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裏森和主人的告別極其拘謹而又合乎禮儀。等客人終於勒轉馬頭,揚長而去。先生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可真是一樁不愉快的事,早早了結了他很高興,對於自己的做法也不感到後梅。貝尼斯對梅瑞姆大獻殷勤,他並不是沒有察覺。不過他看出這個小夥子因為自己出身高貴,驕氣十足,絕不可能和這位沒名沒姓的阿拉伯姑娘真的結婚。雖然作為阿拉伯姑娘,梅瑞姆的膚色太白了一些,先生還是相信她是個血統地道的阿拉伯人。
他沒有再向梅瑞姆提起這樁事情。在這一點上他犯了一個錯誤。因為這位年輕姑娘雖然覺得先生和「My Dear」對自己恩重如山。但骨子裏她還是個心高氣傲,同時十分敏感的姑娘。先生沒有讓她做任何解釋,便打發走了貝尼斯,嚴重地傷害了她的自尊心。而且也許是逆反心理作怪,在梅瑞姆的眼裏,貝尼斯一下子成了受害者,一種強烈的要忠實於他的感情油然而生。
現在,她把原先朦朦朧朧意識到的與貝尼斯之間的兒女之情。完全誤解為愛情了。先生和「My Dear」本應該將貝尼斯明明知道的存在於他與梅瑞姆之間無法逾越的障礙告訴她,可是因為怕傷害這位單純、善良的姑娘,他們一直猶豫不決。如果他們早一點把世人信奉的這種門第觀念向她講清,她雖然會感到暫時的痛苦,但是可以免除因為無知而將經受的苦難。
漢森和貝尼斯騎著馬向宿營地;走去的時候,英國小夥兒一直悶悶不樂,一言不發。漢森想繼續引他上鉤,便極力尋找一個突破口。他與貝尼斯並轡而行,看到小夥子那張貴族氣十足的面孔此時籠罩著陰雲,得意地笑了。
「他對你太無禮了,是吧?」他終於大著膽子說。貝尼斯抬起頭瞥了他一眼,看見漢森回轉頭朝莊園努了努嘴。「他對這個姑娘也未免太關心了,」漢森繼續說。」不願意讓任何人跟她結婚,把她帶走。依我看,他把你這樣打發走,其實對那姑娘一點兒好處也沒有。她遲早得結婚,可是再找一個像你這樣的英俊青年就難了。」
貝尼斯起初聽到這個俗不可耐的家夥提起自己的私事兒很不高興。可是漢森最後這句話使他怒氣全消,立刻對他另眼看待。
「這小子純粹是個混帳,」莫裏森先生忿忿不平地說。「在中非,他是天王老子,可以把我趕來趕去。可是在倫敦,我的家族和他同樣顯赫。他一到倫敦就會明白的。」
「我要是你,」漢森說,「絕不讓任何人把我和我想得到的姑娘拆散了。你想讓我幫什麼忙,盡管講,我會盡力而為的。」
「你真是太好了,漢森,」貝尼斯說,臉上露出喜色。「可是在這個鬼地方,我們能拿他怎麼辦呢?」
「我知道該怎麼辦,」漢森說。「我能把那個姑娘叫出來。她要是愛你,就會乖乖地跟你一起走。」
「恐怕很難辦到。」貝尼斯說。「方圓幾百英裏都是他的天下,他肯定能抓住我們。」
「不,他不會。只要有我,就不會,」漢森說。「我在這一帶做買賣、打獵已經整整十年了。對這兒的一草一木十分熟悉。如果你想帶走這個姑娘;我幫助你。我可以向你保證,到達海岸之前。誰也抓不到我們。我告訴你怎麼辦。你可以給她寫個字條,我派我的工頭給她送去。讓她來跟你見一面,道個別。她不會拒絕的。這當兒,我們把宿營地向北挪一挪,你和她做一些准備,再跟她約定好哪天夜晚會面。告訴她,到時候我來接她,你在宿營地等著。這樣做更安全一些,因為我熟悉這一帶的地形,比你走得更快。你可以領著我的人馬向北慢慢走,我和梅瑞姆姑娘很快就會追上。」
「她要是不來呢,」貝尼斯問。
「再和她約定一個最後告別的日期,」漢森說。「到時候我替你見她,總能把她帶來。那時候,就是我漢森說了算,她不走也得走。事情過後恐伯進她自個兒也不會覺得這樣做有什麼不好。再說在我們到達海岸之前,你們倆得在一起親親熱過兩個月,生米做成了熟飯,她還有什麼不依的!」
貝尼斯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真想對漢森指責一番。可是話到嘴邊又咽進了肚裏,他幾乎同時意識到,漢森的主意和自個兒的計劃實際上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只不過從這位「粗人」嘴裏說出來。就顯得十分殘忍,是一種犯罪。與此同時,這位年輕的英國貴族也看到,有漢森幫助,要比他單槍匹馬地幹成功的希望更大。於是,他悶悶不樂地點了點頭。
