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史強走進了病房,在他的床前坐下。 感覺怎麼樣,穿防彈衣中槍我有過三次,應該沒有太大的事。 史強說。 大史,你救了我的命。 羅輯無力地說。 史強擺了下手:出了這事,應該算是我們的失職吧,當時,我們沒有采取最有效的保衛措施,我們只能聽你的,現在沒事了。 他們三個呢?羅輯問;大史馬上就明白他指的是誰,都很好,他們沒有你這麼輕率,一個人走到外面。 是ETO要殺我們嗎應該是吧,凶手已經被捕了,幸虧我們在你後面布置了蛇眼。 什麼?一種很精密的雷達系統,能根據子彈的彈道迅速確定射手的位置。 那個凶手的身份已經確定,是ETO軍事組織的遊擊戰專家。 我們沒想到他居然敢在那樣的中心地帶下手,所以他這次行動幾乎是自殺性質的。 我想見他。 誰,凶手?羅輯點點頭。 好的,不過這不在我的權限內,我只負責安全保衛,我去請示一下。 史強說完,起身出去了,他現在顯得謹慎而認真,與以前那個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人很不同,一時讓羅輯有些不適應。 史強很快回來了,對羅輯說:可以了,就在這兒見呢,還是換個地方,醫生說你起來走路沒問題的。 羅輯本想說換個地方,井起身下床,但轉念一想,這副病怏怏的樣子更合自己的意,就又在床上躺了下來:就在這兒吧。 他們正在過來,還要等一會兒,你先吃點兒東西吧,離飛機上吃飯已經過去一整天了。 我先去安排一下。 史強說完,起身又出去了。 羅輯剛吃完飯,凶手就被帶了進來,他是一個年輕人,有著一副英俊的歐洲面孔,但最大的特征是他那淡淡的微笑,那笑容像是長在他臉上似的,從不消退。 他沒有戴手銬什麼的,但一進來就被兩個看上去很專業的押送者按著坐在椅子上,同時病房門口也站了兩個人,羅輯看到他們佩著的胸卡上有三個字母的部門簡寫,但既不是FBI也不是CIA。 羅輯盡可能做出一副奄奄一息的樣子,但凶手立刻揭穿了他:博士,好像沒有這麼嚴重吧。 凶手說這話的時候笑了笑,這是另一種笑,疊加在他那永遠存在的微笑上,像浮在水上的油漬,轉瞬即逝,我很抱歉。 抱歉殺我?羅輯從枕頭上轉頭看著凶手說。 抱歉沒殺了您,本來我認為在這樣的會議上您是不會穿防彈衣的,沒想到您是個為了保命不拘小節的人,否則,我就會用穿甲彈,或幹脆朝您的頭部射擊,那樣的話,我完成了使命,您也從這個變態的、非正常人所能承擔的使命中解脫了。 我已經解脫了,我向聯合國秘書長拒絕了面壁者使命,放棄了所有的權力和責任,她也代表聯合國答應了。 當然,這些你在殺我的時候一定還不知道,ETO白自浪費了一個優秀殺手。 凶手臉上的微笑變得鮮明了,就像調高了一個顯示屏的亮度:您真幽默。 什麼意思?我說的都是絕對真實的,不信我信,不過,您真的很幽默。 凶手說,仍保持著那鮮明的微笑,這微笑羅輯現在只是無意中淺淺地記下了,但很快它將像灼熱的鐵水一般在他的意識中烙下印記,讓他疼痛一生。 羅輯搖搖頭,長出一口氣仰面躺著,不再說話。 凶手說:博士,我們的時間好像不多,我想您叫我來不僅僅是要開這種幼稚的玩笑吧。 我還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要是這樣,對於一個面壁者而言,您的智力是不合格的。 羅輯博士,您太不LOGIC了,看來我的生命真的是浪費了。 凶手說完抬頭看看站在他身後充滿戒備的兩個人,先生們,我想我們可以走了。 那兩人用詢問的目光看著羅輯,羅輯沖他們擺擺手,凶手便被帶了出去。 羅輯從床上坐起來,回味著凶手的話,有一種詭異的感覺,肯定有什麼地方不對,但他又不知道是哪裏不對。 他下了床,走了兩步,除了胸部隱隱作疼外沒什麼大礙。 他走到病房的門前,打開門向外看了看,門口坐著的兩個人立刻站了起來,他們都是拿著沖鋒槍的警衛,其中一人又對著肩上的步話機說了句什麼。 羅輯看到明淨的走廊裏空蕩蕩的,但在盡頭也有兩個荷槍實彈的警衛。 