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克向我問起那天晚上九點在斯迪亞傑大廳召開的一場會議。監控音樂會、集會等等都是邁克的差事,但這次有人手動關閉了他在斯迪亞傑大廳的拾音器。我想他一定覺得自己被怠慢了。
【①類似地鐵的交通工具。】
我能猜到他們為什麼要關閉監控裝置:這肯定是一次政治集會。果不其然,後來發現是一場抗議大會。
可堵住邁克的嘴有什麼用?真搞不懂他們。我敢打賭,准贏不賠:人群中有監守長官的眼線。不是說他們會采取行動阻止會議,連管管那些還沒服完刑期的流放犯、讓他們別那麼高談闊論都不會——沒那個必要。
我爺爺斯通說月球是歷史上惟一一座開放的監獄:沒有欄杆,沒有看守,沒有規章制度。沒必要設置這些。很早以前,他說,人們還不明白遙遠的路途、昂貴的交通其實已經給每個人判了無期徒刑。一些犯人想逃走。要逃走當然就得坐飛船——但坐飛船就意味著要賄賂船上的官員,因為飛船幾乎是按克收費的。
他們說確實有官員收下了賄賂,不過逃出去的人卻一個都沒有:收了好處的家夥不用非得兌現他們的承諾。我見過一具他們正准備扔出氣密閘門的屍首,從飛船扔進太空的人估計樣子也好不去。
因此曆屆監守長官並不擔心抗議集會。「讓他們瞎叫喚去吧。」
這就是政策。叫喚的效果跟關在盒子裏的小貓喵喵幾聲沒什麼兩樣。對了,也有幾任監守長官會聽取民眾呼聲,另幾任則竭力鎮壓。兩相抵消,最後的結果還是一樣:等於零,空循環。
討厭鬼莫蒂開始執政是在2068年。他對我們發表了一通長篇演說,說他執政期間月球將如何如何舊貌換新顏,高呼「用我們的雙手鑄造地上的天堂」、「肩並著肩,像兄弟一樣共同推動時代的巨輪」、「忘掉過去的錯誤,抬頭面對新的曙光」。當時,我正在博爾大娘那家名叫食品袋的飯館裏,邊吃燉菜,邊喝她的澳洲啤酒。我記得她的評價是:「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對不對?」
她的話言中了。鎮壓了幾次請願,監守長官的保鏢開始端起了新式機槍。除此之外,再無任何改變。不久以後,他就不再像剛來時那樣在電視上拋頭露面了。
所以,我去參加那個會議僅僅是因為邁克好奇。我把增壓服和工具箱存在管鐵西站,再在口袋裏揣了一台傳音機。這樣就算是我睡著了,邁克也能得到全程報道。
不過我差點兒沒能進去。
我從七層A座上去,正准備從邊門進去,一個時髦小夥子攔住了我。他穿著加墊緊身褲,褲子前面帶有皺褶,小腿上戴著護腿,上身裝飾著亮片,閃閃發光。我倒不是在乎別人的穿著,在某些社交場合我自己也會穿緊身褲(不加墊的),有時甚至還會在上身抹點油。
但是化妝品我是從來不用的。頭發太少,所以想綰都不能綰。這個青年剃掉了兩側的頭發,中間的一綹綰得像個公雞的雞冠,上面還扣著一頂前面突起的紅色帽子。
自由帽①一以前從沒見過。我打算擠進去,他硬是伸出手臂攔住了我,湊過臉來,「你的票!」
【①自由帽:一種無簷錐形帽,原為古羅馬被釋放的奴隸所戴,18世紀法國大革命時期被用作自由的標志。】
「不好意思,」我說,「不知道要票,哪裏買?」
「票子不賣的。」
「你再說一遍,我聽不清楚。」
「沒有擔保,誰都進不去。」他咆哮著,「你是什麼人?」
「我是,」我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曼尼爾·加西亞·奧凱利,歲數大點的朋友都認得我。你是誰?」
「這個你別管!給我出示蓋有有效圖章的票,要不就給我滾蛋!」
我很懷疑他能活多久。到月球觀光的遊客經常會講起這邊的人都是如何如何彬彬有禮——言外之意就是這個曾經一度是監獄的地方,怎麼可能如此文明?我去過地球,親眼見過那邊人的言行,所以覺得他們的懷疑也情有可原。但我們的禮貌的的確確不是假裝的,因為在月球,生性暴烈的家夥根本活不久。但我並不想解釋,這些話跟他們說是白費唇舌。
不管這家夥怎麼粗魯,我都不想跟他打架。我只是在想,如果我用七號手打他一記耳光,他的臉會變成什麼樣。
想想而已——正打算禮貌地回答時,我發現肖特·姆科朗在裏頭。肖特是個黑皮膚的大高個兒,身高兩米,因為謀殺罪被送到月球上來的。在我的手沒被燒掉之前,我教過他怎麼用激光鑽。他是和我共事過的所有人中性情最溫和、最樂於助人的人。
「肖特!」
他聽到了我的叫聲,沖著我笑了。「嗨,曼尼!」
他朝我走了過來,「你來了真是太好了,曼!」
「還不知道進不進得來呢。你瞧,被攔住了。」
「他沒有票。」門衛說。
肖特把手伸進口袋,掏出一張票塞到我手中。「現在有了。曼尼,來吧。」
「給我看上面的印章。」門衛堅持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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