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卸嶺盜魁
這麼多年以來,我始終對老羊皮死後發生的怪事耿耿於懷,還有那枚被丁思甜扔在草原上的青銅龍符,這些疑問一直糾纏在心底,只不過一想起這些過去的事情,就會感到陣陣心酸,再加上這些年疲於奔命,很難有閑暇回顧往事,今天看到這張老照片上有老羊皮的身影,不禁想起他講述的那些往事,其中有些細節非常值得推敲。
老羊皮年輕時曾做過倒鬥的手藝人,他跟隨的是位陳姓盜魁,後來此人南下雲南要做一樁大買賣,不料在雲南遭遇不測,一直下落不明,這人會不會是我在陝西結識的陳瞎子?那位去雲南盜過墓的算命陳瞎子?現在細一思量,諸多特征無不吻合。只不過我雖知道陳瞎子曾跟隨卸嶺之徒去雲南蟲穀尋找獻王墓,但他卻從沒告訴我他做過盜魁。不過想想也能理解,畢竟陳瞎子壞了一對招子,這輩子是甭想再倒鬥了,他現在既然以算命打卦騙吃騙喝,自然要稱自已是陳摶老祖轉世,哪還會承認以前做過盜墓賊的大首領。
想到這些我立刻把相冊合上,起身出門。老羊皮在百眼窟對我提到的那許多舊事,大半很難查證,但陳瞎子是從舊社會走過來的,他也許會知道一些諸如黃皮子、鬼衙門、青銅龍符的掌故,最關鍵的是要問問他,那老羊皮死後被雷火所擊究竟是何緣故,也好解開困擾我這麼多年的疑惑。
陶然亭公園,是陳瞎子日常活動的場所,不過他行蹤飄忽,最近不敢在公園公開露面。陶然亭對面是北京南站,他近來常在南站後的一條小胡同裏擺攤算卦,我好容易才把他找到。
此時正趕上陳瞎子在給一位女同志摸骨批命,那女人三十來歲,肥肥白白的甚是富態,也不知遇到什麼疑難,才要找高人給指點指點。瞎子先摸她的面堂骨相,在她額頭眼鼻之間狠狠捏了幾把,中念念有詞:「相人形貌有多般,何須相面定富貴,瞽者自有仙人指,摸得骨中五嶽端。」 那女人被這個皮包骨頭的瘦老頭把臉掐得生疼,好是著惱:「您輕點不成嗎?這手怎麼跟鐵鉗子似的。」 瞎子說:「老夫這是仙人指,能隔肉透骨,捏到那些凡夫俗子都不曾發覺有半分疼痛,唯有神仙星君下凡者才知其中厲害,看來夫人定是有來曆之人,只不知這位仙姑想問何事?若談天機,十元一問,概不賒欠。」 那女人面肥耳大,自小便常被人說帶著三分福相,此時聽陳瞎子稱她是仙姑,更是堅信自己絕非普通家庭婦女,確是有些個來曆的,不免對陳瞎子大為折服,這老頭眼睛雖瞎,卻真是料事如神,於是就說起情由。
我雖然急著想找陳瞎子說話,但也不好攪擾了他的生意,只好在旁邊等著,聽了半天,才明白原來這女人的丈夫是個利用關系倒賣批文的商人,家裏有棵搖錢樹,自然衣食無憂,只是她最近和丈夫每每做一怪夢,夢到有黑狗啃她腳趾,常常自夢中驚出一身冷汗。二人同時做一樣的噩夢,不僅寢食難安、身心俱疲,而且更要命的是在夢中被黑狗所咬的腳趾,逐漸開始生瘡流膿,潰爛發臭,各處求醫問藥都不見好轉。聽人說陶然亭附近有瞽目神算的陳摶老祖,特意趕來請老祖指點迷津,一是問這怪夢因何而生,二是問腳底生瘡化膿能否施治。
陳瞎子又問了問那女子丈夫的身形體態,聽罷之後,神色自若,似是胸有成竹,搖頭晃腦地掐指一算:「果然不出老夫所料,仙姑乃是天池瑤台中的金翅鯉魚轉世,尊夫瘦骨嶙峋又矮又瘦,原是玉帝駕前的金絲雀,都是位列仙班的靈官。你二人來這世上夫妻一場,原本是要了卻一段緣分,可你夫妻兩個卻在前世得罪過二郎真君的嗥天犬。那惡狗不肯善罷甘休,才會夢到有黑狗啃足,天幸讓老夫得知,否則大禍已不遠矣。」 那胖女人一聽自已和丈夫,前世竟是兩只畜生,這話可太不入耳了,不禁又懷疑是不是瞎子順口胡編亂造地瞎侃。
陳瞎子趕緊解釋說,老夫金口玉言,道破天機,豈有瞎侃之理。瞽目心自清,見世人不見之形,明世人不明之道,什麼是形什麼是道,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吾不知其名,強名之道。古人雲:「道是無言,佛是空。」世上的語言還沒有能准確形容什麼是大道,總之世上萬物皆屬大道,不論是人是鳥,都是大道中的定數之形,沒有什麼高低貴賤之別,更不能以美醜辨貴賤,俗流無知才偏偏以人為貴,實則人生獸形禽相,魚雀之命,恰似龍遊鳳翔,真真的大富大貫之命,若問這命有多貴,嘿嘿……貴不可言啊。
這就叫飛禽走獸皆有數,有某些人前生就是禽獸變的,這一點在形貌上都能帶出來,這是命中造化,自身的福分,又有什麼可恥的?摸骨摸皮觀人之法有個要訣,瘦長但向禽中取,肥胖之人以獸觀,似禽不嫌身瘦小,似獸以肥最重要,禽肥必定不能飛,獸若瘦兮安得食?瞎子東拉西扯滿嘴之乎者也,卻還說得頭頭是道,把那女人侃得服服帖帖,到最後她甚至開始以自己和丈夫長得如同禽獸為榮。
可瞎子話鋒一轉,又否定了這女人的一世富貴。他說,命者舟也,運者風也,「命運」實際上是兩碼事,雖是一身富貴命,卻配了半世倒黴運,就如同雖是巨舟大艦,奈何無風助力,也只有擱置淺灘,聽其腐朽。你們夫婦皆是逍遙神仙命,怎奈被宿債牽絆,夢中黑狗啃足,必主黑星當頭,眼下就要走背運了,真是好生的凶險,輕則家破人亡,重則身陷鬼宮,萬劫而不複。
那胖女人險些被除瞎子的話嚇得半身不遂癱在當場,忙求老祖救命,把一卷鈔票塞進陳瞎子手中。瞎子摸了摸錢給得夠多,這才不緊不慢地幫著出謀獻策,務必要盡快搬家,新宅中供一牌位,上書「郡守李冰在此」六字,何故?李冰乃是秦昭王時修築都江堪的蜀郡守,蜀中灌口二郎真君為李冰次子,有李君牌位,天犬不敢再犯。
瞎子又提筆在張破紙上寫了個藥方,龍虎山松皮一指、蟠桃核三粒、南珠北膽各二、百味石三兩、黃河魚一尾,以洞庭湖水煎,三碗水煎作一碗,每日一碗,連服三日之後,定當心平氣和,腳底膿瘡自愈。
胖女人一聽就傻了,這藥方上都是什麼東西?有幾味藥連聽那沒聽說過,怕是有錢也買不到,莫非全是天上的靈丹妙藥?這可如何籌措? 瞎子說這倒不妨,老夫這代銷藥材,又找那胖女人要了些錢,找個破碗點火把藥方燒了,灰燼落到碗中交給那胖女人,囑咐她分成三份,以清水送服,切記,切記。
