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悚篇

 鬼吹燈2

 本物天下霸唱 作品,第11頁 / 共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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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母在水底一動,真似有倒海移山之勢,只見水中變幻不定的虹氣,都被揭起的泥沙遮住,濃重的霧氣漫水而起,根本無法看清楚裏面的蚌祖是個什麼樣子。古猜仗著龍戶的一身水下本領,以屍‧引得珠母蠢蠢欲動,張殼分甲,想要將那陰氣深重的屍‧吞將下去,吸卷著水流形成了旋渦。古猜稍慢了半步,竟被這陣旋湧吸住,他不及掙紮,就已陷進了珠母帶起的泥沙濃霧深處。

我瞪著眼看個正著,心中一急,立即伸手摸出潛水炸藥,想要過去把古猜搶出來,眼下救人要緊,也顧不得能不能把蚌祖引出深澗了。可正在這時,忽覺面前水流沖擊,古猜也同時掙紮出翻湧的泥沙煙霧。

原來珠母吞了有筋無骨的屍‧之後,一時耐不住女屍體內的陰氣,蚌甲分處,又將屍‧像吐納明珠般噴了出來。古猜在蚌殼內就勢割了幾塊蚌肉,混在血霧中順著水流沖了出來。

我急忙伸手拽住古猜的手臂,將他在亂流中拽住,見他也自驚魂未定,已是被珠母吸入殼中不下三次。我們二人見引出了蚌祖,不敢再做逗留,扯著潛水繩竭力向外遊去。

蚌祖的輪廓隱約可見,雖然看得並不真切,但憑著水中那股強烈的波動,已足能感覺出它體形龐大、移動緩慢,附在礁岩上蠕動而出,追逐著屍‧散發出的陰氣而動,從珠母海中爬了出來。

蛋民在海中置珠媒引珠之事,原屬尋常,普通珠媒所用之材料,連魚珠都沒有,僅是選用螺蚌喜歡的食物。混合些肉糜加以調配,以此為引使螺蚌環抱的堅甲分離,趁機刮蚌取珠。而這種以人皮制成的屍‧,只有‧民的祖先才會使用。

我和古猜都沒想到屍‧竟會如此靈驗,被它的陰氣撩拔,那蚌祖突然間就冒了出來,我們未免有些准備不足,倉皇中奪路而逃,也顧不得回視身後的情形,只覺身後如同彌洞,吸水之力奇溜無比,若不是捉牢了堅韌的潛水繩,怕是稍一松手就會被亂流吸走。

未到山澗出口,澗口處的亂流便與珠母吸水之力形成前後夾擊之勢,身處其中只覺手足酸軟,在一陣陣混亂的潛流中使人感到天旋地轉,加上水壓的作用,頭腦有些發暈,不由自主地產生了想要松手放開潛水繩的念頭。

就在意識開始朦朧模糊的一刹那,我感到身後一陣陰寒,那種鬼氣森森的感覺直透五髒六腑,下意識地回頭看一眼,隔著蛙鏡,只見一張五官鮮豔,但格外扭曲的女人面孔,正好貼到我的蛙鏡上。

那正是古猜背後拖拽的屍‧,被亂流帶動,連同繩索纏到了我身後的死嬰。雖然我知道那張女人的臉,是屍‧浸水後漲大呈現出來的,而且在水中愈久,形容愈是鮮活如生,可在如此近的距離看到這人皮的五官,簡直像是在擠眉弄眼地微笑,還是覺得全身惡寒透骨,原本模糊的神智,反倒變得清晰了,一驚之下,身體裏猛然間生出一股力量,用盡吃奶的力氣狂拽潛水繩,和古猜在亂流的縫隙中,翻滾著出了珠母海入口處的深澗。

珠母雖然貪戀水中陰氣,天生懼怕「月破」一類的自然現象,但也許是它活的年頭實在太久了,也許是古墓中的死胎早已質化千年,蝕天之氣已所剩無幾,驅趕鮫魚尚可,對付成了精的蚌祖卻不起什麼作用。所以它對我掛在氧氣瓶上的死胎視如無物,越迫越近,緊緊尾隨著屍‧,出了珠母海。

澗口附近大多是奇形怪狀的珊瑚化石,蚌祖到了這裏,已無泥沙湧起的煙霧遮擋。只覺身後精光浮動,一陣陣亮似白晝,百忙中回頭看了一眼,只見一只全身生滿藤壺狀偽裝物的巨蚌就在我們身後,那就是蛋民們傳得神乎其神的蚌祖了。它形體也不是大如小山,大約有一個卡車頭大小,外貌近似一種罕見的盆形珍珠貝,波浪般凹凸的蚌殼表面,附著著厚厚一層疙裏疙瘩的海洋沉積物,顯然已有很多年沒有移動過了。

那蚌祖的蚌甲最是奇特,不是兩扇合一,或是螺旋一體,而是生有六瓣合葉蚌甲,左右上下都可開合分啟,殼中有異常發達的蚌足蚌盤,蚌甲忽張忽合,縱然是鑰頭鐵份之姐被其夾住,也會像被軋刀所故般彼膠晰體。適才古猜被吸入裏面還能完好無損,恐怕也只有在水下進退如電的龍戶才能如此僥幸。

我回頭只看了一眼,就覺得眼睛被晃得好一陣生花,蚌祖與普通的螺蚌大不相同,它珠囊奇大,蚌甲分合之際,珠光閃現。借著水波的折射,化出瑞彩虹氣,令人目為之奪,神為之懾。四周深水幽靈蛸鬼火般淡藍色的光波,此時也都相映失色,整個珊瑚鐵樹化石,都被蚌祖甲中蔽納百珠的光芒所籠罩。只不過蚌祖藏於海底,常年不見真正的明月,其所孕蚌珠相比珊瑚螺旋海域的尋常明珠,陰冷清冽之氣尤為深重,六扇巨大的蚌甲時開時合,千縷虹氣也隨即隱現出沒。


  

我沒想到珠母追得如此之近,回頭望去,只覺白茫茫精光刺目,霎時之間,陰寒之氣與水流吸力大增,巨蚌堅甲暴然張開,我和古猜都被蚌甲分合之勢籠住,只消珠母的六片重甲裹緊,即使不被當即夾死,也會被蚌祖吸人珠囊。

古猜在水下就變得非常暴躁嗜血,見狀便要故技重施,想要以進為退,縮身藏進蚌甲,趁著珠殼閉合之際,在裏面戳那成精的老蚌幾刀。

但我看蚌祖吞吐了幾次屍‧之後,那女屍人皮中一股怨氣漸消,只怕再被蚌祖吞下,屍皮和珠衣上產生的陰氣就會消失,珠母大概會將其直接裹入珠囊,不會再輕易吐將出來。憑古猜那柄短刀,想在蚌殼內宰殺如此巨蚌,未必能夠成功,此刻絕不能舍命硬拼,這念頭在心中一轉,已見古猜挺刀合身撲了回去。

我急忙探手將他拽住,但古猜在水下滑如泥鰍、動似黑魚,我的手抓在他胳膊上,像是抓到了一條滑溜異常的水蛇,根本難以停留,滑不留手順勢送脫。但幸好扯住了他背上捆縛屍‧的繩索,立即使勁向前拉扯,把古猜在水中拖得兜了半個圈子。

就在這時候,珠母厚重的堅甲猛然合攏,僅差得半寸,就會將古猜雙足夾住。那在水裏拖風箏似的屍‧卻已被蚌祖吞在殼中。我和古猜被屍‧上的繩索纏住,急切間難以抽身,而那珠母吞了珠媒後,立即堅甲環閉,不動如山,巨甲微顫,似乎是在盡情享受著屍皮中的陰怨之氣。

我一手推住犬牙交錯般緊緊閉住的蚌甲,一手抽出分水短劍,割斷了糾纏在後背的繩索,這才和古猜抽身出來。此時Shirley楊等人在珊瑚樹下看了個滿眼,都不免心驚肉跳,想遊過來相助,但事發突然,在那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卻根本來不及,所幸沒有傷亡,而且成功將老蚌從珠母海中引了出來,便匆匆趕過來將那珠母圍住。

珠母海又名「瀛海」,「瀛」是古時海中仙山的代稱,也有仙境的意思,實際上蛋民對海底珠池或洞穴也如此稱呼。在風水之道中,稱為「瀛海」或「瀛樹」,都是生氣不滅的上善之地,更是海中海氣最盛之處。珠母本身與「瀛海」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它藏身在珠母海中,借著海中陰精之氣吐納形煉,能存活極久,在民間常說「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龜,一百年的老刺蝟」,實際上海中老龜能活萬年的不一定沒有,但目前發現龜齡最老的才八百年。

