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夥大叫一聲,身體向前彎。喬用頭在他臉上重重地一撞,那人就昏倒在地上。被撞破的鼻子血流如注,他用嘴巴大聲地喘著氣。
雖然從小喬就喜歡打架,但自從認識蜜雪兒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對別人揮舞過拳頭。可是今天,在短短兩個小時之內,他居然對人動粗兩次,這讓他自己都嚇一跳。
此外,這種原始的暴力使他覺得想吐。
他從來不曾如此易怒過,即使在年少輕狂的年代也不曾如此。他必須努力克制一下自己了,就像在聖塔莫妮卡的公共洗手間一樣。
過去一年,因為飛機的墜毀,使他終日意志消沉,自怨自艾。但他開始認清,那些只是表相而已,在他內心更深處,其實有著一股他始終不肯承認的強烈情緒——滿腔的怒火。
如果宇宙是冰冷的機械結構,如果生命只是從一個虛無的黑暗過渡至另一個虛無,那麼他不會高喊著上帝。因為在無限深透的真空裏,大聲呼救是徒然無用的。聲音在真空中不會被傳送,就像在水裏不可能呼吸一樣。此刻,他狂亂地捉住每一個機會,對人們宣泄他的憤怒。
喬揉著額頭,那是剛才撞那家夥的臉而受傷的。他朝躺在地上鼻子淌著血的傻大個看了一眼。一種難以描述卻又非他所願的滿足感湧上心頭。躺在地上的人,身著一件運動衫,黑色寬松的褲子,一雙紅色的膠鞋,看來大約二十歲,至少比他兩個同伴小個十來歲左右。他的手大得可以抓起西瓜,十根手指除了拇指外,每根手指的根部指節上都有一個刺青的英文字母。拼起來是ANABOLIC,就是生物科學裏的「組成代謝作用」。
雖說剛才是防衛性的先發制人,但令喬迷惑的是自己怎麼會對如此暴力的行為產生快感。
這家夥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執法人員,但不管他長相如何,他也許是個條子,襲警的後果可是很嚴重。
奇怪的是,即使可能面臨牢獄之災,也未曾稍減他對於自己的凶猛行為所產生的快感。
喬既興奮又害怕,怕的是這強烈的憤怒情緒會掩蓋住他根深抵固的道德感。他環顧墓園四周,沒有來往的車輛,於是跪在這受害者身邊。這人濁重的呼吸在喉間發出孩子般輕柔的聲音。當喬搜尋他的口袋時,他眼皮抖動著,但仍不省人事。
除了找到幾個銅板、一個指甲刀、一串鑰匙及一個皮夾外,喬一無所獲。皮夾裏有張身份證及幾張信用卡,這家夥叫布立克,他沒攜帶警徽或任何證明文件。喬留下他的駕照,把皮夾又放回那人的口袋中。
喬把布立克從貨車的後面拖到側面,這樣路過的行人或車輛比較不容易發現到他。然後把他翻轉過來側躺著,這樣才不會被流出的血嗆到。
喬走到車尾,鑽進後車廂,低速運轉的引擎發出隆隆聲,使車廂地板都為之震動。兩邊的貨物架上都是一些電子通信裝備、竊聽及追蹤設備。兩張固定在地板上的回旋椅,可以轉向面對任何一邊的裝備。擠過第一張椅子,喬在第二張椅子坐下。面前是一部已開機的電腦。貨車裏有空調,但椅子仍然微溫,因為布立克離開椅子也不過才一分鐘。
電腦顯示幕上是一幅地圖,上面有街道的名字,喬認出那是通往墓園的道路。地圖上一個閃爍的光點引起他的注意,那是個固定的綠色光點,它標定的地點正是貨車所在的位置。另一個閃爍的光點是紅色的,它固定在地圖上的同一條路,但離貨車有一段距離。喬確定它代表的是自己那輛喜美車。
這套追蹤系統無疑地是利用光碟將整個格杉礬及周圍地區巨細靡道的納入地圖。也許整個加州或者全國都包含在內。一片光碟就有足夠的容量載入鄰近所有的州,包括加拿大在內的街道詳圖。