我在旁邊聽得暗自好笑,總算等瞎子騙夠了錢財把那女人打發走了,便說要找個說話的地方有事相問。於是牽著他的盲杖,將他引到陶然亭公園中的涼亭裏,路上我問瞎子剛才他給那胖女人掐算得准不准。
開始的時候我以為陳瞎子信口開河,但聽到他讓那胖女人舉家搬遷,確實有一番道理。在《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的「鬼」字一卷中,描述夢到床下有黑狗黑貓啃足,此宅屬凶,不宜住人,如果掘地數尺,可能會挖出黑炭一段,是以前這房子裏有人上吊後,其亡靈入地為煞所結,或是家中地下有古塚老墳。那胖女人家裏住的可能是套凶宅,搬了家遠離是非之地,當屬上策之選。
陳瞎子得意之情溢於言表,笑道:「她家地下有什麼老夫自是不知,不過那肥女一家定是投機倒把的事情做多了,沒少行賄受賄貪汙虧空。倒賣批文這都是免不了的,想必虧心事做得也是極多的,俗話說頭頂生瘡、腳底流膿,那是壞到家了,這種人肯定難免擔驚受怕,日夜提心吊膽,才會疑心生暗鬼,最是容易偏聽偏信,老夫就是眼不瞎也能算到這一卦,摸她骨相便知是吝嗇不孝的禽獸之輩,她家中皆是不仁不義之財,取之無妨。想當年聚眾卸嶺之時,若是撞到這等為富不仁的賤輩,老夫早就一刀一個砍個幹淨,打發她這對賊男女去陰曹受用……」 我聽陳瞎子說起當年卸嶺盜墓聚眾取利之事,便借機問他以前是不是做過盜魁,可識得老羊皮和羊二蛋這兩個會唱秦腔的陝西人。
瞎子聞言一怔,卸嶺力士是同摸金校尉與搬山道人齊名的盜墓掘塚之輩,漢代赤眉軍起義遭到鎮壓圍剿失敗後,有一部分殘部落草為寇,分散各地,仍然做些個殺官造反的勾當。當年赤眉軍把漢陵翻了個遍,其殘部也保留了這些傳統,一旦發現古墓,就舉眾大肆盜掘。在宋代以前,卸嶺倒鬥,還都保留著行事之時在眉毛上抹朱砂或是豬血的辦法,盜幕之後再用藥水洗掉,這種染紅眉辟邪的習慣,後來為了行動更隱秘,才逐漸取消。
卸嶺之輩,曆代都有首領作為盜魁,「魁」即是魁首,人多事雜便不能群龍無首,分贓聚義的勾當一切都由盜魁說了算。盜魁威望極高,有生殺予奪的大權,不僅能以「圈穴之術」倒鬥掘塚,更是綠林道上的草頭天子,算得上是呼風喚雨的人物。陳瞎子在民國年間確曾做過盜魁,但那些陳年舊事要是不提真就忘了。
第五十四章 妖化龍
我聽陳瞎子說起往事,這老家夥竟然真的曾經做過卸嶺盜魁,是三湘四水間風雲一時的大人物,要不是十幾年前從老羊皮口中得知一二,再同他當面證實,還真就不敢相信瞎子有過盜魁的身份。
我即將遠赴大洋彼岸圓我的美國夢,此後就要遠隔萬裏,再回國還不知等到何年何月。老羊皮和丁思甜雖然已經死去了好多年,但十五年前在百眼窟的種種遭遇,始終是我的一塊心病,哪裏想去聽瞎子當年率領卸嶺盜眾對付湘西屍王,只是想打聽他所了解的老羊皮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老羊皮死後為何會落得被雷火焚屍的下場。
老羊皮當年跟在陳瞎子手下辦事,只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瞎子對他的印象並不深刻,我只好把在內蒙草原的往事對他說了一番。
一直說到前不久的時候,我看報紙新聞得知,現在海拉爾的日軍侵華罪行展覽館中,陳列著幾件全世界僅存的細菌戰研究罪證實物,除了全套的丹尼克毒氣獄設施外,還有一口德國造奧茲姆維斯焚屍爐,黑色的除灰爐門似曾相識,當時一看到那焚屍爐的照片,我就想:「這不正是我差點從煙囪鑽出去的黑色焚化爐嗎?」看來百眼窟中近代和古代的遺跡,早都被挖掘出來了,只不過消息封鎖得非常嚴密,沒有對外公開。
我把這些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給陳瞎子,聽得瞎子面沉如水,他捋著山羊胡子想了許久,總算是記起老羊皮和羊二蛋這兩個人了,於是給我描述了這二人年輕時的相貌氣量。
尋找古墓遺塚最主要是依靠在民間撿舌漏,所以不論是摸金校尉還是卸嶺力士,都免不了要偽裝職業走村串鎮,最普遍的便是扮作風水先生或者算命先生。陳瞎子早年間閱曆極廣,更兼精通百家方技,尤善相人顏面,打卦測字等江湖伎倆,所以他現在給人摸骨算命,雖只為騙財糊口,卻也能說得有條有理,不露絲毫破綻。
實際上相面摸骨都是虛的,人的面相與骨相是先天所成,若說與命運品性相關,實在是牽強附會,但陳瞎子這種老江湖,自有他們相人的經驗,但怎麼樣才能知道一個人的人品做派如何? 人有三六九等,是半點不假,並不是說要以身份地位的不同,來決定人之高低貴賤,世上有君子便有小人,相人之法,全在於其人志趣的取舍遠近、氣量的深淺寬窄。
人的志向氣量高低,絕不可同日而語,有的人目光短淺,急功近利,就好比是麻雀,每天想到的只是爪子底下的食物,把肚子填滿了也不過百粒糧食,它鳴叫的聲音,最遠超不過幾畝地的範圍,這就是麻雀的氣量。
而有些人剛好相反,他們能高瞻遠矚,有如鸞鳳之志,一旦展翅騰空,就要一舉千裏,不是梧桐樹不棲,只有見到初生的朝陽才會鳴動,有沖天之翼者,必不肯托寄草籬矮牆,人之氣量的深淺高低,一半得自天生,一半受於後天,其間就有著這麼大的區別。
卸嶺力士半匪半盜,屬於綠林道,他們觀人取相的標准,是寧撞君子盜,莫遇小人官,通過察言觀色,以及日常舉動,來判斷這個人是不是適合入夥,在這方面半點不能含糊,以便防止有同夥內哄,或是背後捅刀子暗下毒手的小人。
在瞎子的印象裏,老羊皮和他兄弟羊二蛋都起氣量極淺之人,而且眼界不高,說不好聽的,這兄弟倆就是奴才命,只適合當卑微的下人,尤其是羊二蛋,雖然表面看上去是個忠厚本分的放羊娃子,但他形不勝貌,久昧心不明,肚子裏邊全是花花腸子彎彎繞,可氣量卻偏不夠,屈於用心,便想作奸犯科也沒那份魄力和心智,這號人有賊心也有賊膽,但缺賊骨,難成大事,日後必為他人所役,不會有好下場。
