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容易看出來你不是商人。」年輕的猶太人說。
「真的不是,是亞伯拉罕的好子孫!我既不賣蛇麻於,也不賣鳧絨被,也不賣蜜、蠟、大麻子、鹽、肉或魚子醬、木材、羊毛、緞帶、大麻、亞麻、摩洛哥山羊皮……」
「那你收購這些東西嗎?」波斯人問,打斷了他列舉的那一長串東西。
「盡可能少買,只買來自己用。」對方眨了眨眼回答。
「他是個愛說笑的,」猶太人對波斯人說。
「要不就是密探。」波斯人壓低聲音說,「我們大家最好小心,能不說話時盡量別說。這個年頭警察也沒有個什麼特別的模樣,能讓人一眼看出來。有時真不知自己是和誰在一起。」
在車廂的另一角,人們更多地在談論韃靼人入侵及其引起的令人討厭的後果,而沒有談什麼生意。
「西伯利亞所有的馬都要征用。」一個人說,「中亞各地區之間的通訊將出現困難。」
「是的。」坐在他旁邊的人說,「中部族的吉爾吉斯人和韃靼人攜手合作了,是真的嗎?」
「據說是。」那人低聲說,「誰能自以為真正了解這個國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我聽人說部隊已在邊境集結,哥薩克人已在伏爾加河沿岸聚集,他們要與叛亂的吉爾吉斯人對抗。」
「如果吉爾吉斯人順厄爾替失河而下,去伊爾庫次克的路線就不安全了。」他旁邊的人說,「昨天我想發封電報去克拉斯諾雅斯克,卻發不出去。我擔心不久韃靼軍隊就會封鎖東西伯利亞。」
「簡單地說,我的老兄,」第一個開口的人說,「這些商人擔心生意是完全有理由的,馬匹征用後,他們還會征用馬車、船。一切交通工具,直到有一天大家在這個王國裏都寸步難行為止。」
「奈尼-諾夫哥洛的集市雖然開始很輝煌,但我擔心結果會不如開頭那麼好。」另一個人邊答話邊說。「但俄羅斯疆土的安全和完整是最重要的。生意畢竟只是生意。」
如果說這節車廂裏人們談論的話題沒有什麼改變——說實在的,其他車廂裏也如此——總的說來人們都很謹慎。當他們偶爾談論到事實以外的內容時,他們也絕不會高談闊論去推測莫斯科政府的意圖,或者去橫加指責。
一個坐在車廂裏靠前部的乘客對這一問題談論頗多。這個人很明顯是個異鄉人,但善於觀察判斷。他問了很多問題,但人們對這些問題的回答都閃爍其詞。令車上其他乘客厭惡的是他打開車窗,並不時探頭出去。沿途的景色他是飽覽無遺,但人們都不願告訴他對事情的真實看法。他向人詢問一些不為人知的小地方的名稱,它們在什麼地方,那裏經營什麼生意,出什麼產品,有多少居民,平均死亡率有多高等等。問到的情況他都寫在一個已經記錄得滿滿的小本子上。
這就是那個記者阿爾西德-嘉力維,他之所以提出這麼多無關緊要的小問題,就是希望從這些答案中為「他的堂姐瑪德琳」了解一些有用趣的真相。但是很自然地,人們把他當成了密探,因此他沒聽到一句人們關於當前大事的評論。
他發現自己對韃靼人入侵的消息一無所獲,就在筆記本上寫下:「乘客們十分謹慎,絕口不談政治問題。」
當阿爾西德-嘉力維這樣詳細地記錄他的旅行印象時,他的同行,在這列火車的另一車廂裏,為了同一個目的專心地進行各種觀察活動。那天,他們在莫斯科車站並沒有碰到。而且兩個人都不知道對方也出發去戰爭爆發地區實地采訪。哈裏-布朗特很少開口,但卻在認真地傾聽。他並未像阿爾西德-嘉力維那樣引起旅伴們對他的懷疑。他沒被人看成密探。因此他的旅伴們無拘無束地在他面前閑聊,甚至談論到一些大多數場合下他們都會謹言慎談的事情。就這樣這位《每日電訊》的記者有了機會來探尋這些去奈尼-諾夫哥洛的人們到底對新近發生的這些事件看法如何,以及中亞的商貿轉運受到了多大的威脅。
因此他毫不猶豫地將他頗為正確的評論記錄在本子上。
「我的旅伴們焦慮不安,人們談論的只有戰爭,他們非常自由地談論戰爭,那種自由讓人驚訝,就好像戰爭已經在伏爾加河和威斯杜拉河之間爆發了似的。」
《每日電訊》的讀者們消息也很靈通,絲毫不比阿爾西德-嘉力維的堂姐差。而且,哈裏-布朗特坐在車廂左側,他只看到一片山巒崎嶇的地帶,他根本沒費神朝車身右邊看一看那片廣闊的平原,他用英國人特有的自信繼續寫道:「莫斯科到烏拉底米爾這一帶路程峰巒起伏。」
很顯然,俄羅斯政府打算采取嚴厲的措施來對付在帝國內部可能發生的突發事變。叛亂還沒有蔓延過西伯利亞邊境,但對離吉爾吉斯很近的伏爾加地區可能會產生不良影響。