海洋生物的壽命雖比陸地上的生命要長,可千年萬載之說還是不太符合實際,大多是因為難以判斷,才形容為「萬年」。珠母蚌祖的壽命應該在三四千年左右,一旦蚌祖離了珠母海,失去了海中生氣凝聚的氣場,就會如同垂暮老朽的風中殘燭,雖然不會立即老化死掉,卻失去了活力,蚌肉都會變得塌陷萎縮,在耗盡體內明珠精氣之後,就會開始死亡。

我們引出的這只蚌祖,在吞了屍‧之後,環閉甲殼,凝伏不動,正如昏昏欲睡一般,已不像在「瀛海」中那般猙獰生猛,不會再對蛙人和蛋民產生什麼實質性的威脅了。

我轉到巨蚌身後,撫著它的蚌甲,心想:「蚌祖是南海靈物,得海氣精魄,現在世界上資源被過度開采,天然海水珍珠少之又少,大概七大洲八大洋裏至今還活著的珠母,加起來總共也沒有三兩只了。我們這夥人的歲數加起來,恐怕都沒有它的零頭大,雖是有心留它不殺,可在水下又沒有別的辦法能從這麼大的活蚌中取珠,看來無毒不丈夫,這回說不得只好心黑手狠了。」於是做了下切的手勢,讓明叔和古猜、多鈴這三個蛋民動手,術業有專攻,屠蚌取珠自然是蛋民龍戶最為拿手的勾當。

明叔對我們擺了擺手,那意思大概是說,根本犯不上宰了蚌祖,用漁主傳下來的秘器直接刮珠,然後讓這老蚌自生自滅也就是了,隨即接過我手中的分水古劍,和多鈴古猜三人用劍刃一層層刮去蚌殼上的海蝕沉澱物質。

在海中采珠,有時會將整個的老蚌一起撈上來,取了蚌珠,蚌肉也不能浪費了,用剔刀將蚌肉活生生從殼中刮出來,稱為「刮蚌」。但采珠者有‧人古法,古法中所謂「刮蚌」,並非是普通蛋民用利刃刮蚌肉的辦法。古‧民刮蚌是以青銅打造的分水刀具,在蚌殼上來回拖動,銅刃在波浪起伏的蚌甲上一拖,就會使甲中的蚌體感到一陣振動。

這種振動極為特殊,就像古時挖金的「金苗」,見到金脈就要念咒,否則礦脈必短。刮蚌之法似乎就是那樣一種用青銅器發出的古咒,只有紋鑄著魚龍圖騰的古銅刃,才能起到震懾老蚌的作用。所使用的銅刃越是古老,作用也就越是明顯。珠母甲殼被利刃一刮,就像嚇得失了魂,又像是被全身麻醉了,體內肌肉勁力全消,殼甲松脫,任憑蛋民采去珠囊,也絲毫反抗掙紮不得。

我和胖子、Shirley楊三人根本不解其中奧秘,這時候只有在旁邊看的份了,在水底目不轉睛地望著明叔「刮蚌」的舉動。雖然平時覺得明叔這老賊慣於吹噓賣弄,是個「關二爺放屁不知臉紅」的老賭徒老騙子,但他也確是有些個過人之處,對海事和倒騰死人的勾當經驗豐富,采蛋的諸般掌故異聞更是所知極詳。因為這雙古銅劍是古時秘器,也無須再拜漁主,以明叔那套詭異的手法,並沒花費多大力氣,那蚌祖五彩斑斕的蚌甲就已暴露出來,殼甲表面鮮紅倒生的骨刺密布,如同一塊巨大的彩色珊瑚,它像是被催眠了一般,顫顫抖抖地將蚌殼張開了一條縫隙。

蚌甲中精氣璀璨,月光如晝,引得藏在附近珊瑚洞裏的鮫魚不住窺探,可它們懼怕三具畸形死胎,只敢在遠處探首探尾,卻都不敢接近半尺。不過我們也開始擔心死胎,能否有持久之效克制惡鮫,因為這些受月蝕而損的畸形胎兒,放置在潮濕的環境中實在太久了,而且本身又沒做過防腐處理,全憑女屍腹中填玉口中鎮珠的一縷寒氣維持。

第五十一章 鬼月亮


水底珊瑚洞內的惡鮫,貪婪地盯住珠母蚌甲中的月光,若非懼怕「月蝕」,早就已經蜂擁而上了。但我們賴以防身的三具死胎,隨時都可能被海水化去形骸,鮫魚盤旋在四周等待時機,緊張的氣氛有如箭在弦上,只消其中一兩條惡鮫,禁不住那海底精魄的引誘舍命來奪,其餘的也都會不顧死活,跟著上來搶奪。

我見形勢緊迫,趕緊讓明叔加快速度,這珊瑚洞中已是不能久留了。明叔也不敢怠慢,帶著古猜、多鈴,撬開戰栗不已的蚌祖甲殼。只見裏面鬼氣閃動,那具人肉皮囊制成的屍‧,正被一團灰白色的蚌內吸盤裹住,這巨甲環繞中的萬年珠母已成化物,與尋常老螺巨蚌截然不同,數條蚌足纏住屍‧,將它吸入珠囊裏。

它的珠囊上全是肉瘤般的疙瘩,一串串猶如病變後的淋巴腺,一開一合之際,即有清冷奇異的月光閃現,果然有明珠不計其數。蛋民們都認為「老蚌得月之精華,無質生有質,孕出明珠」,也有觀點是「蚌病而成珠」,是說螺蚌等貝類活得久了,機體病變,才會使珍珠囊不斷分泌出珍珠質,裹住一些細小泥沙,久而成珠。蚌珠是近似於一種「內丹」的東西,便如同「牛黃、馬石、狗寶」之類的結石,凡屬此類,都有極大的藥用價值。

不過眼下眾人急於采出百枚明珠,開啟水底伏流的機關,無暇去研究那珠囊生得如何怪異。明叔不願親自動手,示意古猜上前,古猜對刮蚌屠龍這種原始血腥的行為,向來都是搶著去做,他將氣螺掛在腰帶上,又從口中取下龍弧銅刀,一手揪住麻袋大小的珍珠囊,一手持刀去割。

蚌祖離了珠母海,靈氣大減,又被銅刃刮了數遭,早已魂飛魄散,蚌肉只是哆嗦個不停,任憑古猜將珍珠囊連揪帶切從身上割離,根本沒有絲毫掙紮反抗的餘地,但到了這時候,它仍用最後一點力氣緊緊拖住屍‧不放。

我看到這一幕,不禁暗中搖頭,世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倒鬥采蛋之輩,為利所趨,不借以身犯險,即使死到臨頭,怕是也看不開一個「利」字。珊瑚海中的螺蚌之屬,向來於人無害,屢遭碎屍分割之苦,全是因為體內有珠,這就叫「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自古以來多少蛋人,為了采取蚌中明珠,在海底送了性命?我們割去蚌祖的珍珠囊,等於取走了蛋民們的誘惑,可以算得上是一種「救贖」,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是做了件好事。

正當我心神恍惚之際,忽然覺得腦中一陣酸楚,真切異常,似乎感到身前的珠母正在悲哀地苦苦求饒。我記得Shirley楊曾說過,罕見的夜明珠中帶有某種放射性物質,蚌祖體內一甲藏百珠,具有極強的生物磁場,其放出的低頻脈沖,會幹擾電子設備,有時也會使人產生幻視幻聽。那是由於腦波受到影響,出現異常放電作用。

我不知道頭腦中那種異樣的感覺是否與此有關,但周圍的眾人也都突然停下手中動作,他們顯然也出現了同樣的感覺,但珠母甲中的蚌身抽搐越來越慢,我們腦海中那種哭泣悲求的感應,也隨即漸漸平緩消失。

眾人在水下對望了一眼,都覺得珠母成精之說怕是不虛,它似乎自知壽數將盡,在劫難逃,用生命中最後一點能量苦苦求饒。螻蟻尚且偷生,何況這活了幾千年的古老生靈。

我見眾人都怔在當場,就對他們擺了擺手,眼下處境九死一生,面臨殺伐決斷千萬不能心慈手軟,不過這蚌祖藏在海底,確實從來都沒招過誰也沒惹過誰,古猜用青銅刀割了珠母身上的珍珠囊,並不會將它置之死地,所以別猶豫了。

而且我猛然省悟,就算是只有屠蚌才能取珠,這珠母也絕不能宰殺,它早已與海眼中的海氣融為一體,一旦使海氣失去平衡,歸墟必然會發生天翻地覆的劇變,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古猜點了點頭,抄起刀來,繼續去割珠囊,那珠囊大能容人,並非容易切割,多鈴也曾跟阮黑做過多年采珠的營生,此刻也動手相幫,將碩大的珠囊切摘了拖出蚌甲之外,鮮活的珍珠囊肉壁中盡是明珠,粗略一數,少說多做也有一百五六十枚。