到漢森的宿營地路還很遠,一路上他們倆都沉默不語,各想各的心事。這種心事自然不是因為相互之間有什麼敬意,更談不到忠誠與信任。就在他們這樣並轡而行,從森林裏漫不經心地走過時,另外一個叢林裏的「旅行者」聽見了馬兒的蹄聲。這就是「殺手」克拉克。自從看到那個白人姑娘十分敏捷地從馬背跳到樹上,克拉克眼前一直晃動著她那矯健的身影。後來。他拿定主意來頭天夜裏與姑娘邂逅的那塊林地,希望再次看到她的倩影。更希望在明媚的陽光下看到她的面容,看到她眼睛和頭發的顏色。他覺得這個姑娘身上有一種和梅瑞姆十分相似的東西。可是他心裏明白,梅瑜姆早已命歸黃泉,絕不可能複生。姑娘在月光下從馬背躍上大樹的一刹、克拉克看見她和梅瑞姆的個頭相仿,只不過比梅瑞姆更豐滿,還多了幾分女人氣。
現在,就在他懶洋洋地向那塊林中空地走去的時候,聽覺敏銳的耳朵突然聽見騎馬人走近的聲音。他在樹枝上輕手輕腳地走著,漸漸看見了那兩位騎手。他立刻認出年輕小夥兒正是昨天夜裏皎潔的月光下擁抱蚣娘的那個男人。另外那個人不知道是誰,不過克拉克覺得他的身材和舉止都十分眼熟,好像在那兒見過。
人猿克拉克斷定,只要別放過這位年輕的英國紳士就一定能找到那個姑娘。於是他尾隨在兩位騎手身後,一直跟到漢森的宿營地。莫裏森用鉛筆寫了一個字條。漢森把這張條子交給一個仆人。仆人拿了條子立刻向南跑去。
克拉克藏在宿營地附近,密切地注視著那個英國小夥兒的一舉一動。他原以為能在兩位騎手此行的目的地看到那位姑娘,可是宿營地沒有一點點跡象表現她與這幫烏合之眾為伍。
貝尼斯本該好好休息一下,准備第二天的長途跋涉。可是他坐臥不安,在樹下焦躁地踱來踱去。漢森躺在帆布吊床上抽煙。兩個人很少說話。克拉克躺在他們頭頂一棵大樹濃密的枝葉裏。就這樣度過整整一個下午。克拉克又餓又渴。他尋思不到第二天早晨,這夥人是不會出發的,便離開那棵大樹,向南尋找食物去了。他之所以向南走,是因為覺得姑娘肯定還在那邊。
花園裏,梅瑞姆在月光下心事量重地散步。她還在為先生對莫裏森·貝尼斯不公平的待遇而傷心。誰也沒對她做任何解釋。因為先生和「My Dear」都不願意讓她因為知道貝尼斯的真實意圖而傷心、難堪。他們都明白那個年輕人壓根兒就沒有娶梅瑞姆為妻的念頭。他如果有這種想法,就會直截了當找先生求婚。因為誰都知道,只要姑娘願意,先生一家是不會提出異議的。
梅瑞姆愛他們,感激他們為她所做的一切。可是在她那顆年輕的心裏,湧動著一種充滿野性的、對自由的熱愛。這是多年來叢林生活賦予她的一種很深蒂固的感情。此刻,從打來到先生和「My Dear」身邊,梅瑞姆第一次覺得自己像個囚徒一樣沒有自由。
姑娘像關在籠子裏的老虎焦急地走來走去。有一次她在籬笆旁邊停下,歪著腦袋仔細地聽著。她聽到了什麼?哦,花園外面響起一陣光腳丫走路的聲音。過了一會兒,那腳步聲似乎消失了。她又焦灼不安地踱起步來。她走到花園那頭,又順著原路慢慢地走回來。月色如水,靠近花園籬笆的草地上,扔著一個剛才還不曾看見的白信封。
梅瑞姆停下腳步,緊張地聽著、嗅著,一下子變得那麼、機靈。籬笆外面蹲著一個赤身露體的黑人,正探頭探腦向莊園裏面張望。他看見梅瑞姆急匆匆走過去揀起那封信,便悄悄地站起來,在籬笆暗影的隱蔽之下向馬廄跑去,很快便在夜色中捎失了。
海瑞姆訓練有素的耳朵聽見了那人發出的每個響動,不過她並不想弄清這位不速之客到底是誰。她已經猜出此人一定是莫裏森先生派來的「信使」。她撕開信封,借著皎潔的月光,很容易便看清了那封信的內容。她猜對了,信確實最莫裏森·貝尼斯寫來的。
信上說:
我不能與你不辭而別,明天早晨到林中空地和我道別。你一個人來。
下面還有幾句話,她看了以後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臉上泛起兩朵紅雲。
愛的代價
泰山之子--愛的代價
愛的代價
天還沒亮,莫裏森·貝尼斯先生就去會見梅瑞姆。他堅持讓漢森給他派個向導,理由是他一個人找不到那塊林中空地。實際上是因為太陽還沒有升起,叢林裏很黑,他不敢獨自前往,很希望有人結伴同行。漢森給他派了一個黑人。克拉克被宿營地的響動驚醒,緊緊地跟在他們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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