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悚篇

 傑羅德遊戲

 斯蒂芬 金 作品,第5頁 / 共15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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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意識到的存在於屋內的那個黑色東西已經失去控制了,正如她所擔心的那樣。傑羅德看上去仍然在叫著,雖然現在他噘起的痛苦萬狀的嘴巴根本發不出聲音了——至少她什麼也聽不見。他的臉上血色充脹,以至於有些地方看上去完全是發紫了。她能看見他的頸靜脈——也許是頸動脈,如果在這樣時刻這一點很重要的話——在他仔細刮過的喉管皮膚下面劇烈地起伏著。不管是靜脈還是動脈,看上去就要爆裂了。一陣令人作嘔的恐怖襲擊著傑西。

「傑羅德?」她的聲音聽起來細微、遊移不定。這是一個在朋友的生日晚會上打碎了貴重東西的小女孩的聲音。「傑羅德,你沒事吧?」這話問得愚蠢,令人難以置信的愚蠢,可是,這個問題要比她腦中真正存在的問題要令人質疑得多:傑羅德,傷得狠嗎?傑羅德,你想你會死嗎?

當然,他沒打算死。伯林格姆太太緊張不安地說。你傷害了他,你確實已經傷害了他。你應該感到難過。可是他不會死的,這裏沒有誰會死的。

傑羅德噘起的嘴巴仍然在無聲地顫動著,可是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剛才他一只手放在肚子上,另一只手捂著受傷的睾丸。現在,他的雙手慢慢移上來,落在了他左邊的乳頭上,那雙手落在那兒,就像是一對豐滿的粉紅色鳥兒,太疲倦了,再也飛不動了。

傑西能看見她的光腳的形狀——她的光腳——凸現在她丈夫圓圓的肚子上,為他粉紅的肉色所映襯,那鮮紅,仿佛是責難她的印跡。

他在呼氣,或者說試圖呼氣,他抑鬱地呼出一種像爛洋蔥氣味似的霧氣。

那是潮氣流,她想。我們肺部的百分之十是作此功用的。難道老師們在高中生物課上不是那樣教我們的嗎?是的,我想是這樣的。潮呼氣——溺水者和窒息者最後微弱的喘氣,你一旦排出那種氣,要麼昏厥,要麼……「傑羅德!」她責備地尖聲叫道,「傑羅德,呼吸呀!」

他的眼睛從眼窩裏鼓出了,就像粘在一塊彈子盤裏的藍色彈子。他確實勉強吸進了一小口空氣,並說出了最後兩個字。

「……心髒……」

再沒言語了。

「傑羅德!」現在她的聲音既充滿震驚,也含有責備,聽起來像是個老處女教師,逮著了向男孩們調情,撩起裙子向他們展示內褲上的松鼠圖案的二年級女學生。「傑羅德,別閑蕩了,呼吸呀!真該死!」

傑羅德沒有呼吸,他的眼球卻在眼窩裏翻了上去,顯露出泛黃的眼白。他的舌頭伸了出來,發出了放屁的聲音。從他軟縮下去的陰莖裏成弧狀射出渾濁的橘黃色尿液。她的雙膝和臀部為溫熱的尿液所浸濕。傑西發出了長時間的尖叫。這一次,她沒有意識到她在拽著手銬,借助它們來拖開自己,盡可能遠離他。她一邊這樣做,一邊很尷尬地將雙腿盤了起來。

「別這樣,傑羅德!請別這樣,你馬上要掉下床——」

太晚了。即便他仍在聽她說——她理性的頭腦懷疑這一點,也太晚了。他彎著的背向床沿外躬出了上半身,地心引力便接手了。傑西有一次與傑羅德·格林伯姆在床上吃東西,他就是這樣腳朝上頭朝下地向後倒去,就像一個笨手笨腳的孩子,在年輕基督徒協會的遊泳池裏做自由泳時,試圖用這樣的舉動來給他的朋友們留下深刻印象。他的頭顱撞在硬木地板上發出的聲音又讓她尖叫起來。那聲音聽起來就像是某種巨蛋磕響在一只石碗邊沿。她寧願放棄一切也不願聽到那樣的聲音。


  

接著便是沉寂,只有遠處鏈鋸的嘶嗚聲打破這沉寂。傑西圓睜著的雙眼前綻開了一朵巨型的灰色玫瑰,花瓣張開著,張開著,它們就像龐大的無色飛蛾的粉狀翅膀,將她團團圍住,擋住了她的視線,有一會兒她什麼也看不見了。這時,她惟一清晰的感覺便是一種感激之情。