我聽瞎子所說確屬實情,羊二蛋先被人引上邪路做了胡匪,然後又投靠倭國人成了漢奸,玩火者自焚,最終死得極是淒慘。原來平時的一舉一動,都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心術不正。不過這種觀人相心的本事卻需要極為老到的經驗和閱曆,其至比看風水還要難得多,畢竟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口面不知心。
瞎子說了些老羊皮兄弟跟隨他的所作所為,但他並不知道百眼窟的事情,我只再向他老羊皮立下遺言要在死後穴地八尺、裸屍倒葬,卻遭雷火擊焚,在墳坑中與一只體形碩大的黃鼠狼子同被燒得焦糊難分,這麼多年我從沒再見聞過類似的事情,至今回想起來,仍是滿頭霧水,想不出其中緣故。
陳瞎子自打南下雲南之後,便再未與老羊皮兄弟謀面,此後的種種事端,也是由我全盤轉述於他。瞎子聽了老羊皮死後發生的那些怪事之後若有所思,他似乎知道些元教之事,當下冷哼了一聲:「人算終究是不如天算……」 我問瞎子此話怎講,難道老羊皮臨終前安排下的這些舉措另有隱情。
瞎子說:「胡大人也是倒鬥的行家裏手,上至山陵,下至荒墳,想必見了不計其數,可曾聽說過世上有裸屍倒葬之事?自然是沒有,因為這根本不是下葬的法子,老羊皮那廝怕是別有用心。」 陳瞎子以前也打過要盜黃皮子墳的主意,可始終陰差陽錯沒能動手發掘,羊二蛋能順利找到埋在地下的黃大仙廟,正是得益於當年他從陳瞎子口中探聽到了一些重要線索。
拜黃大仙的元教起源於大興安嶺小波勒山,這黃皮子一旦活得年頭多了,毛色就由黃轉白,相傳小波勒山上有只全身雪白的老黃鼠狼子,體大如犬,口中能吐紅丹,此丹是生靈日久所結,類似於牛黃驢寶之物,有些神棍巫漢便利用這只老黃皮子招搖撞騙,聚眾斂財,更以邪術蠱惑民心。
後來這教門逐漸滲透到更加邊遠蠻荒的地區,愚民愚眾從者如雲,最後終因有謀反的企圖,遭到官府鎮壓,那些成了精的黃皮子能攝人心魂,不過它們最怕喇嘛咒,官軍就在紮實倫密院大喇嘛的協助下大開殺戒,元教教匪大多都被剿滅屠戮,殘餘之眾帶著黃大仙遺骸回他們發跡的深山老林,在人跡難至的地方修造了一座黃大仙廟,上邊是廟,實際上下邊就是埋葬黃大仙招魂棺的墳墓。
也不知怎麼就趕得那麼巧,深山裏的這座黃大仙廟正好修在了金脈上,當時采金的礦民山民,沒有不信黃大仙的,直到後來挖斷了地脈,山體倒塌,把黃大仙廟整個埋在了地下。陳瞎子曾經想帶領手下,去挖開黃大仙廟,盜取招魂棺中的內丹,可據說那口銅棺中被下了陣符,誰開就要誰的命。陳瞎子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沒敢輕舉妄動,大概是他言語中走漏了風聲,才被羊二蛋知道了一些端倪。
陳瞎子說的這部分內容與我十幾年前在百眼窟聽老羊皮所述基本吻合,但此後的事情,瞎子也只能憑他的經驗和閱曆來推測了。他猜測老羊皮可能在百眼窟發現了元教的某種邪術,產生了妄意非分之想,打算奪天地造化之密,因為元教中曆來便有「化龍」之說,在一個人死後,如果腳上頭下一絲不掛地埋在龍氣凝結之地,七天之後便可生出鱗爪化花龍飛升。腦袋朝下是因為頭部為五髒之首,百體之宗,乃人體四維八方之源,以此邪法能借取地脈中的龍氣,蔭福子孫百代。可老羊皮沒積下那份德行,卻想死後逆天而行,終歸是人算不如天算,最後也沒能化龍。其術雖精妙,可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一來被他兒子用帛絲所縛掙脫不得,二來又被人從地下掘出遭遇天雷擊滅,終於難逃劫數。
瞎子說所謂「化龍」之術,畢竟虛妄之事,但他以前盜墓的時候,確實曾見有屍體埋得古怪,在地下生變,屍身上生出肉鱗卻不奇怪。別人信也就罷了,倒鬥之輩卻不應該偏信這種事情。除了這種可能之外,還有另一種可能性,老羊皮單獨潛人龜骨洞,揭開金井之後人事不知,因為百眼窟的生水龍氣都被外人破盡了,便有藏在百眼窟中的邪祟之物附在老羊皮身上,想埋入地下化龍的倘若不是老羊皮,便定是附在他身上的邪祟之物。不過冥冥中自有天意,七天不到就被人從士中掘了出來,生靈萬物和風水穴脈一樣,都必是有始有終,一旦存在得年頭太久了,違背了有生必有滅的規律,就必然會有劫數相逼,看來小波勒山上那些黃皮子的氣數已盡,躲都躲不開了。
我覺得瞎子說的後一種可能比較大,當年從百眼窟回來,老羊皮忽然變得舉止詭異,一反常態,現在想起來的確奇怪,我還當他是心力損耗過度所至,只是急著讓他去醫院診治,也沒往別的地方想,哪裏會想到他是被黃皮子上了身。
一想到人死之後竟然還會被黃皮子利用,我猛然醒悟,也許瞎子說的兩種可能性都不存在,老羊皮的確有心埋在風水位中蔭澤他家子孫後代,但那蒙古包中怎麼會有風水穴眼?難道老羊皮偷偷取回黃大仙銅棺裏的那枚青銅龍符是古時風水秘器?那件東西藏在老黃鼠狼的棺材裏不下幾百年了,一定還帶著黃大仙的屍氣無法盡除,龍符最後被發現在燒焦的屍骸之中,那定是老羊皮死前硬吞了下去,黃皮子們認得它祖宗的氣味,所以才有只黃皮子鑽進屍體裏想要取走龍符,至於什麼精怪避劫躲雷之說,我不大相信,但風水之道能夠窮通天地,是不是由於那枚龍符埋在士中,才引發了雷暴? 以前我認為那龍符只是一件給黃大仙陪葬的明器,但通過跟瞎子一番長談,換了個角度細加思量,越想越覺得那枚龍符大有名堂,可惜它已經被丁思甜丟進了荒草叢中。往事已去,那些經歷就像是發了一場大夢,這些推測都是我和胖子的猜想,管中窺豹,未必周詳,除非讓死者複活,否則我們永遠也無法知道真相。至今念念不忘,只是想給自己一個交代。我想起龍符之事,便又隨口問瞎子可知那翠綠的銅龍是件什麼東西。