珠母殼中有數個珍珠囊,唯獨當中這個最大,其餘的肉璧裏面都是不成形的珠米、珠泥,Shirley揚大概是覺得如果將成形的明珠全部取走,這老蚌恐怕立刻就會喪命,既然用不了這麼多明珠,就留下來一小半。明叔眼睜睜看著Shirley楊的舉動,雖然心疼不已,但也沒敢加以阻止。

我見四周潛伏的惡鮫蠢蠢欲動,它們此時雖然尚不敢越雷池半步,但那三具死胎開始在水中漸漸消散,我們的時間所剩無幾了。於是趕緊帶Shirley楊將三十餘枚明珠塞回蚌殼,然後眾人立刻潛到珊瑚鐵樹的化石底下。

先前Shirley楊等人已將那銅人裝到了樹下,只見那姿態奇特的銅人手捧玉石卦盤,在水底恰似對月飛升。我看了看蒼綠色銅像身體上遍布的鮫頭,心想:「能否找出伏流逃生,就全在此一舉了。古墓遺跡中的各種機關,最難保存的就是其中動力,機弩伏火、毒液雷石,年代一久,便會木朽銅蝕、藥性揮發,都難以維持太多年頭。這海底又怎麼可能有動力和能量來啟動機括,讓那拖延了千年未曾入葬的南海僵人升夭?」  這個問題,我先前反複想過幾次,曾經心存僥幸,認為百枚明珠中凝結的海氣,會帶動伏流升騰,不過那種情形連我自己也不太相信。珠母中藏了千年的南海精魄,雖然精光瑞氣勝於天上真正的明月,可要說其能使地底伏流出現,恐怕還遠遠不夠。

先前還想豁出去了賭賭運氣,但等到這珊瑚化石下,才覺得沒有半點把握,我心中稍一猶豫,不禁愣了片刻,胖子在身後推了我一把,這才回過神來,知道這時候什麼都不用想了,盡人事聽天命罷了,若是此計不成,必須立刻離開這片危險異常的水底。於是將手一招,眾人一擁上前,紛紛從珍珠囊裏掏出明珠,一枚枚嵌入銅鮫口中。

用了近百枚明珠才將銅鮫嵌滿,珠囊中已是所剩無幾,滿身珠光將銅人映得幾乎透骨,而且月光明珠的精光異彩,在銅鮫口中凝結成一層光暈,投在玉盤上,赫然化為一輪滿月,月明如鏡,照得整個珊瑚洞一片通澈。

在旁邊一看,銅人玉盤在水波中化成了一片光影,如同水中之月。「明月蟾宮」在恨天氏看來,正是人死後亡靈的歸宿,仿佛就是我們觀念中的冥府陰曹,加上這水中之月雖是清冷透徹,卻畢竟不是真的明月,而且比真正的月光,更多了幾分陰森懾人的鬼氣,仿佛見到了不應存在於人間的「鬼月亮」,看得人頭皮子發麻,從骨子裏覺得不安。

但除此之外,珊瑚化石的洞穴中再沒什麼特殊變化,我心中寒了半截,明月中的震卦清晰可見,但它根本不是什麼引發伏流的機關。而且這月光太亮,窺伺在側的惡鮫必定被它引得狂性大發,如今三具月蝕而化的胎兒,也都被海水浸泡得慢慢化開,比最初時的形骸足足小了兩圈,面目越來越模糊,就算我們想退出去另謀出路,恐怕也已遲了。

Shirley楊忽然打個手勢,一指眾人身後,我們回頭看去,心中不由大叫了一聲:「糟糕!」原來成群的鮫魚好似一股漆黑的濁流,已將那珠母殼甲分開,頃刻間把蚌身啃成了碎塊,蚌肉的殘渣混合著鮮血,把海水都攪渾了,殘存的數十枚蚌珠,都被餓鬼般的黑鮫爭搶著吞了。可憐那活了幾千年的蚌精,離了瀛海中的巢穴,就毫無反抗掙紮的餘地,不僅是蛋民要采它的明珠,就連水底魚龍鱗族也無不窺視這些海中秘寶,我們稍有大意,沒將蚌祖引回珠母海,以至於被這些惡鮫鑽了空子,將它活活啃成了空殼。

血水被水波沖散,珠母只剩六扇毫無生命的空殼,已經失去皮中陰氣的屍‧,被水浸得漲大異常,仿佛是只宰豬時放血後吹入空氣膨脹的肉豬,隨波逐流,漂蕩在附近。大群鮫魚吞噬了蚌肉蚌珠,連水中殘渣肉沫也不肯放過,貪婪地遊動著追逐吞噬,而且數量極多,將珊瑚樹四周圍成鐵桶一般。

我見此情形,只覺腦中嗡的一聲,暗道:「大勢去矣。」倒不是替那瀛海中的蚌祖哀歎,不過它慘遭碎屍死於非命,我們怕是也要性命不保。歸墟內部被恨天氏采取龍火礦石,而挖得千瘡百孔,按說龍氣早就滅了,可海氣空蒙變幻,至今不曾消散。珠母是歸墟海中的精魄所化,也就是青烏風水陰陽宅中所講的「化物」,是海氣積鬱凝結、精魄生氣自結而成,珠母一死,海眼中的海氣就會失去幾千年來微妙的平衡,導致天塌海陷的災難發生,可能要出大事了……  可沒等我再多想,就感到水底暗湧動蕩,沖得眾人搖晃不定,趕緊隨手抓住身邊的銅人,就見身邊各種大小水族紛紛亂竄,一片大難臨頭的景象。我心想這未免也來得太快了些,怎麼珠母剛死就要天翻地覆了?  但是隨即發現並非是山搖地動,而是海底有巨獸出沒,才攪得水波翻滾湧動,海水的猛烈翻湧,正是來自珊瑚礁上那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明月般的玉石卦盤,將透澈的月光正罩在洞口,黑洞深處有兩個巴鬥大的眼睛一閃一閃,目光如炬,緊緊盯住那輪幽靈月亮。

第五十二章 鮫姥


我們都沒料到會從水底的黑洞中冒出一艘船來,眼煎一黑,雕有海鬼的船頭就已到了眼前。鏽蝕斑駁的鬼頭船,僅是一艘大船前端的殘骸,一看那凶惡猙獰的鬼頭標志,就知是艘沉沒在海底的海盜船。眾人緊緊抱著珊瑚樹,又哪裏來得及閃避,只覺身體被帶動起來的水流猛烈沖擊,那船頭的殘骸,幾乎是貼著我們的頭頂掠了過去,撞在後面的珊瑚化石上翻滾著墜向水下,頓時泥沙翻湧,驚得左近水族四散逃竄。

我見此情形,已知這艘海盜船的船頭殘骸,不知陷在海底多少年月了,是被一股巨力從珊瑚洞內硬生生撞了出來。正主兒還沒現身呢。這時已顧不上再去回想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瞬,急忙把視線轉向水底的巨大黑洞,那洞中兩盞巨目被清冷的珠光映得猶如兩盞桅燈,忽忽閃閃地從漆黑的洞中向外移動。

那洞中藏著的凶惡海獸大得令人咋舌,隨著那渾濁的目光搖晃,那巨物的蠕動,激得水湧動蕩,好像整個珊瑚森林都在搖晃。

我抬頭向上方看了看,珊瑚鐵篩孔般的洞窟裏,進進出出的全是黑鮫,密密麻麻的不計其數,竟然已經遮住了水面。此時那三具畸形死胎,早被海水化得不成模樣,不知還能不能借以驅散惡鬼般的群鮫。

但水底的震卦機括,顯然已經失效,我們又捅了婁子使珠母喪命,引得海怪舍命來奪卦盤上的蚌珠,再在這待下去,除了送死之外已無作為,只好趁亂突圍浮上水面,從海底神木的通道裏返回「鯨腹」,至於再如何從地形酷似鯨腹的歸墟中脫身,就不是現在來得及考慮的問題了,眼下這珊瑚水洞裏已經炸了窩,無論如何都待不下去了。

想到這就想招呼眾人逃命,卻不想胖子自作聰明,瞅見那海怪尚未從洞中爬出,將潛水炸藥裝在了洞口,看准那家夥即將出洞的機會,立即引爆。不過珊瑚化石極是堅固,爆炸在水底形成的沖擊波。卻並未能將珊瑚洞炸塌,只揭翻了數尾鮫魚,炸塌了一些細碎的化石。

水中潛伏著的其餘惡鮫,都被突如其來的爆炸驚了起來,四下裏亂遊亂竄,我們浮上水面的過程中,就算它們不會主動過來攻擊,也不免會在混亂中撞上。鮫魚沒有嘴唇,交錯鋒銳的牙齒暴露在外,只要蹭上一下,就得被撕掉一大塊皮肉。

