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從它身邊走過還沒發現呢!」男孩兒反駁道。
阿卡特也覺得十分懊惱。
「叢林裏的居民就這樣喪生,」它說。「謹慎了一輩子,可是一時放松警惕就……」它學著食肉動物大嚼大咬的樣子,繼續說:「這是個教訓。你已經懂得不能眼睛、耳朵、鼻子同時長時間地注意一個方向。」
這天夜裏,泰山的兒子凍得夠嗆。睡褲雖然單薄,總比光屁股強。現在,他連睡褲也沒了。第二天,他們在沒有樹木的平原上繼續跋涉,太陽暖洋洋地照耀著大地,傑克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在貪婪地吸吮太陽的溫暖。
男孩兒心裏還想著向南走,再繞回海岸小城,尋找另外一個通往文明的港口。他沒有把自個兒的計劃告訴阿卡特,囚為他知道老猿對和他分離的任何建議都嗤之以鼻。
就這樣他們倆在那片蠻荒之地漫遊了一個月。這期間,傑克很快便懂得了叢林的法則與規律,適應了這種新的生活方式。父親傳給兒子的健壯的體魄只需經過一番錘煉,便可以成為一塊純鋼。男孩覺得自己在樹木間蕩來蕩去十分自然,即使離地面很高也不覺得頭暈眼花。掌握了在森林裏攀緣的訣竅之後,他行動起來比笨重的阿卡特敏捷得多。
由於風吹日曬,傑克先前白嫩的皮膚變成深棕色,而且粗糙堅硬。有一次他們碰到一個小水灣。這個水灣因為太小,沒有鱷魚,傑克便脫了睡衣跳進去洗澡。就在他和阿卡特在水裏嬉戲的時候,一只猴子從大樹上跳下來,搶走了男孩最後一件標志他來自文明世界的衣裳。
傑克十分惱火。可是很快就覺得光著身子要比穿件破褂子舒服得多。於是,沒多久,他就習慣了這種「赤條條來去無牽掛」的狀態,不再想那件衣裳了。有時候想起同學們倘若看見他這副樣子會多麼驚奇,他就不由得笑了起來。他們一定會嫉妒他,是的,一定會非常嫉妒他。每逢這時,他就覺得他們怪可憐的。可是當他想到他們都舒舒服服呆在家裏,守在父母身邊,過著奢華的生活,就覺得嗓子眼兒裏堵得慌,熱淚不由得湧上眼眶,迷離的淚光中又看到母親慈愛的面龐。他便催促阿卡特快走,因為他們現在正向西海岸進發。老猿則以為傑克是在尋找狼的部落,男孩兒暫且不想破壞它這種幻夢,他想看到港口之後,再向它說明自己的計劃。
有一天,他們正沿著一條小河慢慢地向前走,突然看見一個土著居民的村莊。河邊有幾個小孩兒止在玩耍。傑克的心快樂地跳動起來。他已經一個多月了沒見過一個人影兒。他心裏想,雖然他們是裸體的野人,但那有什麼?雖然他們的皮膚是黑色的,那又算得了什麼?他們不是跟他一樣,都是上帝創造的子孫?他們不就是自己的兄弟姐妹?於是他興沖沖向他們走了過去.阿卡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警告他不要輕舉妄動。男孩兒卻從阿卡特的手裏掙脫,一邊大聲問候那群皮膚黝黑的小孩,一邊向他們跑了過去。
黑孩子們聽見他的喊聲都抬起頭,睜大眼睛望著他,然後,害怕地尖叫著,掉轉身向村莊跑去,身後跟著他們的母親。村裏的人聽見孩子的大呼小叫,一下子沖出二十個武士,手裏都拿著長矛和盾牌。
