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起電話,先聽到一陣急促慌亂的喘息聲,對方似乎極度緊張,以至於在我「喂」了三聲之後仍舊無法開口,只是延續著剛才那種老牛耕地一樣的咻咻急喘。
「喂,是哪位朋友一大早就尋我開心?」我自己的身體很不舒服,再聽到這種怪聲,五髒六腑也被弄得絞痛起來,忍不住用力掛了電話,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電話只安靜了幾秒鐘,便再次振鈴。我忍住氣,慢慢提起話筒,不主動開口,只耐心地聽著對方的喘息聲。
「沈……沈南先生是嗎?我是……我是司徒……」對方終於發出了正常的聲音,但兩句話已經令我毛骨悚然,因為話筒裏傳來的分明是司徒開那種略帶閩南口音的國語。我們相識了數年,對這種口音是再熟悉不過的了。
喘息聲再次加重,想像當中,對方應該有一個抬手擦汗的動作,以免滿臉汗珠滑進電話機裏去。
我長吸了一口氣,慢慢地吐出四個字:「請繼續說。」
不管接下來對方要說什麼,我只用平常心對待,把一切驚詫、駭然、疑惑都一掃而空,重新恢複了心靜如水的狀態。畢竟我曾修練內家功夫那麼多年,根基深厚純正,不會輕易被傷病和恐懼打倒。
「我是司徒守,司徒開的弟弟,以前曾在哥哥的拍賣會上見過面的,還記得嗎?」受了我的聲音感染,他的情緒也穩定了許多。
我一下子記起了他,一個內向孤僻的年輕人,比司徒開足足小了十五歲。他們之間的關系像父子多過像兄弟,古玩界很多熱衷於八卦傳播的人士曾爆出內幕,說他是司徒開的私生子。我們曾在一次拍賣行上匆匆見過一面,卻沒有過多的交談。
「有什麼事?」我現在已經焦頭爛額了,沒有餘力再管別人的閑事,以目前的狀態盲目去幫助別人,只會把事情弄得一團糟。
「沈先生,我遇到一件怪事,不得不過來打攪你。哥哥生前說過,假如以後他出了意外,任何事都可以找你討教。無論如何,請幫我解答這個難題——」他的語氣越來越堅定,跟司徒開的說話方式完全一致,對方不答應就死纏爛打不放,不達目的絕不停手。
一提到司徒開,我的心立刻軟了,畢竟他的死間接與我有關,幾乎是在我眼皮底下出了意外。
「請來我家,我們當面談。」我剛剛點頭同意,小院的門鈴便「叮咚叮咚」地響起來。
「沈先生,我已經在門口了,請開門。」司徒守的回答讓我哭笑不得,幸好答應了他,否則給這樣的人守在門口,定會拆解不開、糾纏不清。
司徒守仍舊是那幅老實木訥、面無表情的樣子,只是衣著全部換了歐洲名牌,腕表也是價值數百萬的頂級牌子,油光可鑒的頭發整整齊齊地抿在腦後。他遞過來的名片正面,端端正正地印著「金牌催眠師」這個頭銜,不免讓我訝然。
時至今日,催眠術已經發展成為一種受人尊重的職業,不再是昔日黑道江湖上的鬼蜮伎倆,而「金牌催眠師」的頭銜是由世界催眠醫學會親自頒發的,每年只有十個名額,能夠榮獲這個稱號的,每一位都是這一行業裏的頂尖人物。迄今為止,華裔人士獲得這一尊貴榮譽的絕不超過十人,料想不到年紀輕輕的司徒守會赫然在內。
「沈先生,這一次,你無論如何都要救救我——」剛剛走進書房,司徒守便開始滿臉苦笑地哀求,從臂彎裏挾著的公文包裏取出一本記事簿,翻開幾頁後遞給我。
我把窗簾全部拉開,陽光和新鮮空氣迎面而來,整夜的鬱悶疲憊總算稍微減輕了些。
司徒守在書桌對面落座,雙手平攤在桌面上,瞪著自己的掌紋發呆,如同老僧入定一般。他的長相與司徒開迥異,但聲音卻幾乎一模一樣,所以才在電話裏讓我大吃了一驚,以為是司徒開重新複活了。
記事簿上沒有文字,只畫著一匹瘦骨嶙峋的駱駝,高聳尖削的駝峰上馱著兩大包貨物。
「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想浪費時間來猜啞謎。
「那就是我,假如你不救我,幾周之後,我就會變成那個樣子。」他一字一句地認真回答。
我再度審視著這幅形神畢現的速寫畫,那只駱駝的鼻息噴得老長,可見背上的貨物沉重之極,壓得它都有些舉步維艱了。
「嗯,這是一只大沙漠裏疲憊艱苦的駱駝不假,但你怎麼會變成它?請解釋一下。」一大清早就被這種沒頭沒腦的怪問題糾纏著,我的心情又一次感到壓抑起來。
昨晚何東雷提到過要把貓科殺人獸的屍體送去解剖,在我看來,最該解剖研究的應該是狄薇才對。
做為五角大樓的優秀間諜,她是怎樣從忠於組織、竭誠赴命的正常人轉變為一個操控「空氣之蟲」殺人的怪物的?她的「空氣之蟲」又是哪裏來的?難道她是梁舉的同謀,兩個人一直都在共同研究那些埃及典籍,而不是之前她自言自說的「替梁舉翻譯資料」?
現代醫學研究雖然一直都在以突飛猛進之勢發展,但對於「人腦、思維」這一領域的探索始終都是空白,再先進的儀器都無法探知別人在想什麼。如果是我主持解剖工作,我會對狄薇的大腦、五髒做精細切片觀察,看看有沒有什麼特殊的細菌侵入了這些地方,從而導致了她的怪異言行。
何東雷是名優秀的警察,卻不是醫學研究專家,當然不會想得這麼深,很容易將上述問題忽略掉。換了老杜在場的話,也許——
我忽然有點懷念老杜了,畢竟他是西醫領域的天才,不必我提醒,就能完全想到這些。達措靈童能活到現在,亦是多虧了他的細心關照。
「你沒有在專心聽我說?」司徒守一下子站起來,滿臉通紅,一直延伸到額頭上。
我的確有些分心,而且現在最想打電話給何東雷,提醒他解剖的注意事項,然後不必浪費許多警力在我這邊。
「我說的全部都是真的,伏白度教授的確變成了一只老鷹,一直被關在埃及國家動物園的飛禽籠子裏,直到上個月才去世。這一次如果沒有人能救我,我會變成駱駝,古古怪怪地度過下半生。沈先生,不要以為我在信口雌黃地亂說,一切都是有根有據的,伏白度變為老鷹後,我還親自跟他交談過。那群人……那群人將蟲子植入普通人體內,然後被試驗者會變成各種動物……」他激動地大吼大叫起來,雙手握拳,在書桌上拼命敲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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