機制一旦成熟,它便采收。現在它發現有個智能機制已經成熟。
在遙遠的惠靈,聯邦大樓台階前,靜電在一個名叫博伊的智能機制載體頭上激發產生。隨即一聲悶雷響起,在場的300公眾一驚,從冥想中清醒過來。
博伊就在這一瞬間消失了。那聲響是大氣在填補他消失後留下的空間裏發出的——博伊成熟了,因而被采收了。
第六章
格倫·特羅派爾和啼哭不休的妻子在滿是玉米茬的田地裏奔跑了一夜,兩人都沒睡上多少覺。
地裏的土還凍結著,堅硬如鐵。新太陽雖已點燃,但要到泥土暖和起來,還得等上好幾個月。特羅派爾躺在地上,手腳凍得僵硬,失去了知覺。他一邊不停地翻來翻去,一邊還想著什麼,恍若在夢裏。「說我是狼,那我就做狼吧。」他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如是說,「我要做狼,我要報複他們,我要……」
他的思想總要從斜刺裏跑開去。他要幹什麼幹什麼,那個「什麼」究竟是什麼呢?現在他能幹什麼呢?遷移,這倒是個辦法——到另一個城市去。當然得帶上加拉,他想。到一個沒人把他當狼的地方去,去開創新的生活。
接下來又幹什麼呢?爭取過羊的生活,多少年來他一直在為此努力。還有另一個問題,那就是上哪兒去找那沒人認識他的城市呢?對金字塔拱手稱臣,屈服於它不明不白的統治後,人類一直過著遷徙生活,這是太陽光熱的大小所決定的。當新生的太陽剛升起時,光熱充足,永凍土帶分界線北退。在北美洲,永凍土帶分界線大體與梅森—狄克森線①一致。而當太陽衰微時,永凍土帶再次南侵。相應地,人類也如候鳥一般跟隨季節的變化北上南下,長途遷徙。過不了多久,所有的惠靈人又得向北遷徙了。特羅派爾如何敢擔保他要去的地方就沒有一個惠靈人出現呢?他當然不敢擔保。
【①美國馬裏蘭州與賓夕法尼亞州之間的分界線,即過去美國南方各州與北方各州的分界線。——譯者注。】
好了,打消遷移的念頭吧。還有其它辦法嗎?他可以——當然和加拉一起——遠離文明,到文明邊緣地區去過隱居生活。好在他倆都擅長打劫古代倉庫,那裏尚可找到些食物和其它用品。
但即使是狼,天性也是群居的。這一夜他就發現,由於終與主流社會決裂,備感孤單恐懼,自己多少次幾乎想和妻子一道痛哭起來。
天剛亮,特羅派爾就起了身。加拉還睡著,她睡不沉,不時翻身,特羅派爾叫醒了她。「我們得趕緊走,」他粗聲說道,「那幫家夥興許會大著膽子追上來,我可不想讓他們找到。」
加拉一聲不響地翻身起來。他們把毯子——加拉帶來的——卷起來,捆好,草草吃了些她隨身帶來的東西,打好包裹,搭在肩上,又開始趕路了。他倆有一個優勢,就是走得快,比可能追趕他們的任何人都走得快。盡管如此,特羅派爾還是緊張地不時回頭張望,看有沒有人追蹤。
他們一直往東北方向跑,到中午才發現犯了一個錯誤,一條河擋住了去路。這原本是一條小河,由於現在氣候突然轉暖,極地冰蓋融化,海水上漲,淹沒了海岸,並沿河道上溯進入內地,使內地河水暴漲起來,以至連這樣的小河也無法趟過去了。現在他們必須向西迂回,直到在上遊河段找到橋或船只。
「這下好了,我們可以停下吃點東西了。」特羅派爾說,語含無奈,但盡量表現出平靜。
他們一屁股坐到地上。隨著太陽的升起,大地變得暖和些了,特羅派爾感到自己越來越困,昏昏欲睡,快支持不住了……突然他一下子直起腰來,好鬥地四下裏望了望。妻子一動不動在躺在他旁邊,眼睛睜著,瞪著天空發愣。特羅派爾歎口氣,伸了個懶腰,對自己說:歇會兒吧,就一會兒。他猛咬了口東西嚼著,慢慢躺下……他被人發現時,還睡得正香。
還在酣睡時,特羅派爾就隱隱聽到頭上有什麼聲響,像一只鐵鳥在拍打著翅膀。
他一下驚醒了,跳起來一看,眼前的情形嚇得他驚恐萬狀:頭頂上,藍天下,橫空飛來一物,在白雲的映襯下,漆黑閃亮——是一架直升機!機上的人正往舷窗外探看,看著地上的他。
沒錯,一架直升機。
可是,現在哪來直升機呀。即使有也飛不起來呀——沒有燃料供應,再說也找不到人會駕駛。這不可能!然而,實實在在,它就在那兒,上面還有人正看著他呢。那神奇東西盤旋著徐徐降落,落在他的身邊。
螺旋槳卷起的勁風向特羅派爾襲來,他轉身就跑。然而沒用,對方三個人,個個身強力壯,精神飽滿,他想跑也跑不了。他停下來,本能地弓著身子,擺出一副打鬥的架勢。可對方卻不想打,他們大笑起來,其中一人親切地說:「睡過頭了,小夥子。上飛機吧,我們送你回家。」
特羅派爾弓著身子立在原地不動,雙手半握半抓,問道:「送我——」
「是啊,送你回家。」那人點點頭說,「特羅派爾,知道你屬於哪裏嗎?不送你回惠靈,那地方會讓你不安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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