那枚銅造的無目龍形,形制古樸奇特,應該是幾千年前的古物,上面鑄有模糊難辨的符言,我認為它是一枚龍形的銅符,上面的蟲魚古跡是一種用密言與靈界溝通的道具。在更早的時候則有銅、玉、石之別,銅符是比較普通的,但百眼窟中的這枚龍符,卻屬罕見。傳說龍符是龜眠地中埋骨的巨龜從海中帶來的,不過後來隨著我對風水秘術所知漸增,才了解有些所謂的龜眠地是人為建造的,可以通過捕殺巨龜老黿埋在地底,借取其骨甲中的靈氣,屬於人工營造的風水穴。
陳瞎子聽了我對龍符的描述,奇道:「符者,護用之門也,龍符無目?又有何用?畫龍更須點睛啊……」可隨後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神色也突然間凝重起來:「從海裏帶上來的?海裏?那……那非是無目……而是不見,莫非是古時的十六字天卦?」說著他對我舉起四根幹瘦的手指,做了個四的手勢。
我聽到這裏更覺好奇,怎麼竟和周公推演的天卦址上了關系?正想讓瞎子給我仔細說說其中的來龍去脈,可瞎子忽然縮手回去,神色大變,將鼻子往迎風處嗅了兩嗅,像是捕捉到了空氣中危險的信號,噌的站起身來,叫道:「大事不好,老夫去也……」 說罷,便以手中竹杖探路,摸索著轉進陶然亭公園的一片松樹林後不見了蹤影。我心想這瞎子怎麼說走就走,正要趕去追他,可抬眼往四處一看,只見公園裏氣勢洶洶來了一夥人,全是戴著紅袖箍的居委會大媽,對著我所在的涼亭指指點點,七嘴八舌地說那戴墨鏡的算命騙子就在這,剛剛遠遠地就瞧見了,怎麼到跟前卻沒人影兒了,趕緊分頭追擊,抓著了就得把他扭送派出所,封建迷信那套思想專門腐蝕人的靈魂,都信他這套還怎麼搞四化建設?群雌粥粥①,就要分兵追捕陳瞎子。
我一看這架式,當時就明白了八九分,肯定是陳瞎子算命騙財之事敗露了,不過這老家夥鼻子怎麼這麼靈,真不愧是當作的卸嶺魁首,聞土聽風之術確是人所難及,為了掩護他安全轉移,我趕緊裝作熱心腸的目擊者,抬手一指瞎子逃跑的反方向,對那些居委會的人說道:「我剛看見在這搞封建迷信活動的老騙子往那邊跑了!」 這群戴紅箍的老太太信以為真,便順著我指點的方向徑直去追陳瞎子。我謊報軍情,怕被居委會拿住了問罪,自然是不敢繼續在陶然亭公園逗留,也穿過那片松樹林匆匆離開,四處尋找先逃一步的算命瞎子。可公園內外都沒他的影蹤,我一直找到晚上,把他的住所和日常活動之處找了個遍,他卻始終下落不明。
_______________________ ①群雌粥粥(yùyù),原形容鳥兒相和而鳴,後形容在場的婦女眾多,聲音嘈雜。語出唐·韓愈《琴操·雉難飛》:「當東而西,當啄而飛,隨啄而啄,群雌粥粥。」
引言
盜墓之事古來以有,追根溯源,自項盜秦後,曆二十三朝,天下無不發之塚,世間朝代更替,穴地掘塚之輩多如牛虻,按其動機、手法、宗系區分,不外乎發丘、摸金、搬山、卸嶺。
發丘摸金之輩,始於後漢,實皆一脈,摸金秘術,「易」字當頭,生生變化為「易」,天地之大德日「生」。南宋末年以來便無「發丘」之說,並稱「摸金校尉」,以易學五行之理分金定穴,多存立身濟世之心,或三兩人,或三五人結為一党,無師徒傳承之名份,唯以發丘印、摸金符、尋龍訣等物為憑,進退有章,攻守有法,盜亦有道,雞鳴燈滅不摸金,盜不離道,敬鬼神而遠之。
搬山道人一支,始於西域孔雀河雙黑山流域,其輩皆同宗同族,平日多扮遊道方士行走天下,不與外人往來相通,特立獨行,能人異士輩出,盜遍世之大藏。有不知其意欲何為者,謂其:「搬山道人發古墓者,以求不死仙藥也。」搬山道人善獨門「搬山分甲術」,此術可細分為「搬山填海術」和「分山掘子甲」兩門,合稱「搬山之術」,曆來密不外傳。其輩尋藏盜墓,無不以「搬山異術」為行事之根本,搬山雖屬異類方術,然其中所涵蓋諸般方技、法門、訣語,卻並非以《易》為總綱,故與摸金校尉「風水秘術」之淵源截然不同。
卸嶺之徒最眾,始自漢末農民軍盜發帝陵,眾力取利,分贓聚義,人數少則成百、多可千數。平日分散,各自為匪為盜或為官軍,盜墓者中半官半匪者皆屬此輩,彼此間消息相通,中有盜魁,一呼百應,逢古墓巨塚,則聚眾以圖之。其行事不計後果,大鏟大鋤、牛牽馬拽、藥石土炮,無所不用其極,其輩所盜發之塚,即便斬山做廊、穿石為藏、土堅如鐵、墓牆銅灌金箍,亦皆以外力破之。
第一章 盜墓祖師爺
從昆侖雪域歸來之後,我打算改行不做摸金校尉了,並計劃去美國從商,去國遠行在即,我們想再好好看看冬天的北京,於是我帶著Shirley楊一路信步而行,到北海湖去看溜冰的熱鬧場面,順便商量出國後的安排,冬日的北京寒風正勁,灰蒙蒙的天空預示著一場降雪即將到來,可這些都擋不住人們的興致,在古典皇家園林中溜冰的樂趣使人們流連忘返。
我告訴Shirley楊我准備金盆洗手了,以後都不想再把腦袋別褲腰帶上去倒鬥了,並掏出大金牙給的摸金符在她眼前一晃,表明了我的決心,不帶摸金符,祖師爺就不保佑了。
實際上我確實也想過要把真的摸金符摘掉,不過我這些年的經歷告訴我,世事無絕對,不論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所以盡量要給自己留下餘地,前人不止一次說過:「寧可備而不用,也不可用而不備。」 從北海回家的路上,Shirley楊喜上眉稍,但對我的舉動好象還有點不放心,想把摸金符要走,替我保管起來。我心想這可不能給她,於是趕緊鄭重其事地對她說:「我是國亂思良將,家貧盼賢妻啊,我還以為認識了你之後,我一團糟的生活現狀將會徹底改觀,可你為什麼總不信任我呢?這……這不符合恩格斯自然辯證法的客觀規律呀。」 Shirley楊說:「別來這套,我就是對你太了解了才不放心的,我發現凡是你一本正經說話的時候,所說出來的話幾乎沒一個字是可靠的,倒是那些漫不經心看似玩世不恭的話語,還稍微有幾分真心的流露,你再把那枚摸金符給我看看,剛才我都沒看清楚是真是假。」 我被她說得一怔,自己在心裏問自己:「我真是那樣嗎?