眾人都被困在原地,將死胎擋在身前,以免亂竄的惡鮫接近,我把急於想逃的明叔拽住,打個手勢讓眾人不要輕舉妄動,看准了時機再浮上去。這時珊瑚洞口的水突然沸騰起來,一個龐然巨物從洞中擁著泥沙而出,透澈慘白的珠光將水下翻滾的煙霧映得灰撲撲一片,無法分辨裏面裹著的究竟是什麼深海巨獸,只是隱隱約約看見有大片大片的黑色肉鱗,上面有許多白花花像是吸盤的東西。

見了這等聲勢,眾人皆是又驚又奇,我心想水底亂流的阻力何等之強,這家夥能把千百斤的船頭殘骸,輕易從洞窟裏撞出來,難道是只深海的大王烏賊?又或是喜歡藏在海底洞穴深澗裏的巨大螯蝦?不過這裏雖然深處海底,但水深不過五十餘米,如果是常年伏在珊瑚洞中的東西,似乎不應該是久居深海偶爾上浮的生物。

還是明叔通曉海事,雖然水底泥沙翻滾水流洶湧,皎潔清澈的月光都被遮擋,眼前的視野一片模糊,但他一看那巨獸遍體黑鱗,身上密集著白色吸盤,似乎就已看出端倪,忙不迭地指著在珊瑚化石中遊竄的黑鱗鮫魚讓我去看,又拍著自己的肚子,做了個生孩子的動作。慌亂中眾人都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好像是想告訴我們,這水裏的黑鮫,都是從那珊瑚洞裏生出來的。

我忽然心中一凜,難道明叔是想說:「藏在黑洞中的不是海怪,是鮫人的母體?」出沒於南海的惡鮫,全身都有黑色肉鱗,前鰭有鋒利的鉤指,所以自古也被稱為鮫人,但並不是古籍中提到的人魚,人魚在南海很少,古書中所說的人魚,皆為東海的某種四腳魚。

有一種古老的傳說,說是鮫魚拜月而孕,月圓的時候在海面聚集,吐納明月精化,才會受孕成胎。這也僅僅是一種猜測,但我們進了珊瑚螺旋之後,發現這裏的海底,山勢環合,海氣凝結,天空始終密雲層層、海霧橫流,根本就看不見日月星辰,只有在海氣洶湧生成大海洞,吸入千萬噸海水的時候,天空的雲層才會受到氣流影響,在極短暫的一時半刻間,顯現出空中明月如鏡。海底珊瑚森林中的螺蚌之屬都並非是受月光感應而成珠,完全是借海底的陰火龍燈而成,那種光芒陰森詭異,比月光更為明亮,所以這裏的蚌珠精光異彩,渾圓碩大,都遠遠淩駕於其餘南珠之上。

鮫魚繁衍的傳說,在沿海地區非常多,紛紛繁繁,從來都沒有過定論,近千百年中,鮫魚幾近絕跡,所以現在也沒有學者去真正考證研究過。我在珊瑚洞中見到這麼多鮫魚,當時除了感到驚訝之外,也曾想過它們究竟是從哪裏出來的。此刻明叔對那洞中黑黢黢的海怪指指點點,我們頓時想到,還有一種鮫人繁殖的傳說,比較鮮為人知。但現在看來,那泥沙霧中時隱時現的白色吸盤,應該都是產鮫的胎盤,珊瑚洞中的巨大海怪,正是大群鮫人的千年母體——鮫姥。

以前在海上采蛋為生的蛋人,也常在水下被惡鮫活活吃掉,蛋民故老相傳,南海鮫人在古代曾一度危害成災,在海底對采蛋之人的威脅不亞於鯊魚,喪命鮫口鯊吻的蛋人不計其數。鮫人的巢穴是處珊瑚古墓,這片珊瑚礁下壓著鮫姥,這老妖全身都是胎盤,物性奇特,密密麻麻的胎盤子宮都生在體外,一般的鮫魚都是從它體內所產。在一些古老的海神廟祠中,有些還保存著關於這種傳說的遺跡。

在一片混亂的水底,經明叔這麼一提示,眾人都已清楚,這回恐怕是弄巧成拙,玉盤沒能震開伏流,反而引出了海眼裏的老怪。以前誰也沒見過鮫姥什麼樣,這時突然撞見,根本不知如何應付。

水裏亂流湧動愈烈,如果不抱著珊瑚樹的化石,恐怕早已被激流卷走了,又哪裏有機會得以逃離。只有那輪水中明月,冰冷的光芒在水波中閃爍變幻,一時陰森的水影交錯晃動,使人頭暈眼花,恍如置身在一場永無休止的海底噩夢之中。

我們為了緩解水流和光線帶來的壓力,互相拽住同伴的手臂,將臉部緊緊貼在珊瑚樹上,雖然化石裏傳出的震動使人全身發麻,但那陣頭暈腦漲的感覺卻終於減弱了。我看了看氣壓計的讀數,水肺中的氧氣已經見底了,不被海水淹死,也是被鮫姥活活吞了,看來裏外都是難逃一死。

我正為目前的處境感到絕望,考慮是不是要引爆炸藥給眾人來個痛快的,卻見那鮫姥龐大的怪軀,已從珊瑚洞中爬出,夾帶著許多海底船體的殘骸和古銅器,白花花的胎盤裏冒著一股股的黑水。我不禁一征,這個深不見底的珊瑚洞藏在歸墟之下,怎麼可能有舊時沉船的殘骸?此時珠母一死,指南針等裝備都已恢複正常,以潛水表的指南針來參照辨別,可能珊瑚洞正與我們遭遇海蛇的海底廢墟相通,這一通道被鮫姥堵住,它一挪地方,我們就可以繞過去潛回那片螺蚌聚集的珊瑚森林。

不過這一想法在腦中閃過,很快就打消了,就算螺墳中可以緩解潛水病的秘藥並未失效,但是水肺中的氧氣已經難以維持,這段珊瑚洞隧道又不知會有多長,遊不到一半恐怕就被憋死在裏面了。

我們一時進退維穀,亂流中緊緊抱住珊瑚古樹的化石,眼睜睜看著鮫姥在水底擁沙而出。灰蒙蒙的泥沙翻湧如同煙霧,它身上的胎盤中尚有許多未曾孵化出的鮫魚,有不少都被劇烈的行動擠了出來,還沒成形的鮫胎都掙紮著死在了水中,可鮫姥卻渾如不覺,直奔銅人手中月光四溢的卦盤撲來。

水底通天接地的珊瑚樹猛然一震,鮫姥一頭撞在了樹底的巨鼎上,珊瑚化石被它撞得顫動不已。只見水霧中露出一張滿是褶皺肉鱗的怪臉,暗灰色的兩個眼睛像是一對氣囊,在月光下閃著毫無生氣的光芒,身上長滿了數不清的倒刺和肉牙。都說水底魚龍之大,猶如山川河嶽,這潛藏在海眼中的鮫姥,雖沒有大到那種地步,但我們在水流紛亂的環境中,已看不見它的頭尾輪廓了。

蛋民多鈴驚駭至極,被鮫姥恐怖的面目駭得手足俱廢,手一松,那柄分水古劍就脫手落向了水底。胖子眼疾手快,舍不得將這古董青頭遺失在海中,連忙扶著鐵樹向下移動,在銅劍落進鮫姥口中之前,硬是探出手去撈了回來。

他的舉動無異於虎口拔牙,鮫姥只需向上微微移動,就能將他一口吞了。這水底雖有浮力,但亂流湍急,一旦松手離開珊瑚樹,未必會直接浮上水面,反而會被潛流裹住,往橫向移動,很可能就自己送入鮫姥的血盆大口之中。所以胖子雖離那鮫姥近在咫尺,可仍不敢放手松開鐵樹,抓了古劍,如同火燒屁股般向上攀來。

我見胖子這回太過托大,急忙俯身前去接應,可說時遲,那時好快,鮫姥翻身上仰,奔著胖子吞吸海水,四周紛湧的潛流都被它向嘴中吸了進去。攀在珊瑚樹上的眾人,都被水流裹住,像是掛在晾衣繩上的幾面破旗,飄飄忽忽地幾欲被狂風急流裹去。

這時我突然發現那鮫姥趴在石鼎旁,雖距離珠氣縱橫的玉盤和我們極近了,可是再難接近分毫,似乎身體被鎖在了海底不能移動過遠,只是拼命吸水想連人帶卦盤一同卷入嘴裏。它竭力往前挪動,卻只推得石鼎邊緣沉重地緩緩轉動,始終無法觸及水中鬼影般的一輪明月。