第02章


她似乎身處一間充滿白霧、又長又冷的大廳,這個大廳向一邊嚴重傾斜,就像人們在《榆樹街的噩夢》這樣的電影,以及《弱光層》這樣的電視劇中總是穿過的那種大廳。

她赤身露體,寒冷直襲全身,使她的肌肉疼痛起來——尤其是她背部、頸部及肩處的肌肉。

我得離開這兒,不然我會生病的。她想。霧和潮濕已經使我肌肉痙攣了。

盡管她知道,這並非由霧和潮濕造成的。

而且,傑羅德出了事。我記不確切是什麼事,但是我想,他可能生病了。

盡管她知道,生病並不是確切適當的字眼。


  

然而,這很奇怪,她身體的另一部分真的一點兒也不想逃脫這傾斜的、充滿霧氣的過道。這一部分暗示著,她待在這裏情況會好得多。如果她離開了,她會感到遺憾的。

於是,她真的待了一會兒。

最終使她的思維重新運轉的是那只吠叫著的狗。那種吠聲極其難聽,低音處低沉,卻在高音處破碎成尖聲曝叫,那畜牲每發出一聲嗥叫,聽起來就仿佛它在嘔吐著滿嘴的尖骨頭。以前她曾聽過這樣的叫聲,雖然也許是好聽一些——實際上好聽得多——如果她能設法不去回憶那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或者當時發生了些什麼事情的話。

但是,這叫聲至少使她活動起來了——左腳、右腳……她突然想到,如果她睜開眼睛,便能透過這霧看得清楚些。於是她便睜開了雙眼。她看到的並不是那種陰森森的《弱光層》中的門廳,而是他們消夏別墅裏的主臥室。別墅位於卡什威克馬克湖北岸——這一地區以凹口灣聞名。她想,她感到冷的原因是,除了一條比基尼褲衩,她身上一絲不掛。她的脖子和肩膀感到疼痛,是因為她被手銬縛在了床頭上,當她昏過去時,屁股滑下了床。沒有傾斜的過道,沒有潮濕的霧氣。只有狗是真實的,仍在狂嗥不已。現在聽起來它離屋子很近了。要是傑羅德聽見了那種叫聲會——一想到傑羅德,便使她扭動起來。這一扭動,一種複雜的。發出螺旋式火花般的感覺便順著她痙攣的二頭肌和三頭肌傳開。這種刺痛在她的胳膊肘處逐漸消失殆盡。傑西帶著傷感的、剛剛清醒過來的沮喪心情意識到,她的前臂差不多毫無知覺了,她的雙手則不妨說是一雙塞滿了土豆泥的手套。

這應該感到疼的。她想。接著,她回想起了一切……尤其是傑羅德頭朝下從床邊栽倒的形象。她的丈夫在床下,不是死了,就是昏過去了。而她躺在床上,想著她下半截手臂和手失去了知覺是件多麼令人煩心的事。你怎麼能這樣自私、以我為中心呢?

如果他死了,那他咎由自取。

那並非胡言的聲音談道。它試圖再說幾句老實話,傑西制止了它,在她還不會清醒的狀態下、她對她記憶庫深處的檔案有著更清楚的了解。她突然認出那是誰的聲音——帶點鼻音,清脆快速,語含譏諷,帶著嘲弄的笑。這聲音屬於她們大學室友——露絲·尼爾瑞。傑西既已聽出聲音,她發現自己一點兒也不感到吃驚。露絲總是非常慷慨地讓人分享她的一些思想觀點。她的建議往往使這個來自法茅斯海灘地的乳臭未幹的十九歲室友傑西大為震驚。無疑那就是一種觀點,或者部分是。露絲總是心懷善意,傑西從未懷疑過,她說過的話她自己真的相信百分之六十。她聲稱做過的事真的做到了百分之四十。說到性方面的事兒,百分比也許更高些。露絲·尼爾瑞是她認識的第一個完全拒絕刮掉腿上和腋窩汗毛的女人;露絲曾經將草莓味的沖洗液灌滿了一個令人討厭的輔導員的枕頭;露絲在一般情況下總是參加每一次學生集會,參演每一個試驗性的學生劇。要是所有別的事失敗了,寶貝兒,某個英俊的家夥也許會脫掉他的衣服的。參與一個學生劇演出回來,她這樣告訴頗為吃驚卻深感興趣的傑西。劇名叫做《挪亞的鸚鵡之子》。

我是說,並不總是發生這種情況,但是這通常會發生的——我想,這就是學生寫、學生演的劇作的真正意義了——所以,男孩女孩們可以脫掉衣服,當眾親吻愛撫。

她已多年沒想起露絲了。現在露絲就在她的腦海中,如在往昔的日子裏那樣,給予她小小的至理名言。嗯,為什麼不呢?露絲·尼爾瑞從新罕布什爾大學畢業後離過三次婚,兩次企圖自殺,經過四次戒毒戒酒康複治療。還有誰比她更有資格給精神混亂。心神不安的人提建議呢?好心的老露絲,往昔信奉愛的一代是怎樣順利地過渡到中年時期,這又是一個明顯的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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