看見他造成的驚慌,傑克停下了腳步。武士們比比劃劃叫喊著、威脅著,向他跑來。快樂的微笑從傑克的臉上消失了。阿卡特在他身後呼喊著,說黑人要殺死他,讓他快跑。傑克呆呆地看了一會兒蜂擁而來的武士,然後手心朝前舉起一只手,發出「請您停一下」的信號,同時大聲說,他是朋友,只想跟孩子們玩玩,並無惡意。他們自然聽不懂他的話,而他們的回答也只能是任何一個赤身露體從森林裏跑出來追趕他們妻子兒女的人所能預料到的——一陣長矛的驟雨。傑克的前後左右落滿長矛,但沒有一根刺中他。憤怒頓時使傑克渾身震顫,頸背的汗毛和頭發都倒豎起來。他眯細一雙眼睛,剛才還閃爍著的快樂、友好的目光消失了,代之以仇恨、憤怒的表情.他像一頭遭受挫折的野獸,壓低嗓門兒嘯叫一聲,掉轉頭跑進叢林。阿卡特正在一棵樹上等他。老猿催促他快跑,因為聰明的阿卡特知道,他們倆手無寸鐵絕不是這群黑人武士的對手。而且毫無疑問,他們肯定要進叢林搜索。
可是一種新的激情在泰山的兒子——傑克心裏沖動。他懷著喜悅的心情敞開心扉將友誼呈獻給這群和他一樣的人。迎接他的卻是懷疑和長矛。他們甚至連他的解釋也不屑一聽。小傑克真是又氣又惱。阿卡特催他快跑時,他不由自主又落到了後頭。他真想拚個你死我活,可是理智告訴他,自己手無寸鐵,只憑兩只手和一嘴牙——遇到危險的時候,男孩兒已經想到用他的牙齒去咬對方了——跟這群手持長矛的武土搏鬥只能是以卵擊石。
他從樹木中間慢慢走過,不時回過頭朝身後瞥一眼。當然,對於前面和兩邊可能潛伏的敵人並不放松警惕。與母獅子的邂逅確實是難以忘懷的深刻教訓。身後傳來那群黑人野蠻的叫喊聲。小傑克放慢速度,直到已經看得見黑人武士的綽綽身影。武士們卻沒有看見他。因為他們只曉得自己是在找一個只能在地面上行走的人,想不到該把目光射向樹木的枝葉裏面。其實男孩兒一直在前面跟他們保持不太遠的距離。他們又搜索了大約一英裏,才轉身向村莊走去,小傑克一直等待著的時機終於來到了。複仇的熱血在他的血管裏激蕩,直到眼前出現一片紅霧,完全籠罩了那群追蹤他的人。
他們轉身回村兒的時候,傑克也掉轉頭跟了過去。阿卡特不想拿生命冒險,已經逃得無影無蹤,還以為男孩兒尾隨其後呢!其實小傑克一直無聲無息地尾隨在黑人武士後面。後來,在通往村莊的一條狹窄的小路上,有一個武士掉了隊,男孩兒臉上浮現出一絲冷笑。他穿枝過葉,像豹子撲食一樣,飛也似地向那個尚在夢中的武士竄過去——傑克已經多次看見過豹子撲食的情景。
他悄無聲息地撲上去,抱住武土寬闊的肩膀,不等那人喊出聲兒,鐵鉗似的手指已經掐住他的喉嚨。黑人武士猝不及防,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後腰被傑克的膝蓋死死抵著,連氣也喘不過來。緊接著,兩排潔白的牙齒咬住他的脖頸,鐵鉗般的手指愈招愈緊。武士發瘋似地掙紮,在地上翻滾著,想把傑克甩開。可是他越來越沒勁兒,而那個冷酷無情的敵手依然緊緊抱著,他把他慢慢拖進小路旁邊的灌木叢中。
傑克生怕那群追蹤他的武士發現少了一個人,再回來尋找,連忙把武士藏到灌木叢中,又掐了一會兒他的脖子。武士猛地掙紮了一下,軟綿綿地躺在那兒一動不動了。傑克明白他已經死了。這時,一種奇怪的欲望在他心底升騰。他的整個身體因為快樂而發抖。他不由自主地跳起來,一只腳踏在那具屍體上面。他覺得胸口憋得慌,真想仰天長嘯,用那怪誕的聲音表示戰鬥的激情和勝利的歡樂。可是他只大張著嘴沒有喊出聲來。就這樣他仰面朝天,站了足足一分鐘,胸脯急促地起伏著,就像一尊複活了的雕像。
泰山之子第一次殺人之後這種火山般的沉默是他以後無數次生死搏鬥之後表示勝利的標志,就如可怕的吼叫是力大無比的父親歡慶勝利的方式一樣。