第五十三章 絕境


鮫姥龐大的軀體似乎被鎖在了珊瑚洞裏,它蠢動著想要吞下月光四溢的蚌珠,卻差了數米難以觸及。它攀在轉盤般的大石鼎上,在一股濁流中探首吸水,沉重的石盤被它推得緩緩轉動,每轉一分,它就從珊瑚洞裏掙紮出一分,而那銅人手捧的明月,也就隨之在鐵樹上升高一分。鮫姥全身胎盤都在淌出漆黑的汙水,越向前挪動,越是吃力。

缺足少臂的死胎,早被紛亂的海水化為烏有,我和Shirley楊、胖子三人,在水中互相拉扯著,身體被吸卷的水流帶動得飄搖不定。但也就是在這種特殊的情況下,我才發現銅人玉盤的震卦機關,正是為了引出水底鮫姥。鮫姥全身怪力轉動石鼎,石鼎上穿繞的銅鏈被它絞動,使藏在珊瑚鐵樹旁邊的幾道千鈞石閘,轟隆隆開啟了一道縫隙,裏面一股強烈的潛湧,水流頓時順時針旋轉起來,將珊瑚洞中的水族紛紛卷了進去,有許多擱置在水底的陪葬品,也紛紛像失重般浮動,被石閘後的旋渦吸走。

歸墟中的地形酷似鯨魚,頭西尾東,伏於南海,氣孔正是海底神木上方的幽靈島。從方向上判斷那石閘開啟的方向,對應著鯨口,南海僵人的屍體放在石槨內,與龜甲或是活的巨龜鎖住,常年隔絕的海氣突然貫通,會產生海眼般的旋渦,一旦打開數道石閘,石棺石槨就會被突然產生的海眼吸出鯨口,永遠沉沒在海底。可想引出藏在珊瑚隧道裏的鮫姥,非有百枚明珠的精魄不可,這種離奇的「海葬」只有湊足了南珠,才能得以實施。百餘枚月光明珠不是等閑就能采出來的,也許要間隔數年,乃至數十年,古人視死遠重於生,為了死後永生,付出多大的代價也在所不惜。不過這送屍入海的石閘機關,主要是巧妙地利用鬼斧神工的天然造化,並未使用過多人力,但自然造物之奇詭神異,卻遠遠不是人工所能營造而出。

先前我們以為在月圓之際,會有潛流上湧,將棺槨沖上海面,可現在看來完全想錯了。恨天氏認為人死後,靈魂都會赴月,之後生命會以另外一種形態延續存在。楗木中的通道,就是為亡靈准備的,但屍體仍然會歸於浩瀚的大海,震卦僅是送屍入海的機關,而超度亡靈的辦法,估計活人並不適用,我們要想借這機關逃出歸墟,根本就不可能。

這些念頭在我腦中一轉,突然感覺到手臂酸麻發漲,逐漸抓不住胖子的胳膊了。胖子見自己快被鮫姥吸進口裏,再也顧不得那柄古劍了,趁著水流強勁,忽一送手,那銅劍直接被鮫姥吞了,鋒利的短劍插進了它的舌頭,一縷汙血在水中散開,可鮫姥渾然不覺,兀自竭力對著月光吸水。

胖子拋了分水古劍,另一只手騰了出來,這回兩只手拽住我的胳膊,終於攀回珊瑚樹的樹身。我和Shirley楊也相繼附住鐵樹,只見亂流將水底的各種殘骸遺跡卷得到處飛舞,像是刮起了一場龍卷風,而那捧月的銅像恁般結實堅固,似乎不為所動。但我們也攀在鐵樹上進退不得,眼看著鮫姥攀著巨鼎逐漸向上,鬼影般的月亮也越升越高,卻沒任何辦法阻止形勢的急劇惡化,只能盼著這海怪盡快吞了蚌珠,然後縮回藏身的洞穴,以便讓水洞關閉,否則我們必然會被漸漸變強的亂流卷走死於非命。

我不想等死,打算冒死攀到樹底,將那玉盤毀掉。其實現在距離銅人最近的是明叔,可他早已驚得體如篩糠,根本指望不上他什麼。我把心一橫,就在湧動的水流中向鐵樹底部攀了下去,可突然之間水下的旋渦產生了變化,通過鐵樹化石,可以感到海底傳來異常的震動。

我借著水底的月光看去,只見石門後的旋渦驟然消失,原來珠母一死,就等於破了歸墟中的風水,那吸水的海眼中,殘存的海氣正在逐漸消失。水下錯綜複雜的珊瑚洞,以及鯨腹洞窟中,本來都是被混沌一片的海氣籠罩,使得海水時漲時落,變化無常,可海氣一旦消失,有些脆弱的珊瑚洞就會坍塌,發生天塌海陷的災難。

此時水裏成群結隊的惡鮫,不是被水洞吸走,就是沒命地逃開,珊瑚洞中的化石果然開始崩塌,亂石堵塞了石門裏的海眼。我急忙打消了攀到樹底搗毀玉盤的念頭,推著多鈴和明叔等慌了手腳的人,讓大夥千萬不能離開這海底最大的一株鐵樹化石。地動海搖的驚人劇變中,眾人自保也已吃力,縱然有心相互救應,也都無力施為了。

只見珊瑚洞內天崩地裂,鮫姥藏身的洞穴豁然裂開幾道口子,壓在身上的珊瑚礁產生了松動。它趁機從中爬出,在一片渾濁的水霧中,蠕動著攀上了石鼎,不料用力過猛,撞斷了幾道銅鏈,鼎中的銅人珠光晃動搖曳,被水湧沖得搖搖欲倒。

我還想再看個清楚,但忽然間鼎下裂開了一條巨大的口子,海水打著旋地被吸下去。我急忙埋頭躲避,忽地裏又有急流上升,海底埋著的陰河倒卷,翻湧直上,那銅人卦盤再怎麼結實也禁不住了,上百顆龍眼大的月光明珠,都被伏流沖了個天女散花。

我再也抓不住鐵樹化石,身不由己地被噴湧的陰河沖了上去,巨大的水壓變化使人覺得身心分離,好像靈魂都已從軀殼中脫離開來,天懸地轉中一頭浮出了水面。我險些被水嗆死,扯掉呼吸管和蛙鏡,趕緊去找其餘的人,幸好眾人個個都是精通水性,借著洶湧的伏流出水,並沒有什麼損傷傷,但難免心驚不已,均是張著嘴大口喘氣,做聲不得。

歸墟之地,上有天窗,下有伏流,珊瑚洞中的伏流向上湧動,沒容我們在水面上喘幾口氣,水勢便已不斷上漲,翻滾著沒過了儲藏屍體的鯨骨礁石,轉眼間水面已經過了通月神木下的銅門,眼瞅著就要接近頭頂的岩層。

這時珊瑚洞內是一片漆黑,水底散落的明珠,早被亂流沖得四散無蹤,我抓住楗木老鱗密布的樹皮,對眾人叫道:「水肺沒氧氣了,不能留在珊瑚洞裏,快進銅門……」  其餘的人立刻會意,上漲的伏流很快就會將洞窟灌滿,若不盡快離開珊瑚洞古墓,不是被激流卷入海底,就是直接溺斃而亡。只有從楗木的通道中原路爬回歸墟古城,才可能逃此一劫。眾人當下都掙紮著遊攏過來,准備含一口氣潛入銅門,時間拖得越久水位越高,遊入銅門的機會也就越是渺茫,所以眾人誰也顧不上再多想什麼,皆出死力遊向楗木。

明叔急於逃命,當先一猛子紮了下去。我深吸一口氣,也准備要潛入水底,可這口氣沒吸到一半,便聽得珊瑚洞內轟隆隆的巨響連綿不斷。海氣是南龍中的一股不滅生氣,它消失減弱之後,有些珊瑚礁和岩石頓時變得腐朽脆弱。只見頭頂上如龍閃經空,楗木穿透的岩層迅速向兩側倒塌分裂,歸墟的底部裂開了一道峽穀。此刻古城上面的水位正低,所以並沒有大量的混沌之水倒灌下來,反倒將珊瑚洞和鯨腹這兩大洞窟相互貫通了。

我們被這撼天動地的聲勢駭得面如死灰,一時抱著陷入海底的粗大神木怔在水中,忘了要潛水進去銅門的計劃,抬眼間,已可隱約望到歸墟穹廬上的陰火,宛如一條條倒懸的熔岩火龍,在岩層中滾滾流動。

這時明叔突然從水中冒出頭來,大叫:「不好,水底的鮫姥也被伏流沖上來了,它抱著神木,堵住了通道入口。」他驚慌失措,說著話就要赴水逃命,實際上他也不知道還能逃向何方。