平時說話就這麼不靠譜?凡是嚴正聲明都被視為扯蛋?開玩笑的話卻能被當真?肯定不是這樣,要不然都說中美文化存在差異需要求同存異呢,從這點上看還真有差異。」腦子裏一轉念,就想到了一個借口引開Shirley楊的注意力:「在有關摸金校尉的傳說中,印符術甲都是祖師爺傳下來的,幹這行的全憑祖師爺賞飯碗,倒鬥的時候也要默念幾遍祖師爺保佑,可說來說去,天下七十二行之首摸金校尉的祖師爺究竟是誰?這裏邊的事情現在可都說不清楚了。」 Shirley楊說:「這有什麼說不清楚的,七十二行,古董占先,倒鬥是屬於外八行,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自成體系,有完整手藝行規傳承的行業,總計共是七十有二,例如戲子伶人的祖師是唐明皇,宰豬屠戶拜的是張翼德,縫紉制衣拜的是軒轅,木匠拜魯班,竊賊拜東方朔,這七十二行又分為九流十三等,外八行中摸金為王,所以說摸金校尉也正是這傳統七十二行當中的王中之王,不過說到這倒鬥的祖師,卻是有三位。」 我剛剛只不過是話趕話隨口一問,卻不料問出許多名堂,而且都是聞所未聞,於是請教Shirley楊,讓她詳細講講其中淵源,萬一將來有人問我,我也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免得被人笑話做了那麼久摸金校尉,卻不知祖師爺是誰。
Shirley楊對這些倒鬥行規傳統的了解,也都是從她外公鷓鴣哨留下的日記中得知的,七十二行中能被尊為祖師爺的,並不一定是做這一行的第一人,但各行各業之祖師均是青史留名的人物,至少在歷史上的風雲人物中占有一席之地。
早在在春秋戰國時代之前,世上便已有了倒鬥之事,可最有影響力的,怕是要數伍子胥發楚王墓,鞭屍雪恨之事為首了,伍子胥挖墳掘墓是為了報不共戴天之仇,並非為了楚王墓中陪葬的明器,他這是「有所為而非為財」,所以後世同樣「有所求而非求財」的搬山道人,便向來尊伍子胥為祖師。
秦末楚漢爭霸,項羽發秦陵燒阿房,掠取其中寶貨不計其數,項羽劉邦皆為秦末義軍,故後世卸嶺之徒取其「義」字,作為聚義分贓的招牌,並尊西楚霸王為祖師爺,而且霸王力拔山兮,也是以外力掘墓的卸嶺力士所圖之彩頭。
漢代的盜墓活動已經非常頻繁了,摸金校尉這一字號正式出現於後漢三國,實際上早在西漢便已成形,但尚未成勢,後來三國時期,曹操以需要軍餉掃平亂世,從而還百姓清平世道為借口,吸納了不少倒鬥高手,並設立正規的倒鬥部隊軍事編制,至此才有了摸金校尉之說,千百年來沿用至今,古人雲:「名不正,言不順」,各行有了祖師字號才可自成一體傳承後世,但摸金校尉的行規和種種手藝,及其易理五行之框架,都是到了唐代才徹底發展完備,後來更是吸取了江西形勢宗風水理論的精髓,有了「尋龍訣」和「分金定穴」這些摸金校尉獨有的風水秘術。
三國時期群雄割據,倒鬥部隊也並非曹魏所獨創,孫吳就曾為了補充軍事開支,在嶺南掘了南越王嬰奇之墓,不過孫權麾下的這支倒鬥部隊,在發掘越王墓時遇到了非常大的意外事故,全軍盡墨,事後沒有一個人能活下來,此事在倒鬥的手藝人中口耳相傳,但史書上無半字記載,野史上卻與傳說完全相反,只說功成身退,未知是真是假。
這些野史奇談中還提及曹操墓也是摸金校尉設計的,所以後世難以被人發現,夫葬者,藏也,欲為人之不得見也,有些古墓確實占盡形勢,得天獨厚,如果不知道其中真相,不以極特殊的辦法來尋找,幾乎沒有任何被發現的可能性。
我恍然大悟:「原來盜墓祖師的傳承是這麼回事,不過這三位祖師雖然所處時代不同,但都有一個很相近的共同點,曹操既是詩人也是軍人,伍子胥伐楚時做過將軍,項羽更是統帥三軍的楚霸王,可以說他們全是能征慣戰的兵家出身,有著很深的軍事背景,這恐怕也不能單純的說是某種巧合,他們敢於帶頭去倒鬥,多半與久經戰陣之人身上罡氣足,不信邪有關,若非是行伍出身,又哪有這般膽氣見識。」 我對Shirley楊說:「搬山卸嶺拜伍子胥和西楚霸王,還真是頭回聽說,終於有點茅塞頓開的感覺了,不過摸金校尉的祖師爺是曹操,這倒不出我之所料,老早以前我就知道了,不過聽我祖父講這未必准確,其中是不是還有隱情?」 Shirley楊說:「摸金拜曹公是自後漢開始的,但實際上摸金校尉穿梭往來於陰陽界,所遵循的雞鳴燈滅不摸金之行規,早在西周時期就有了,當時有個作為給幽王人殉的奴隸,埋入墓中竟得不死,取走了幽王墓中的丹砂異書,傳於後世,摸金校尉進退八門之法,全都得自其中,按說真正的祖師爺,是這位從墓中活著出來的奇人,不過遺憾的是,此人姓名和日後結局都已失傳,不可考證了。」 我借機把話題越扯越遠:「看來古代山陵中果真是有神符靈藥和陰陽秘訣,不過這些東西也未必管用,要不然墓主也不會被裝進棺材裏了,那時候有許多人就是因為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才致命早死的……」 說著話不知不覺間,就快走到我住的那條胡同口了,可想不到說了這麼半天,Shirley楊的思路卻絲毫沒受幹擾,再次問我要那枚摸金符,我正彷徨無計,卻見胡同裏來了救兵。
把著胡同口,設有一部公用電話,又有一劉大媽,她專門負責接電話,一有電話打來,她就先在電話裏問明白了是找誰的,然後去胡同裏招呼這個人,招呼一次二分錢,剛好是有電話找胖子,管電話的劉大媽去院裏把胖子叫了出來,胖子披著件大衣晃晃悠悠地跟著她出來,見我和Shirley楊從胡同外往裏走,抬手對我們打了個招呼,拿起電話大大咧咧地講了起來:「喂喂……我就是環球倒鬥有限公司的波士王……什麼你沒聽說過?你沒聽說過打電話找我幹什麼?嘿我這爆脾氣的,我說你存心找練是不是?你哪的?麻溜兒的自己滾過來讓胖爺捏死你……」 我趁此機會趕緊對Shirley楊說:「你瞅這胖子,從昆侖山回來後,剛深沉了沒幾天,又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嘴上也不派個站崗的,在大庭廣眾之下倒鬥長倒鬥短的,常言道病從口入,禍從口出,信著他這麼折騰,早晚要捅婁子。」 其實我才懶得管胖子說什麼,只不過借機把摸金符的事擱在一邊不提了,邊說邊和Shirley楊回到屋裏,不一會兒胖子也打完電話回來了,興沖沖地告訴我:「剛有人打電話來說要請客,咱們晚上可又有飯局了,早知道如此我中午就省一頓了,咱們要勤儉辦一切事業嘛。」我問胖子誰來的電話?胖子卻說沒顧得上問,光問在哪吃了,地方還挺偏,據說有特色,不過從電話裏的口音來聽,倒象是明叔那老不死的。