有人在他的車上安裝了強力的發射器,它所發射出來的微波信號,可以在很遠的距離追蹤得到。電腦則利用偵察衛星將信號作三角定位,然後將善美車的位置標示在地圖上,所以他們不需要靠目現就能追蹤他。
離開聖塔莫妮卡後到進入聖弗蘭多峽穀,一路上喬從後視鏡沒見到任何可疑的車輛,這輛貨車一定是離他數裏之遠,在他視線之外跟蹤他的。
喬當記者的時候,曾與聯邦探員搭乘過這種偵察車。煙酒軍火緝私局來的一群生龍活虎的小夥子,操縱著類似這輛貨車上的裝備,但沒這套系統複雜。
他警覺到如果在此時停留太久,被撞昏的布立克醒來,或其他兩人之一回到車上,豈不被他們活逮。喬環顧貨車內部,看是否能找到是哪個特勤單位介入此次行動,但一無所獲。在布立克先前工作的電腦台上,放置有兩本刊物。
一本是有關網路的期刊,主要的一篇文章是有關比爾。
蓋茲的「虛擬幻境」。另一本雜志是報導一位前特戰部隊的軍官,他希望由軍職轉換為受雇於人的職業殺手。這本雜志被翻至一頁描述皮帶環扣刀的文章,這種刀鋒利的可以剖膛斷骨。顯然布立克在工作之餘,就是閱讀這一類東西。布立克先生可真是一個帶刀的電子玩家。
當喬鑽出車廂時,布立克正好發出一陣呻吟,但仍未清醒。他兩腿抽搐地抖動,像狗夢到在追逐兔子一樣蹬蹭著,那雙紅膠鞋蹬掉了一塊草皮。
兩個穿夏威夷衫的男人,都沒從山坡另一端的灌木叢裏折返。喬也沒再聽到槍聲,也許是被地形所遮沒了。他急忙回到自己的車,車門把手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碰到把手,被燙得叫了出來。車內熱得快燒起來了,他趕緊搖下車窗。當喬啟動喜美車時,從後視鏡裏,看到一輛平台貨車,正從墓園東邊緩緩駛近。也許是整理草皮的車子,不是來查明槍聲的原因就是來作例行的維護工作。
喬本來可以沿著路駛到墓園西邊的盡頭處,再繞一大圈回到東邊的出口。但他急著離開,所以想從來時的路直接掉頭回去。一種處於生死存亡關頭的感覺湧上心頭,必然分秒必爭,他幾乎可以聽到像是定時炸彈的滴略聲。
喬啟動車子,想一次回轉過來,但辦不到。他將排檔杆排入倒檔,猛踩油門。輪胎在灼熱的路面摩擦,他松開油門,煞住車,再排入前進檔。
滴略!滴略!滴喀!
直覺總是對的,正當地加速朝接近中的平台貨車駛去時,駕駛座後方窗戶的玻璃突然爆烈開來。玻璃碎片四處迸射。他沒聽到槍聲,所以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喬朝左邊望去,看到那個穿花紅夏威夷衫的男人,以射擊的姿態站在山坡下。那家夥蒼白的像具活僵屍,卻又穿得像去參加舞會似的。
有人用含糊粗糙的聲音大聲叫嚷咒罵著,布立克正匍匐著爬離貨車,他像一頭鬥敗的公牛一樣,嘴角流著血沫,搖頭晃腦地爬著。
接著又是一聲槍響,子彈砰然擊中車身。喬駕著車往前沖,他以飛快的速度經過平台貨車,嚇得對方急忙避開以免撞上。
他經過一處正在進行葬禮的地方,穿黑衣的吊喪者,像是一群從開啟的墳墓裏飄蕩的遊魂。行經另一葬禮處,排排坐的喪家似乎准備與他們逝去的親人長相左右。經過一座造型獨特的白色教堂,他不顧一切的往前沖,預料對方會毫不放松地追捕他,但卻什麼也沒發生。喬也猜想會被蜂擁而至的警車擋住去路,可是一直到他駛出墓園的大門,什麼鬼影都沒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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