我一把揪住明叔的胳膊,顧不得再對他說些什麼,直接將他推上了神木傾斜的樹身,事到如今,只好臨機應變,穿過裂開的歸墟遺跡,直接攀上滿是箭石的樹頂,以便躲避緊逼上來的伏流和海怪。

隨後我又將多鈴和古猜從水中托了上去,明叔一馬當先,如同身手矯健的老猿,帶著他們姐弟兩個,快速攀木而上。然後我又讓Shirley楊跟了上去,此刻伏流漲起的幅度已到極限,我拽住胖子對他喊道:「王司令,你行不行啊?」  胖子抹一把臉上的水說:「為了珊瑚廟島上免費的啤酒和越南婊子……去他娘的,老子這回豁出去了。」說罷一腆草包肚子,手腳並用,一步一滑地攀上了神木。此次在珊瑚螺旋中撈了許多青頭,雖然在這深陷絕境九死一生的關頭,他仍顯得精神百倍、格外來勁,換句話說就是讓錢燒的,這時候就連始終難以克服的恐高症也拋在了腦後。

我緊隨在後,攀上神木,崩塌的岩石碎塊,不停地從身邊落下,此刻我們不僅要注意濕滑的木鱗,還要不停地閃避落石,不過誰也顧不上害怕,爬上去這條命就算是撿回來了,萬一失足落下,或被岩石砸死,那也只能認命了。

好不容易穿過裂開的岩層,身邊已是東倒西歪的銅奴,四周洪鐘巨缽的響聲依然響徹不絕。我趁機低頭看了看珊瑚洞中的水面,渾濁的伏流翻滾不休,水中黑鱗晃動,兩盞發著灰色凶光的鮫眼正在仰天凝視。


  

我心中一陣驚疑,水底明月已散,那鮫姥怎地還不肯回到巢穴?它存心想吃了我們不成?但隨即抬頭向天空一看,便已明了緣由,不禁連連叫苦。通月神木正直指幽靈島上的缺口,此刻海氣漸漸消散,海面上常年堆積覆蓋的雲層也都沒了,正當夜晚,海上星月生輝,清澈的月光撒入歸墟,鮫姥在海底仰望明月,哪裏還肯回到水下的洞穴。

只見水波一起,全身黑鱗的鮫姥分水躥上了楗木,它全身密布的卵巢和胎盤中盡是黏液,當做吸盤一般附在樹身,竟然蠕動著從水中爬了上來。我暗自罵了一聲,用潛水匕首割去空水肺的氧氣瓶,扔下去砸在鮫姥身上。但這又如何阻得住它分毫。

第五十四章 過龍兵


神木頂端地勢寬闊,橫生倒長地嵌著許多的箭石,從遠處一看,形同樹冠。那是一種上古海洋生物的化石,呈扁平鈍角的形狀,上面有近似貝殼的奇妙紋路,看樣子並非人力所嵌,而是在遠古的海洋時代裏,這裏曾是海底,有許多箭石如同老螺附海樹一般,團團族簇攀附在神木頂端,形成了今天這罕見的樹冠奇觀。

我被胖子拖得墜下神木,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就覺得背上猛地一撞,正好落在了一塊突出的箭石上。箭石如同老樹傘蓋,將我們托了一下,但這種化石可比真正的樹冠堅硬百倍,這一下直撞得筋骨欲折,疼得我眼前發黑,險些暈了過去。

不過更倒黴的事還在後邊,通天巨木上的箭石亭亭如蓋,在楗木頂端,形成了上百處天然的傾斜平台,就好像是一團團彩雲化做了古老松柏的樹冠。漲潮時幽靈島被淹沒在海面之下,海水透過洞口直灌下來,經年累月地沖刷著樹冠,嵌入木身的箭石雖然長死在其中,可仍不免在水壓下生出許多波痕裂紋,甚至已經有些箭石早已斷裂掉落。

我和胖子落在一片箭石上,尚未從傾斜的石面上爬起來,身下箭石的裂痕就突然擴大延伸,頓了一頓,便「哢」的一聲從中折斷開來。我們連人帶石又繼續落向下面,直撞斷了三五層箭石,方才止住勢頭。

胖子最怕之事便是從高處往下掉,平日裏充出來那股「萬夫難敵的威風,千丈淩雲的豪情」,早都不知去向了,緊緊抱住我的大腿,在傾斜濕滑的箭石表面上閉著眼大叫:「胡司令,看在党國的分上,快拉兄弟一把!」  我不及胖子皮厚肉多,這幾下已是摔得全身骨節疼痛難忍,又被胖子抱住了大腿,不由自主地逐漸向下滑落,趕緊咬牙用力,用潛水匕首一刀插入神木的木幹,好歹算是將身體暫時固定了下來,但腿上大筋都快被胖子拽斷了。低頭向下一看,海底的鮫姥借著一股濁流,攀住樹幹,沒頭沒腦地向上爬來。剛才被我們砸塌的幾塊箭石,都像半空掉落的鐵板鋼片,一塊塊插到了它的身上,鮮血咕咚咕咚地往外冒著,把附近的海水都染遍了。

這時如果失足掉下去,就算僥幸不被鮫姥吞了,也得落在被水淹沒一半的銅奴上,撞個腦漿崩裂。我骨子裏的狠勁發作,不顧身上徹骨的奇痛,一手用匕首紮在樹幹上,一手摳住箭石邊緣,使出吃奶的力氣,將胖子慢慢拽了上來。只要從這濕滑的石面上站起來,就可以攀回神木。

我用腿將胖子強行拽上來,還不到半米,潛水匕首的韌性卻已超過了極限,刀刃硬生生被折斷了。這樣一來,我只有夠著箭石的那一只手使得上力,全身的力道吃在此處,那幾個手指不覺已經變得麻木了,眼看就要脫手滑落,萬難再有回天之術,只好閉目待死。

正這時,我的手臂忽地被人抓住,腿上下墜的力道也忽然減輕,睜眼一看,原來是Shirley楊見我們吃緊,急忙和古猜攀下來相助,將我和胖子從箭石上拽了起來。身下的箭石承受不住四人重量,隨即被壓得斷裂倒塌。我們在此之前已經攀回樹身,才僥幸沒跟它一並墜落。

那塊箭石奇大,其重怕是能有幾百公斤,猛地從高處落下,勢道之沉重少說也不下千鈞。只見扁平如箭頭的大塊箭石,自空中旋轉翻滾著掉落下去,正砸在鮫姥頭上,箭石停也沒停,刷地落進水裏,那巨鮫的魚頭,頓時被斜斜地切去了半個,血水噴出來幾米之高。

此時那鮫姥魚頭探出水來,我們才看清水中鮫姥的面目。只見它體大超過老黿大鯢數倍,只有早已滅絕千萬年的遠古滑齒滄龍,才有可能與其相提並論。遍布胎盤的鮫身鱗甲包裹,頭似酆魚,鰓上幾百根形似長髯的觸須,長達十餘米,體下生有數十對魚鰭,橫生倒長的牙齒末端,猶如藤鉤荊棘,開合之際有腥氣沖天。

它跟著翻湧升騰的水流攀在巨木上,正被落下的箭石削去半個腦袋,卻沒當即死掉,反倒瞪著其大若球、其質若灰色水晶的魚眼,直勾勾望著穹廬上漏下來的星月之輝,神態哀狂之極,重傷之下,兀自不肯潛回水底。

有條被亂流困住的大青鯊,倉惶中不擇方向,竟撞到了神木附近,被鮫姥的探觸須攫個正著,連頭帶尾活生生吞進嘴裏,一時攪得波濤中血腥滾滾。那鮫姥也不顧身上血如泉湧,蠕動著血肉模糊的軀體,以須鰭助力,繼續攀上神木。我們看到這血淋淋的海怪就在身下,它吞噬惡鯊不費吹灰之力,心中驚懼之意大增,哪裏還敢再去細看,無奈之下,只好拼命向著沒有退路的神木頂端逃去。

就在此時,鯨腹般的洞窟岩層中,凝結的海氣逐漸消失,陰火驟然失去了慘白的光亮,黑暗中只聽得混沌之水洶湧如沸,轟隆隆的山體開裂,仿佛是天空崩塌了一般。四周的大水沒過了古城的遺跡,旋而在城中的神木下方激成了急流的旋渦,我們攀在神木頂端的箭石上被震得周身筋骨如酥,一動也不敢動。

楗木底部絞動的無數青銅鎖鏈的銅奴,都被海水沖得互相撞擊搖搖欲倒,有幾條鎖鏈承受不住如此強烈的急流,斷成了數節,碎片崩得橫飛出去。通天入海的神木高大異常,傾斜著陷在海中,不斷遭受海湧沖擊。這些鎖鏈在平時可以起到一種牽扯捆綁、防止巨木斷裂的作用,此刻失去了繩捆索綁,這株億萬年的古木,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在驚濤駭浪中轟然倒塌。