血的教訓
泰山之子--血的教訓
血的教訓
阿卡特發現男孩兒不在身後,連忙掉轉頭去找。沒走多遠,突然停下腳步,被穿過樹木正向他走過來的一個奇怪的身影嚇了一大跳。來人是小傑克,不過他已經發生了很大變化。他一只手裏拿著長矛,另一只手裏拿著黑人武土使用的那種橢圓形盾牌。腳腕和胳膊上戴著銅環、鐵圈,腰間纏著一塊布,還掛著一把豬刀。
男孩兒看見猿急忙迎上前去,十分驕傲地展示每一件戰利品,還把他建立這次「豐功偉績」的每一個細節都炫耀一番。
「我就憑兩只手和牙齒就把他給殺了,」他說。「我本來想和他們交朋友,可他們偏偏跟我作對。現在有了長矛,我要讓努瑪領教領教我的厲害。阿卡特,看來只有白人和巨猿才是我們的朋友。找他們去吧,見了別人,要麼趕快躲開,要麼拼個你死我活。這是叢林教給我的法則。」
他們繞過這個充滿敵意的村莊,繼續向海岸走去,男孩兒很為他新得到的武器和裝飾品而驕傲。他堅持習武練功,走路的時候,不時舉起長矛朝前面的什麼目標投了過去。沒多久,就熟練地掌握了投擲長矛的技巧。這當兒,在阿卡特的指導下,傑克適應叢林生活的本領也大有長進。在他那雙視覺敏銳的眼裏,叢林裏每一種野獸的蹤跡都像一本打開的書一目了然。「文明人」視而不見的蛛絲馬跡,或者他那些野蠻的弟兄們不甚了了的東西對於這個求知欲極強的男孩兒都成了熟悉的「朋友」。他可以根據氣味分辨出許多種草本植物,還能根據野獸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味判斷它是走近了還是遠去了。而且不用肉眼觀察,就能斷定一百碼或者半英裏以外的「上風頭」有兩只獅子,還是四只。
阿卡特確實教給他不少東西,可是小傑克更多的知識似乎是出於本能從父親那兒繼承來的。他已經很喜歡叢林生活了。無論白天還是黑夜,潛藏在林間小路的各式各樣的敵人使得他的智慧與感官一直處於臨戰的狀態,使得始祖亞當這位充滿活力的子孫心頭奔湧著冒險的精神。不過,他雖然熱愛叢林生活,並沒有讓自私的欲望將責任心完全淹沒。他時時意識到自己背著父母跑到非洲是缺乏道德之心的緣故,對父母的思念在他的心裏強烈地湧動,沖淡了他那無憂無慮的辛福之感。因為毫無疑問,正是自己的快樂,使得父母食不甘味,徹夜不眠。因此,他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到一個港口,和家人取得聯系,並且讓他們匯一筆足夠他回倫敦的錢。回去之後,他要說服父母讓他在他們那座非洲莊園住些日子——在家裏的時候,偶然聽大人們說過父親在非洲有這樣一座莊園——這至少要比一輩子禁錮在文明世界裏強。
就這樣,朝海岸線的方向大踏步前進的時候,傑克感到心滿意足。他盡情享受原始生活的自由與快樂,內心深處又感到十分平靜——他是盡最大的努力回到父母親身邊呢!他還特別希望能夠碰到自己的同類——白人。許多場合,他更盼望除了老猿之外還能有別人與他相伴。與黑人的邂逅仍然讓他耿耿於懷。他本來是懷著一片好意去問候他們,而且天真地認為會受到熱情的歡迎,不曾想迎接他的是毒箭和長矛。他的思想因此而受到很大的震動,再也不把黑人看作自己的兄弟姐妹,而是看作冷酷的叢林裏無數敵人中的一種——兩腳獸。