Shirley楊插口說:「這可不行,陳教授康複後從美國回北京了,他今天晚上特意設了家宴,想讓咱們當初去新疆的幾個人一起聚聚,我已經答應他了,咱們晚上都得去陳教授家,現在天不早了,你們換換衣服咱們就走吧。」 我一看既然如此就沒辦法了,陳教授的面子當然不能不給,心說當初在北京窮得快混不下去了,來碗鹵煮火燒都算改善生活,那時候怎麼沒人請客吃飯呢?這裏邊的諸多原因好象還都挺深,索性不再多想了,也將那通沒頭沒腦的電話丟在腦後,隨便收拾收拾就跟著眾人來到了陳教授府上。
應邀到來的還有大金牙,他和陳教授是老相識,而且我和胖子參加沙漠探險隊也是由他引見,這次聚會沒有什麼外人,用不著怎麼客套,眾人各分賓主落坐,席間說起別來之情以及近況行止,不免感慨良多。
陳教授雖然從沙漠撿了條命回來,但那次在精絕古城折了不少同伴,又盡是至親至厚之人,導致他神經錯亂,在美國經過一番治療,基本上算是恢複過來了,他思念故土,不肯留在異域,病愈後一個多月,便迫不及待地回到祖國。
陳教授喝了幾杯酒,想起他的助手和學生葬身沙海,情緒變得稍稍有些激動,舉箸握盞的手都跟著哆嗦了起來,我們擔心他舊病複發,都勸他少喝幾杯,逝者已去,過去的事情也就已經過去了,誰也沒辦法改變什麼,還活著的人得看開一些,不能總活在過去的陰影裏。
陳教授又歎息一聲:「雖說往事已去,可人要是不懷念往事,沒有了回憶,那活著也如同行屍走肉,正如同每一個民族都有每一個民族的歷史,那些文物古跡就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回憶,我們從中能了解到自己的底根在哪,血脈在哪,這樣才有了一個人的精、氣、神,我這把歲數了,想做些什麼已經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一想起這些事來,我就覺得肩頭這歷史的重擔不輕啊……」
第二章 秦王照骨鏡
陳教授說:「噢,都知道?好好,真看不出來小胡小胖……你們都有這麼高的思想覺悟,那我就不兜圈子了,咱們中國有許多國寶都遺失在海外了,當年我和我的老同學楊玄威,每每念及此事,都要痛心不已,我病好後在美國住了一段時間,在此期間,我接觸了一些旅美的學者和華僑,其中有一些人是從事古玩收藏鑒賞的名家,從他們口中得知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 隨後陳教授說起來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前有個傳說,秦始皇在位之時南巡,途中,見到有人在海邊打撈到一具浮屍,這具男屍是個老者,身材高大異於常人,容貌不俗,髯長過胸,肌膚白潤,肉堅如鐵,穿著上古之王者衣冠,漂浮在海裏也不知有多久了,更不知其來曆死因,但看起來依然面色如生,沒有什麼被海水長期浸泡的跡象,一陣海風吹來,古屍須眉悉皆飛動,和活人一般無二。
秦始皇以為這古屍是海中仙人的遺蛻,應當祭祀供奉起來,以求仙人賜不死藥,但其他人則持相反的看法,秦始皇向來迷信修仙煉丹之說,他手下有許多方士,方士們都認為這是古之僵屍,乃妖物所化,一定是從南海的海眼裏浮出來的,見之已屬不祥,談何祭拜求藥,然後又說了這件事在什麼什麼時候曾出現過,象征著什麼什麼樣的預兆,應該如何如何處理才是妥善之道。
在秦代做方士混飯吃並不容易,古代人大多都比較樸實,稍微能言會道,即被視為有才辯之能,想做皇上的顧問首要本領就是能侃,把死的都能給侃活了,秦始皇本不是耳根子軟的人,但架不住這幫人說得跟真的似的,加上他對這些玄而又玄的事情深信不疑,擔心海眼中浮出僵屍會有亡國之兆,既然不能加之薪火刀斧,唯有穴地藏納,於是命三萬刑徒鑿穿一座荒山埋屍,鑄了一尊銅獸壓在僵屍上鎮山,並請出秦王八鏡中的「秦王照骨鏡」嵌於獸頭,最後封山而歸。
秦漢時期,世人普遍認為銅鏡可以鎮壓僵屍,因為當時的人對著鏡子是要「正容」,看看自己的表情是否莊重嚴肅,衣服帽子是不是穿戴得整齊,要是穿戴歪斜了,就要趕緊正過來,所以銅鏡是「正」的代表,一正能壓百邪,另外鏡也代表「陽」,是白天的象征,是對「陰」的震懾之力。
秦王掃六禾以定天下,在此過程中得到了不少六國秘器,其中有八面古鏡,這裏面包括法家祖師銅鏡,還有就是秦王照骨鏡,傳說這面銅鏡能照視人身骨骼脈絡,是一件世間罕有的無價之寶,秦始皇就將這面照骨鏡連同那海中古屍,一起埋進了山裏。
秦始皇回到鹹陽後不久便駕崩,至於那秦王照骨鏡埋在何方,就成了一個千古之迷,它的下落再也沒有人知道了,物換星移,直到北宋末年,有人在山上采藥,忽見空中有五龍圍著一座山丘相鬥,最後五龍皆死,龍屍從天而墜,然而龍墜處並無死龍,只有地面裂開一條大溝。
采藥人驚慌之餘,把這件事情告訴了附近的村民,眾人爭相趕來觀看,只見溝中有一巨物蠕動欲出,眾皆驚,以為有山鬼為害,於是縱火焚燒,火後從溝中獲一銅造巨獸,牛首龜身,頭上有牛角,身體是龜殼,並有七尾,尾端系骷髏頭無算,形態醜惡,上豐而下殺,獸頭上頂著一面造型古樸的銅鏡,有人就將其獻給了當時在位的天子宋徽宗。