多鈴身單力薄,心理素質遠不及其餘幾人,在山呼海嘯席卷天地的猛烈震顫下,早已驚得口不能言,手不能動。這時天空中好似炸個霹靂,巨響聲中箭石一陣晃動,她手腳虛軟,從石台上滑了下去。

我和Shirley楊看她從樹頂翻落,立即伸出手去,想將她在半空中拉住,可神木搖晃不休,手中抓了一空,眨眼間多鈴就落入了翻滾的海水。黑茫茫的水中只有鮫姥怪軀浮動,卻哪裏還有多鈴的身影,恐怕在入水的一瞬間,就被鮫姥吞了。

古猜見多鈴遇難,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就想跳進水裏尋她。我趕緊揪住他的腰帶,將他硬生生拖住,掉下去的人哪裏還有命在,再下去救人也是白白送死。不過這時候洪波怒濤、山崩海陷,將所有的聲音都覆蓋了,沖得人耳骨生疼,說出話來相互間都無法聽到,我沒辦法對古猜說話,只好用力將他按住,以免他入水喪命。

陡然間涼風撲面,我抬頭向上一看,只見歸墟中那片海氣凝結的幾十處海眼裏,紛紛落下水龍般的巨流,岩層中的龍火海氣消散殆盡,又形成了吸水的大海洞。不過這次也許是珊瑚螺旋海域最後出現海洞了,龍火岩層的開裂,使數個海洞連成一條蜿蜒的水龍,落下的千萬噸海水如同在歸墟中豎起了一道水牆。

海底岩層開裂的張力,使歸墟中的最高點,也就是露出海面的那座幽靈島,從山頂天門洞處分裂開來,海中出現了一道巨大的峽穀,兩側落差百餘米的海水,如雷鳴般灌落倒傾下來。震卦的機括,雖然是古人送葬的玄機,可萬沒料到在千年後竟然將歸墟震開。這南龍的一震之力,波及珊瑚螺旋遼闊的海面,又何止百裏。易卦中卦象繁多,偏以「震上震下」的卦象,作為送死赴冥之途,難道卦象中,竟已預示了這射日奔月之國的毀滅與地陷,以及幾千年後歸墟裏發生的劇變?  海面上出現的裂縫,似乎是大海身上的傷痕,其深約一二百米,其寬有七八十米,線條輪廓和凹凸之處完全對稱,就像是把海面生生撕開了一道大裂縫。我們攀上的楗木頂端,正處於大海溝的中間,四周和腳下全是傾瀉翻騰的海水,水勢撼天動地,只有頭頂露出的天空靜得出奇。明月當頭,閃亮的星辰,如同細碎的流沙鋪滿了青色的天宇,看著大海中洶湧的獠牙和海面上夢幻般寧靜的星空,一時間,使人恍惚不已,以為上面的夜空是一抹並不真切的夢境。

鮫姥也被海水沖得難以動彈,不過它見到天上星月生輝,更是死命攀住神木不放。海水和地下伏流混合,沒用多久,就快將裂開的歸墟填滿了。不過海底的伏流一落,仍是生成了一個直徑數裏的海洞,這處海洞正在神木陷入海底之處,旋流暗湧無休不止地灌入其中,似乎永遠也灌不滿珠母海裏的無底洞,那個在古籍中反複提到的歸墟,終於露出了它真實的面目,除了古精絕國的鬼洞之外,世界上確實還存在著一些難以探明的無底深淵,而歸墟正是它們其中之一。

如今這楗木下的歸墟被伏流沖開,形成了強大的力場,不停地吸卷著海水,傾斜著陷在海底的巨木,內部早被鑿空千年,開出了一條超度靈魂的通道,在如此洶湧的水流中,木身層層斷裂,周圍千百尊固定木身的銅奴,也都七零八落地被卷入了深海。海水的異動,帶起了如山的巨大浪湧,眼看著分開的大海就要合攏,我們在樹冠的箭石上卻只能望洋興歎。楗木是海中遠古遺存的巨樹,並非真能夠通天奔月,神木頂端比海面矮了一截,這段落差卻遠非人力能及,此時唯有插上翅膀才能逃得出去。

隨著海面的裂縫逐漸消失,歸墟中天塌海陷的聲響都被淹沒在了水下。只有半截楗木下的海眼水勢驚人。我們心灰意冷,心神體力都已窮盡,臉海中空空蕩蕩,攀在箭石上閉目待死。正這時,木端猛地一晃,忽地向海中倒去,原來海底的鮫姥被箭石所傷,那傷勢足能致命,但它蠻健悍惡,並沒有當即殞命,仍不死心地攀著神木想要吞噬月光。海洞旋流湍急,加上它搖動木身,十多米長的一段楗木,硬是被它推得折斷開來。

楗木上生滿了如同樹冠的箭石,在海波亂流中浮力極大,而且木身斜著陷入海底,所以並未被旋渦卷入深處,反而借著暴漲的海水浮出了海面。幾乎就在同時,海水徹底合攏,把歸墟中的亂流遮在了下面,那鮫姥抱著神木斷開的尾端,跟著一同浮了上來,但終因流血過多,圓睜著一雙灰撲撲的巨眼,死不瞑目地失去了生命,拖著身後一線汙血,漂在海上。

我們死中得活,竟被鮫姥托出海面來,都有些目瞪口呆,眼看天上清冷的星月之光照在平靜的海面上,實在是不敢相信竟能活著從歸墟中出來。可不等我們來得及慶幸生還,就發現那體大如巨鯨的鮫姥屍體。依然死死纏住這段楗木,十幾米長的一段殘木,根本承受不起沉重的海怪屍體,在海面上只是浮了一浮,就被它拖得向海中沉了下去。

此時巨木還未漂出被海水淹沒的幽靈島,水底歸墟的吸水之力便在這片海面上形成了一個模糊的順時針旋渦,楗木浮得快,沉得更快,眨眼的工夫不到,已沉下水面三分之二。我腦中一閃:「沒有船只怎能離開珊瑚螺旋?這截被折斷的粗大楗木,豈不正是渡海浮槎?有了它便還有一線希望漂流出這片魔鬼海域。」  想到這,不敢再有遲疑,便招呼一聲胖子帶忙,探手從古猜那裏搶過龍弧銅刀,拼命去斬纏住斷木的鮫姥屍體。古猜好像癡了一般,雙眼直勾勾的毫無神采,只是不斷口齒不清地念叨著:「師姐也死了……」  我們雖然對他好生同情,可生死關頭,誰也顧不得去勸他什麼,我和胖子、Shirley楊爭分奪秒地將鮫姥的屍體剁碎,明叔也瘋了似的爬過來,用牙去咬卡住箭石的鮫鱗。在一片海裏獨有的腥臭氣息中,點點鮮血飛濺在海面上,可那鮫姥的屍體實在太大,加之全身的老肉怪鱗粗厚無比,我們手中只有在水下使用的短刀短劍,只好眼睜睜看著斷木在海面旋渦中打著轉不停下沉。

我急得腦筋跳起多高,一看實在沒辦法了,再不跳水逃命,就得被楗木和鮫屍拖進海底了,但跳進群鯊出沒的珊瑚螺旋得需要多大的勇氣,橫豎要死在海中,與其遭遇鯊吻,還不如被拖進海眼裏淹死。

正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跳海的時候,海面的旋渦中忽然水波翻湧,陡然冒出許多巨大的礁石,將粗大的楗木和死鮫屍體托了起來,一陣起伏晃動中,緩緩向西移去。

海面上星月輝映。但清冷的月光下,卻看不出這片黑漆漆的礁石為何會動。眾人不知發生了什麼,不由得都停下手中的動作,我知道明叔在海上經歷過許多事情,這老賊是海事方面的「反動學術權威」,忙問他海上出現的一片片礁石是怎麼回事,是凶是吉。

明叔生怕自己失足掉進海裏,緊抱住一塊箭石,叫道:「胡仔啊,還是你阿叔我平時善事做太多積了大德,才使得吉人自有天相,你個濫仔這次跟住我,算是撿了條命回來,這是漁主先師和媽祖娘娘保佑,海上『過龍兵』了。」  我以前在福建,也曾聽說有南海「過龍兵」之事,與海市、海滋等現象都是海上難得一見的奇觀,那是指鯨魚或海龜集結成群,鯨脊龜甲浮水而出,在海面遙望,蔚為壯觀。漁民們認為「過龍兵」的現象征兆不同,過鯨群龜群都是吉兆,而過大量海魚浮水過海,則是海產歉收,海難將至的災難預兆。