警方目前還沒有掌握伊凡-奧加烈夫的任何線索,現在沒有人知道這個叛徒是在把外國人招引進來為他泄私怨,因而又重新加入弗法可汗一邊,還是他自己企圖在此時各路人馬雲集的奈尼-諾夫哥洛轄區煽動叛亂。也許在這些湧向大集市的波斯人、亞美尼亞人和卡爾美克人中,他已指使特務去唆使人們在國內發動叛亂,這一切都有可能,尤其在俄羅斯這樣一個國家裏。實際上這個國土面積達4,740,000平方英裏的大帝國並不像西歐國家那樣成分單一,這個大國由許多民族組成,難免會有很多差異。俄羅斯在歐洲、亞洲及美洲的版圖,東起東經15度,西到西經133度,跨越經度近200度,南起北緯38度,北至北緯81度,跨緯度43度,居住著7,000萬人口,一共有30多種語言,毫無疑問,以斯拉夫人為主,有俄羅斯人、波蘭人、立陶宛人、古蘭達人,除此以外,還有芬蘭人、拉布蘭人、愛沙尼亞人以及其他幾個其名稱很難正確發音的北部部族,以及帕美亞卡人、德國人、希臘人、韃靼人、高加索部族、蒙古、末爾美卡、撒摩亞、堪察加及阿留申部族等,人們可以理解一個如此廣袤的國家要維持完整統一畢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只是通過時間的作用再加上一代又一代君主的智慧才做到了這一點。
盡管這樣,伊凡-奧加烈夫時至此刻還是設法逃脫了搜捕,很可能他又加入了韃靼人的軍隊。列車每到一站都會有檢查人員上前盤查旅客,每個人都必須接受詳細檢查,因為這些檢查人員奉警察長之命正在搜捕伊凡-奧加烈夫。實際上政府確信這個叛徒還不可能逃離俄羅斯在歐洲境內的領土,如果某位乘客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他將會被帶下車去到警察局說清自己的身份。而此時,列車將繼續向前駛去,沒有人會去理會被拋在身後的那個不幸的人。
俄羅斯警方做事十分武斷,跟他們爭辯絕對沒什麼用。這些警察都授予了軍銜,所以做起事來就頗有軍人作風,再說誰又可以猶猶豫豫不執行沙皇下達的命令呢?沙皇有權在他發布的命令前加上這樣的套語:「奉天承運,統治全俄羅斯、莫斯科、基輔。烏拉底米爾、諾夫哥洛的至尊君主,喀山和阿斯特拉汗的沙皇,波蘭的沙皇,西伯利亞的沙皇,托裏克半島的沙皇,斯摩斯克省、立陶宛、伏楔尼亞及芬蘭的國君,愛沙尼亞、立福尼亞、柯爾蘭以及畢亞裏斯托的塞米加裏亞、卡立裏亞、蘇格裏亞、白爾姆、維亞卡、保加利亞以及許多其他國家的國君,奈尼-諾夫哥洛、切米哥夫、利亞贊、波洛茲克、羅斯托夫、加諾斯拉伏、別羅則斯克、烏多利亞、奧布多利亞、孔地尼亞、維切普斯克、斯特斯拉夫的至高無上的君主,極北區的統治者,愛福利亞、卡他利尼亞、克魯茲尼亞、卡巴地尼亞及亞美尼亞的君主,車其斯省及那些山區等地的世襲君主宗王,挪威的帝王,謝斯維格一霍斯庭、斯托馬恩、迪特馬森和奧登堡的大公。」事實上,他確實是一個很有權勢的人,他肩上的紋章上刻著一只叼著節杖和金球的雙頭鷹,鷹的四周是寫著諾夫哥洛、烏拉底米爾、基輔、格山。阿斯特拉汗等地名的飾盾,再環以聖安德的勳章環,最上面是一頂皇冠。
至於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他的文書證件很齊全,沒有任何問題,所以他沒有受到警方的懷疑。
在烏拉底米爾車站火車停了幾分鐘,這時間似乎足以讓《每日電訊》報的記者從物質和精神兩個角度對這座古代俄羅斯的都城進行方方面面的觀察。
在烏拉底米爾車站又有很多人上了車,其中一個年輕姑娘出現在米歇爾-斯特羅哥夫這節車廂的門口。這位沙皇的信使對面正好有一個空座位,女孩把一只似乎裝著她所有行李的樸素的紅皮旅行包放在身邊,在那個空座位上坐下來,坐下以後她一直垂著眼簾,甚至沒有瞧一瞧這些碰巧與她同行的旅伴們。她在准備著應付還要持續幾個小時的路程。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忍不住仔細地觀察這位新來的旅伴,因為她坐在那裏背對著引擎。米歇爾甚至主動提出把他的座位讓給她,這個座位比她自己的好,或許她很想換,但她卻只微微低了一下那優美的脖子,謝絕了他的好意。
這個年輕姑娘看上去大約十六七歲,她那典型的斯拉夫式的面龐略顯樸素,但確實很迷人。如果再過幾年,她就會出落得漂亮而不只是好看了。她頭上戴的那塊方巾下,一綹綹淺金色的頭發從裏面垂落下來,她的眼睛是棕色的,柔和的眼神之中表露出溫順的性格。她臉蛋白皙但略顯瘦削,她鼻梁挺直,鼻翼微微翕動。她的唇部線條很好,但看上去似乎她長久以來已經忘記了該如何微笑。
這位年輕的旅客身材高挑,甚至那罩在她身上樸素而寬大的外套也掩飾不住她優美的身段。照講,她還是個年輕姑娘,但她高高的額頭及其清秀的輪廓給人的印象是她確實是個思想獨特的人,這一點米歇爾-斯特羅哥夫絕沒有看走眼。很顯然,這個年輕的姑娘過去經歷了許多坎坷,而展現在她面前的前途也並不會光輝燦爛,她知道該怎樣與生活中的波折做鬥爭,這一點絲毫不會使人因為她過去的坎坷和未來的渺茫而對她失去信心。很明顯她的活力既迅速又持久。但她的冷靜,即便是在那些男人們都可能屈服讓步或失去自控的情況下也不會改變。這就是她給人的第一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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