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捏著鈔票的手並未松開。「你爸在哪?」
「怎麼樣?」
「你媽呢?」
「關你什麼事?」
「他們在哪?」
「他們正逍遙的過自己的日子呢。」
喬的怒氣化為沮喪。「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你幹嘛要知道?你認為我只是個小嬰兒,不能獨自來海邊?去你的,我高興到哪就到哪。」
「你高興去哪就去哪,但你無處可去。」
他倆四目相接,孩子瘀青的眼裏,閃過一絲孤獨與創傷。它們是那麼的深沉,令喬心中為之一震。那是每個人在十四歲的年齡都曆經過的。「無處可去?那是什麼意思?」
喬覺得他們之間已產生微妙的聯系,他與這個問題兒童之間的一道門已然開啟。只要他能跨越那道鴻溝,就可改變他們的命運。
但他自己的生活就像海邊被遺棄的貝殼一樣空洞。他沒有信仰可以與人分享,沒有智慧可以傳授,沒有希望可以布施,而且身無恒產。他是個徹底的失敗者。
忽然,男孩從喬的手中奪走那二十元大鈔。當他嘲弄地重複喬剛說的話時,臉上的表情是挪揄多過微笑。「她們是女人,」他邊退邊講,「只要你把她們挑逗起來,她們全都變成了婊子。」
「我們是禽獸嗎?」喬怒叱地問,但那孩子在聽到問題之前,就一溜煙地跑出了洗手間。
雖已洗了兩次手,但還是覺得勝。他想回到洗手台,但六條大漢現在正擋在前面圍著蟑螂。
擁擠的洗手間裏換熱難當,喬已開始汗流泱背,汙濁的空氣幾乎要把人的肺腐蝕掉了。水氣凝結在鏡面上,反映出這群鬧烘烘的人,一個個都不似血肉之軀,而像是來自煉獄的鬼差。
賭興正濃的賭徒們個個手握著鈔票,對著蟑螂大聲吆喝。他們的聲音聽在喬的耳裏,猶如撕裂他心靈一般的尖叫聲,使他更加頭痛欲裂。
他推開兩個人,擠到圈子中間,一腳踏在蟑螂上,結束了它可憐的小生命。
他的闖入,引起一陣錯愕。喬轉身離開這群人,不斷地甩著頭,但那尖銳的聲音仍在腦海震蕩。他朝出口走去,極欲在他爆炸之前離開這個地方。
當賭徒們從驚愕中回過神來,他們怒聲叫嚷,正氣凜然,就像一群虔誠的教徒,被一個邋裏邋遢的醉漢跑到聖殿他們面前嘔吐而激怒到一般。
其中一個一把捉住喬的手臂將他扭轉身來。「老兄,你他媽的搞什麼呀!」
「放開我。」
「我正在贏錢你不知道呀,老兄。」
陌生人濕答答的手抓著喬,又髒又短的指甲,為了防止滑脫,幾乎就快掐到肉裏去了。
「放開我!」
「我正在贏錢!」這家夥又重複一遍,他的嘴因憤怒而扭曲,幹裂的嘴唇沁出一絲鮮血。
喬瞬間抓住這個賭徒的手腕,把他的一根手指往後扳,只見這家夥圓睜雙眼,痛得厲聲尖叫出來。喬把他手臂扭到背後,整個人往前一推,臉緊貼著廁所門板上。
喬滿肚子的怒火早就想發泄一下了,先前跟那十來歲小家夥的談話,讓他覺得沮喪到極點,現在怒火又被燃起。他不知道為何會如此做,這些人鐵石心腸與他何幹。就在他意識到自己有點反應過度時,他已經把那家夥的臉重重地撞在門上一次、二次、三次了。
喬怒氣仍然未消,他血脈憤張,一股原始的暴力在他體內流竄,但他仍清楚自己已失去控制。他松開那賭徒,那家夥倒在廁所的地板上。
喬全身戰栗著,是因為盛怒,也是因為對自己的怒氣感到恐懼的緣故。他倒退幾步,直到水槽擋住了他的去路。洗手間裏其他的人,都避他避得遠遠的不敢吭一聲。
賭徒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身下壓著的是一張張一元。
五元贏來的鈔票。血從他幹裂的嘴唇滴到他的下頷。他一只手搗住左邊與門相撞的臉。「那只是一只蟑螂,天啊,只是一只爛蟑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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