如果果說黑人是他的敵人,世界上還有並非仇敵的別人。他們將永遠張開雙臂歡迎他,把他當作朋友和兄弟,而且不管遇到什麼敵人,都會給他以庇護和援助。那就是白人。他們似乎無處不在,沿海岸線,甚至密林深處,都有他們的蹤跡。對於他們,傑克將是一位受歡迎的客人,他可以與他們友好相處。此外還有那些巨猿,它們是父親的朋友,也是阿卡特的朋友,見到人猿泰山的兒子一定非常高興!他希望在到達海岸,找到郵局,和家裏取得聯系之前,能與它們相見。他希望將來告訴父親,他已經和他在叢林裏的老朋友們相識,和它們一起打獵,一起過野蠻的生活,還參加了它們那種可怕的、原始的盛典——阿卡特曾經向他描述過那極其怪誕的儀式。想起與猿群愉快的會見傑克就十分快活,他經常背誦見了猿之後要做的長篇演說。他要告訴大家「先王」自從離它們而去之後的生活情況。
有時候,傑克還想象見到白人之後的情景。他們看見一個一絲不掛的白人男孩兒,手執黑人武士的武器與巨猿相伴在叢林裏漫遊,一定十分驚訝。想到這場面,傑克總是沾沾自喜。
就這樣,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了。旅行,打獵,爬樹使得傑克的肌肉越來越發達,動作越來越敏捷。就連不太愛動感情的阿卡特也為他的「學生」長足的進步、傑出的才能而十分驚訝。男孩兒意識到自己力大無比,開始變得洋洋得意,漫不經心。他無所畏懼,高昂著驕傲的頭顱在叢林裏穿行。阿卡特一聞見雄獅努瑪的氣味就逃到樹上,傑克卻對獅子肆意嘲笑,敢與它擦肩而過。有好長一段時間他挺走運氣,碰見的那些獅子都已經肉足飯飽,要麼也許是這個敢於侵犯它們領地的奇怪的動物的勇敢精神使它們那樣驚奇,以至於把進攻的念頭完全丟到腦後,只是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兒看他徑直走來又揚長而去。總而言之,不管什麼原因,事實是,傑克曾經多次從離獸中之王只有幾步遠的地方走過,而那龐然大物除了嗓叫一聲,並沒有別的舉動。
不過沒有兩只獅子的脾氣和性格是相同的。它們相互之間的差異經常像人類大家庭中的成員那樣千差萬別。如果因為十只獅子在相似的情況下表現出相似的品格,就以為第十一只也「如出一轍」,那就大錯特錯了、獅子是一種相當敏感的動物。它也有思想,能夠分析,判斷。因為具有敏感的神經系統和發達的大腦,獅子常常喜怒無常,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就大發雷霆。有一天,男孩兒碰見第十一只獅子。那時他正穿過一片曠野,四周只有些低矮的樹從,阿卡特在他左邊幾碼遠的地方走著。
「快跑,阿卡特!」男孩兒笑著大聲說。「努瑪藏在我右邊的樹叢裏。快上樹去吧,阿卡特!我——泰山的兒子來保護你!」傑克邊笑邊徑直朝灌木叢旁邊那條小路走去,灌木叢裏躲藏著雄獅努瑪。
猿叫喊著,讓他趕快躲開,可是傑克充耳不聞,只是揮舞著手裏的長矛,跳著即席創作的「戰鬥舞」,盡情發泄對獸中之王的輕蔑。漸漸地,傑克離那只可怕的獅子越來越近了。突然,它怒吼一聲從距離男孩兒只十步遠的草叢中站了起來。這位叢林與曠野的主人確實是一個籠然大物,它的肩頭披散著濃密的鬃毛,血盆大口裏露出鋒利的長牙,一雙黃綠色的眼睛閃爍著仇恨與挑戰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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