有見聞廣博的大臣進言給徽宗皇帝,稱這面古鏡乃先秦之物,正是史書所載的秦王照骨鏡,此物為秦代鎮妖之器,年久妖氛難除,不宜留在禁中,應該物歸原處,按禮制重新掩埋歸複原狀,可宋徽宗對此鏡視若至寶,不肯割舍,一直留在身邊賞玩,不久之後,金兵鐵騎南下滅了北宋,俘虜了宋室二帝,秦王照骨鏡再次下落不明。
秦始皇南尋在海邊遇古屍這件事,本就是野史傳說,未必能夠當真,但秦王照骨鏡在史書上卻有明確的記載,後世的學者們認為這面照骨鏡,很可能不是銅鏡,而是一種非常特殊的物質,能夠透視人體,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某些科技史都將被改寫,就如同《漢書》中提到的一些漢代皇家秘器,其中有些東西,甚至有可能是人類最早發現的放射性物質,如果現在能找到實物,足可以震驚整個世界,可惜這件東西就和眾多的中國古代珍寶一樣,沒人知道其下落去向,既然沒有實物,也只能讓後人憑著古籍中的幾行墨跡神馳想象,感慨回味之餘,留下許多的遺憾和歎息。
在往後八國聯軍入侵的時候,「秦王照骨鏡」再一次出現在世上,可惜這次是被英國人從民間搜刮了去,幾經輾轉流落到印度,直到今年年底,又有一位東南亞的富豪出錢將它買下,因為是走私出來的,所以走的是海路,可這艘船航行到公海的時候,遇到了風暴,偏離航向後帶著秦王照骨鏡葬身海底。
輪船上的幾百名乘客和船員,幾乎沒人生還,風暴接連幾天不止,造成通訊完全癱瘓,海上搜救工作困難很大,沉船地點根本找不到了,只有個大概的方向,那片海域接近深不可測的南中國海,是片三不管的區域,當地人稱那裏是暗礁密布的「珊瑚螺旋」。
我聽到這裏已經明白了八九分,這是當時發生的一次重大海難事故,我們前一陣也都有所聽聞,既然秦王照骨鏡跟船一起沉了,找專業的打撈隊去撈就好了,不知陳教授兜這麼大圈子,語重心長地到底想讓我們做什麼。
陳教授說到這就不往下說了,他可能要看看我什麼反應,但除了Shirley楊聽得很認真之外,其餘的人都沒什麼回應,氣氛顯得有些尷尬,我假裝漫不經心,瞥了一眼胖子和大金牙,他們倆跟沒聽見似的,只顧著悶頭吃喝,他們顯然不想插手任何沒油水可撈的苦差事。
畢竟我們和陳教授之間的關系不比尋常,當初要是沒有他的認可,我也不會有今時今日,更不可能認識Shirley楊,而且Shirley楊就象是陳教授的親生女兒,所以不管陳教授說這些的目的是什麼,我們都得捧場,必須給足了老頭面子。
我趕緊對眾人說:「陳教授不愧是教授,跟您在一起就是長學問,今天又給我們補上歷史中重要的一課,當初我看了幾遍《易經》,就覺得自己挺有文化了似的,可跟您接觸多了我才知道什麼是學無止境,感覺自己在歷史這大西瓜面前就是個小芝麻,今天聽您這麼一講,真是可惜了雲深無跡這面秦王照骨鏡了,要不然擺博物館裏讓人民群眾和港澳同胞華僑華人外國來賓們,都能在跟前伸胳膊蹬腿照吧照吧,那可有多帶勁,不過掉海裏也不錯,先留在那照照美人魚什麼的,古物皆有靈性,指不定哪天它自己又讓海水給沖回來了。」 我說著話在桌子底下踩了胖子一腳,讓他也趕緊說幾句,胖子被我踩了腳面,稍微一愣,立刻明白了我的意圖,他一抹嘴,對陳教授豎起大姆指:「高,實在是高!我午夜夢回之時,經常會審視自己的靈魂,問自己,人的正確的思想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當然不是嘍,比如陳老爺子要是沒熟讀過雄文四卷,說出來的話也不可能這麼段段引經據典、句句震耳欲聾,字字繞梁三日,這說明什麼?這就是學習的成果啊,所以我們今後也都要多學習多看書,溫故而知新,重走長征路,再學老三篇。」 大金牙也不失時機地跟著應承,陳教授見狀,欣慰地點頭微笑:「我真沒看錯你們,八一和小胖,還有金家老二,別看你們以前被十年動亂耽誤了,沒正式上過什麼學,可你看這口才也不比我這個當教授的差嘛,更重要的是你們不僅有不輸於外交家的雄辯,更具備探險家的膽識和氣魄,所以我經常都說,真正的能人異士都在民間啊。」 我一聽這話,就進一步確認了我的猜測,俗話說:「人不求人一般高」,這還沒說什麼呢,一頂高帽子就先給扣上了,什麼不僅具備外交家的雄辯,更擁有探險家的膽識,這帽子也忒大點了,這得有多大的事讓我們做啊?不過我真想不通我們能對打撈沉船之事出什麼力,我們這夥人是搜山剔澤尋找古墓的摸金校尉,對海事卻真是無能為力。
這麼繞來繞去的讓人著急,索性我就把話挑明了:「教授,咱們不是親人勝似親人,我跟您不見外,想起什麼就直接說什麼了,秦王照骨鏡沉到南海了,我的心情跟您一樣著急,可奈何我們沒什麼本事,我只不過略通些風水之術而已,對此事有心無力,雖然我是在福建海邊長大的,也跟船出過海,可沒去過遠海,那茫茫大海不是我們力所能及之處,而且象在這麼大一艘船上打撈一樣東西絕不是那麼簡單的,更何況連沉船的地方都找不到,那不等於是大海撈針嗎,即使國外專業的打撈組織,恐怕也不能在朝夕之間解決問題,我聽說英國一家潛水公司和政府合作打撈一搜沉船上的黃金,已經撈了將近十年了,也才剛剛完成初步工作,想全撈出來更不知要撈到猴年馬月,我看這件事咱們就在家表示表示惋惜和遺憾就完了。」
第三章 龍火
第四章 吞舟之魚
我見明叔神色有異,察言觀色之下發現他絕非做偽,於是為他點了支香煙,讓他不要著急,把南海之事細細道來,這時大金牙給明叔做了碗面湯,做熟了之後就給他端了過來,我和胖子隔著老遠就聞見香味,雖然都知道大金牙不僅是手巧之人,而且也懂美食之道,吃什麼都挺講究,可沒想到一碗掛面湯也做得這麼誘人。