其實「過龍兵」的現象,都是海底產生劇變,引起的海中水族成群遷徙,可能正是珊瑚螺旋中海氣龍火消失,歸墟裏的龜群才浮水遠遁,恰好將我們賴以漂浮的神木托了上來。以前我和胖子在草原和大漠之間的百眼窟,曾見過地底龜甲遍布,那片「龜葬」中海氣變幻如同鬼市,產生了一片灰色的古跡。現在想來,百眼窟鬼市幻布中,一幕幕變換陸離的詭異情形,正是歸墟中的古墓。珊瑚螺旋海域早在千百年前,一定也發生過若幹次「過龍兵」的龜群遷徙奇觀,不過當年從歸墟中逃走的海龜,早都埋骨在百眼黃泉的龜眠地中了。

第五十五章 在天空中飛翔的荷蘭人


漂浮在珊瑚螺旋海面上的楗木,在海眼中千萬年不枯不朽,全仗海中生氣維持,如今離了歸墟,又接連遭受幾次重創,滿是鱗紋的樹皮,以及嵌入其中的箭石開始紛紛脫落剝離。鮫姥的屍體被海波沖動,也自緩緩從楗木上脫離開來,殘破的半截神木隨波逐流在海上飄蕩。

我們眼見這艘粗大的天然「獨木船」,在海上撐不了多久便會被洋流擊碎,但在繁星似錦的夜空下,四顧皆是茫茫無盡的海水,眾人全都無可奈何,事到如今,也只好順其自然聽天由命了。

我望著身邊起伏的龜群正在苦思對策,忽見不遠處的龜背上好似負了個人。那人身穿帶有黃色標識的潛水衣,在海面上頗為醒目,一頭長發披散開來,正是落入歸墟的多鈴。她趴在龜背上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巨龜隨著洋流浮動,忽又沉入海中,多鈴的身體立刻被海水沖在一旁。

可能是她從神木上摔下去之後竟得不死,憑著蛋民精熟的水性,在亂流中拽住了從歸墟中逃竄出的巨龜,這才得以回到海面。看到多鈴從龜背落入海裏,正從楗木旁邊漂過,我來不及細想,趕緊招呼古猜一聲,就一步躥到木頭尾端,拽住一片箭石跳進水裏,將多鈴的頭發扯住,這時古猜等人也已趕到,眾人七手八腳地把多鈴托上了木頭。

我扒住箭石爬上楗木,只見Shirley楊正在全力施救,多鈴面如白紙,神智不醒,但經過搶救,總算吐出幾口海水,有了一絲活氣。

我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看了看古猜,他正對著東面磕頭,好像是在感謝阮黑在天有靈,保得多鈴死裏逃生,又像是在膜拜蛋民的祖師爺。胖子將他拽了起來:「別拿腦袋撞木頭,你小子還嫌它沉得不夠快是怎麼著?謝天謝地全是瞎扯,死亡不屬於無產階級,當年我在山裏倒鬥……」  在海上最忌提及「翻、倒、沉」之類的字眼,胖子話音未落,就被明叔按住了嘴:「肥仔,大夥都要被你害死了,欺山莫欺水,這種有忌諱的話也敢亂講!」  胖子火冒三丈,正待痛斥明叔這個老「反動學術權威」的荒謬觀點,可這時,眾人都覺得腳下猛然松動,一時間全都東倒西歪,站立不定,腳下的木身不斷開裂散落。我叫聲不好,剛才還以為這截爛木樁子,至少能在海上漂個把時辰,但現在看來它馬上就要分家了。

這時群龜已潛入海底不知了去向,海面上空空蕩蕩的渺無一物,一個浪頭打來,楗木浮出海面的這一部分頓時被擊得粉碎。眾人紛紛落水,只好隨手去抓散落的木頭,南海鯊魚極多,就算僥幸不會遇到惡鯊,這般浸在冰冷的海水中,又能維持多久?  我身上背著沉重的銅鏡,連抓了幾塊木板,卻都是朽爛松散,難以承人,只好拉開了肩頭的救生栓。一個小型救生氣囊旋即充滿了氣體,忽高忽低地浮在海面上。正在叫苦不迭之際,忽聽Shirley楊招呼我道:「老胡,你們快看,有船!」  我以為聽錯了,珊瑚螺旋海域哪會有船?但這時胖子等人也紛紛在海面上大叫大嚷,好像眾人真的發現了船只。我定睛一看,卻並非是外來的船只,原來楗木最頂端,雖然沒有通道,但內部也被挖空了,裏面都是些稀奇古怪的陪葬品,楗木碎裂之後,便散落開來漂在海水中,其中竟然藏了一艘完整的古船。這船底淺桅短,船身橢圓,似乎是給海底亡靈准備的殉葬品,拿我們的話講,這艘船是件明器。

海波湧動之中,我們一時看不清楚這船是怎麼回事,但這時候好不容易有根救命稻草,別說船是明器,就算是艘鬼船,也只有先爬上去再說了。唯恐稍有遲疑,一旦海面上浪湧幅度增大,眾人頃刻就會被波浪沖散。

我連忙抖擻精神,遊向船邊,到了近處才看明白,原來這艘船的船底,是用一只巨龜的骨甲制成,大小差不多能比普通的救生艇大上一號,容納五六個人沒什麼問題。船中只有一個進不去人的淺艙,裏面裝了些珊瑚一類的陪葬品,因為是給死人用的,所以沒有任何實用的東西。舟中以鯨皮為帆,鮫筋做纜,比起普通的木船,這近乎化石的龜甲鯨骨之舟能曆久如新,至今還能使用。但這艘古船就如同是個虛有其表的模型,若遇狂風巨浪,必定葬身海底。

可我們也顧不上這麼多了,相助著陸續上了「冥船」,躺在龜甲上連籲帶喘,誰也沒力氣再動了。現在不是海上的風季,海眼中南龍凝結的海氣一消,十有八九不會再像來時那般提心吊膽了,只要媽祖保佑沒有颶風狂瀾,我們棲身在這一葉孤舟之上,至少暫時不用擔心落在海裏喂鯊魚了。

船中的多鈴依然昏迷不醒,其餘的人都有些累脫了力,疲憊不堪地閉目沉睡,此刻就算天塌下來也不想睜眼。我兩只眼皮打架,也跟著迷糊了一兩個小時,腦中還依稀在想「搬山填海術」的細節,苦苦思索如何利用搬山道人的方術,在沒水沒糧的情況下,把這艘骨甲船駛回珊瑚廟島。

後半夜腹中饑火難耐,醒過來看到Shirley楊不知什麼時候也已醒了,斜依在鯨骨桅杆上凝視著星空。我也望著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出了會兒神,這次出海的經歷在腦中一一閃過,心懷有感,忍不住對Shirley楊說道:「當初也知道珊瑚螺旋海域凶險莫測,可竟然還是頭腦一熱就來了,現在落到這般光景,空有滿船價值連城的青頭,卻換不來一壺清水半塊幹糧,回頭想想,咱們那時大概是瘋了……」  Shirley楊道:「就你一個瘋子,我最多是個傻子,被你騙來跟著你一起發瘋。」  我趕緊辯解說:「我瘋了那也是讓陳教授攛掇的。我可真佩服古時候終生以摸金搬山為業的前輩,這種今日不知明日事,四海無家處處家的日子,真不是什麼人都能承受的,這種日子每天得死多少腦細胞?也該過幾天安分守己的生活了。」  Shirley楊輕聲歎道:「你要是真有那種覺悟就好了,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在你眼中,風景永遠在遠處,近處無風景,你根本在家老實不了幾天。不過咱們這次漂流在海上,大海風浪無情,卻真比不得往日了,但願上帝保佑,別讓咱們做了飛翔在天空中的荷蘭人。」  「飛翔的荷蘭人」是幽靈船的代名詞,這個傳說是指受了詛咒,永遠漂流在海上不能靠岸的意思,我以前曾聽Shirley楊提起過,此刻想到不免有些脊背發涼,急忙想辦法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去檢視從南海撈出來的青頭。

以前做搜山剔澤的摸金校尉,十次也不及這回當一次蛋民的收獲豐厚,南海海眼裏的這點東西,幾乎都讓我們給撈出來了,其中最主要的,當然要屬秦王八鏡之首的秦王照骨鏡,若能交到陳教授手裏,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願。

不過這面古銅鏡陰氣沉重,我從沉船中找到它之後,就始終封在袋子裏再沒看過,這時隨手取出來,再次和Shirley楊一同細看了一遇。海上明月高懸,但在月光下,古鏡卻沒什麼光澤,鏡面磨損得十分嚴重,看鏡身鏤刻雕割的細篆,異常細密。夏器素而無紋,殷器古樸雄奇,紋縷如蟲行魚遊,但秦王照骨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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