我家中就剩下兩個生雞蛋和幾根爛韭菜了,現在天色已晚,到街上也買不到什麼了,這還是大金牙找鄰居劉大媽借點掛面,匆匆為明叔煮了這碗雞蛋掛面湯,大金牙說:「幾位爺,咱都是有身份的人,雖說吃頓便飯,可家常便飯也不能隨隨便便啊,象明叔這種場面上的人咱就更不能怠慢了。」 明叔餓了多半宿,一看飯菜端上來,也顧不得說話了,我見狀也沒辦法,有什麼事等他吃完再說吧,大金牙先給明叔端上熱騰騰一碗掛面湯,湯上薄薄地浮了層碎韭菜沫,面條上頂著著倆雞蛋黃,大金牙告訴明叔:「這面湯有個雅稱,雞蛋黃是黃的,韭菜沫是綠的,故此喚作兩個黃鸝鳴翠柳,下面這面就更不得了,吃一口掛面不咬斷那是銀須倒掛,咬斷了那就疑是銀河落九天了這個,您別看用料就那麼回事,蛋黃散了點,韭菜也不太新鮮了,可這意境在那擺著呢,自古以來多少文人騷客到大飯店裏,不點別的,單點掛面湯,不為別的,就沖這倆雞蛋黃來的,圖什麼呀?不就是圖一附庸風雅嗎。」 我和胖子看得大眼瞪小眼,大金牙不愧是一能說會道的奸商,一堆廢銅爛鐵從他口中說出來,也能變為鑲金嵌玉的寶器,胖子對眾人說:「我看咱去了美國還倒騰什麼明器呀,就有老金這兩下子,咱合夥開個飯店還不得發橫財啊,弄不好美國總統都得屁顛兒屁顛兒跑到唐人街,專為吃你這兩個蛋黃來,別說美國總統沒吃過,連我這饞蟲都讓你給勾起來了,鍋裏還有沒有給胖爺我也來一碗……」 鍋裏沒掛面了,剩下半鍋清湯,大金牙又盛了三碗湯,四人喝得稀裏呼嚕,明叔更是差點連碗底都給舔幹淨了,吃完後明叔突然說:「金牙仔的面湯煮得好呀,回味無窮,意猶未盡啊……可我看見這兩個圓圓的雞蛋,就想起咱們到昆侖山找的那顆珠子來了,那東西叫做什麼來著?」 我心想那「‧塵珠」,都是過去的事了還提起來有什麼意義?莫非與珊瑚螺旋的海事有關?便對明叔說:「是說‧塵珠嗎?古代在內地對其呼為鳳凰膽,是皇家不傳之秘,就連《易經》這麼大篇幅的古代經典之中,都不曾涉及半個鳳字,我想大概不是因為《易經》出現的那個時期中國還沒有發明鳳字,而是由於所有關於鳳凰膽的秘密都只有統治階級才能接觸,其實那顆珠子並非能夠長生不死,是古人的一種誤解。」 明叔說:「對對,就是那個什麼珠,象這種珠子,其實在南海有很多,我年輕的時候,最開始是跟著家中一位舅公跑船,那時候南洋正在打仗,生意要多難做有多難做,有一年我們運的是鹽米之物,沒想到在海上碰到了吞舟之魚。」 我和胖子少年時代久居福建,也曾聽漁民說起遠海大洋之中有吞舟的大魚,卻始終未知其詳,於是讓明叔說得詳細一些,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吞舟之魚」並非是特指某種魚類,凡是走船之人在海中遇可以覆沒舟船的深海巨魚,因不知其名,皆以「吞舟」二字呼之,也有些遇到過海難經歷的人,同樣會用這個詞來形容自己在海上的遭遇,正所謂是命書上提及的「路有攔路虎,水有吞舟魚。」 不過明叔那次真是碰上大魚了,這魚有多大根本沒法形容,不能以咱們常說的斤兩和尺米度之,然而這種巨魚只在外洋深海才有,新安以南,盡屬大海,過了香港佛堂門,就是風浪湍急的深海大洋,明叔和他舅公在海上走私,除了鹽之外船艙裏還裝著許多黑市物品,那次他們的船只剛出佛堂口海域就遇到了麻煩。
是夜,月明如鏡,四顧海面,一望無際,又恰好風靜潮息,船開得很穩,這時船上水手們發現海中卷起一股巨浪,有經驗的老水手說這是湧而不是浪,海中必先起風而後才生浪,海湧則無風而起,是海水自身動蕩所形成的。
隨著浪湧越來越多,海中露出一座山來,隱隱橫恒於前,船上的人以為是發生了海滋或浪湧的奇觀,紛紛站在船舷上好奇地觀看,眾水手以往航行經過這片海域,都從未見海中有山岩聳立,在大洋深海當中又怎麼會有孤零零的岩山出海? 大夥正疑神疑鬼的嘀咕猜疑之時,忽然發現明月映照下的海面再次發生了變化,一會兒的功夫便又從海底浮處數塊巨岩,明叔的那位舅公很快就發現大事不好,不是浪湧,而是海中出現了大魚群,今夜月明風靜,定是海底群魚出遊,露出海面的不是山岩海島,而是大魚的脊翅,隨即囑咐眾人千萬不能高聲喧嘩,趕緊悄悄把船往遠處開,否則驚動了魚群,一旦鼓浪而出,咱們的船就得被巨浪打沉。
可還沒等船長的命令傳下去,海水就翻騰了起來,浮在海面的魚群奔著他們所在的這條船就來了,這種情形只能趕緊轉舵掉頭逃命,但船速不夠快,有好幾次都險些被巨浪掀翻,為了活命,船長只好下令把船上能扔的東西全都扔掉,以便輕船加速。
最後扔光了貨物,又把船上的活人扔了十幾個下海,這條船才得以死裏逃生,駛回了佛堂門,船上的貨物損失殆盡,明叔和他舅公全部的家當都賠光了,他們倆也差點讓債主逼得跳了海,為了盡快挽回損失,只好挺而走險,到珊瑚螺旋的海眼裏去采珠。
珊瑚螺旋是海底一片巨大的珊瑚森林,據說其中有處深不見底的海眼,周圍海域又與深海大洋相接,風高浪急,危險莫測,也號稱是沉船的墓場,珊瑚森林中有許多巨蚌,盛產明珠,每當滿月時分,海中成百上千的老蚌,便會打開蚌殼采納明月的精氣,有的珍珠已經生長了千百年了,為天地靈氣所獨鐘,一到那個時候,借著海底的陰火,海面就全都被月光明珠映亮了。
由於珊瑚螺旋接近深海,許多水族惡魚都會被明珠吸引徘徊不去,海中巨蚌為了保護自己,輕易也不會完全打開蚌殼,所以一年當中,海底明珠映月的奇景只不過有幾個瞬間,都是在月滿欲蝕的夜晚。
漁人到珊瑚螺旋去采珠是一項暴富的手段,但危險系數實在太大,若非到了山窮水盡的絕境,也不會有人願意冒那個風險,而且即使是到珊瑚螺旋捕蚌采珠,也都是在外圍活動,沒人敢接近海眼,一是自古傳說那裏邊鬧鬼,有水鬼拖人入海溺斃,二是暗礁密布,船只進去就會觸礁,稍有不慎,就會成為珊瑚螺旋沉船墓場中的海底陳列品,還有許多別的神秘原因,則更是撲朔迷離,說起來紛紛繁繁沒有頭緒,曆千年難有定論。
采珠人和倒鬥的其實差不多,也是七十二行中的手藝人,不過在海上可千萬不能提「倒」這一類的字眼,他們也絕不直接稱明珠為「珠」,而是以「蛋」呼之,因為代代相傳,皆說那些因為采珠或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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