他關上門,回到窗前拉開窗簾,從這裏高高地看下去,發現醫院的門前也布滿了全副武裝的警衛,還停著兩輛綠色的軍車,除了偶爾有一兩個穿白衣的醫院人員匆匆走過外,沒看到其他的人。 仔細看看,還發現對面的樓頂上也有兩個人正在用望遠鏡觀察著四周,旁邊架著狙擊步槍,憑直覺,他肯定自己所在的樓頂上也布置著這樣的警衛狙擊手。 這些警衛不是警方的人,看裝束都是軍人。 羅輯叫來了史強。 這醫院還處在嚴密警戒中,是嗎?羅輯問。 是的。 如果我讓你們把這些警戒撤了,會怎麼樣?我們會照辦,但我建議你不要這樣做,現在很危險的。 休是什麼部門的?負責什麼?我屬於國家地球防務安全部,負責你的安全。 可我現在不是面壁者了,只是一個普通公民,就算是有生命危險,也應是警方的普通事務,怎麼能享受地球防務安全部門如此級別的保衛?而且我讓撤就撤,我讓來就來,誰給我這種權力?史強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是一個橡膠面具似的,給我們的命令就是這樣。 那個坎特呢,在外面。 叫他來!大史出去後,坎特很快進來了,他又恢複了聯合國官員那副彬彬有禮的表情。 羅輯博士,我本想等您的身體恢複後再來看您。 你現在在這裏幹什麼?我負責您與行星防禦理事會的日常聯絡。 可我已經不是面壁者了!羅輯大聲說,然後問,面壁計劃的新聞發布了嗎?向全世界發布了。 那我拒絕做面壁者的事呢?當然也在新聞裏。 是怎麼說的?很簡單:在本屆特別聯大結束後,羅輯聲明拒絕了面壁者的身份和使命。 那你還在這裏幹什麼?我負責您的日常聯絡。 羅輯茫然地看著坎特,後者也像是藏著和大史一樣的橡皮面具,什麼都看不出來。 如果沒有別的事,我走了,您好好休息吧,可以隨時叫我的。 坎特說,然後轉身走去,剛走到門口,羅輯就叫住了他。 我要見聯合國秘書長。 面壁計劃的具體指揮和執行機構是行星防禦理事會,最高領導人是PDC輪值主席,聯合國秘書長對PDC沒有直接的領導關系。 羅輯想了想說:我還是見秘書長吧,我應該有這個權利。 好的,請等一下。 坎特轉身走出病房,很快回來了,他說,秘書長在辦公室等您,我們這就動身嗎?聯合國秘書長的辦公室在秘書處大樓的三十四層,羅輯一路上仍處於嚴密的保護下,簡直像被裝在一個活動的保險箱中。 辦公室比他想象的要小,也很簡樸,辦公桌後面豎立著的聯合國旗幟占了很大空間,薩伊從辦公桌後走出來迎接羅輯。 羅輯博士,我本來昨天就打算到醫院去看您的,可您看她指了指堆滿文件的辦公桌,那裏唯一能顯示女主人個人特點的東西僅是一只精致的竹制筆筒。 薩伊女士,我是來重申我會議結束後對您的聲明的。 羅輯說。 薩伊點點頭,沒有說話。 第10部分 我要回國,如果現在我面臨危險的話,請代我向紐約警察局報案,由他們負責我的安全,我只是一個普通公民,不需要PDC來保護我。 薩伊又點點頭:這當然可以做到。 不過我還是建議您接受現在的保護,因為比起紐約警方來,這種保護更專業更可靠一些。 請您誠實地回答我:我現在還是面壁者嗎?薩伊回到辦公桌後面,站在聯合國旗幟下,對羅輯露出微笑:您認為呢?同時,她對著沙發做著手勢請羅輯坐下。 羅輯發現,薩伊臉上的微笑很熟悉,這種微笑他在那個年輕的凶手臉上也見過,以後,他也將會在每一個面對他的人的臉上和目光中看到。 這微笑後來被稱為對面壁者的笑,它將與蒙娜麗莎的微笑和柴郡貓的露齒笑一樣著名。 薩伊的微笑終於讓羅輯冷靜下來,這是自她在特別聯大主席台上對全世界宣布他成為面壁者以來,他第一次真正的冷靜。 他在沙發上緩緩地坐下,剛剛坐穩,就明白了一切。 天啊!僅一瞬間,羅輯就悟出了面壁者這個身份的實質。 正如薩伊曾說過的,這種使命在被交付前,是不可能向要承擔它的人征求意見的;而面壁者的使命和身份一旦被賦予,也不可能拒絕或放棄。 這種不可能並非來自於誰的強制,而是一個由面壁計劃的本質所決定的冷酷邏輯,因為當一個人成為面壁者後,一層無形的不可穿透的屏障就立刻在他與普通人之間建立起來,他的一切行為就具有了面壁計劃的意義,正像那對面壁者的微笑所表達的含義:我們怎麼知道您是不是已經在工作了?羅輯現在終於明白,面壁者是歷史上從未有過的最詭異的使命,它的邏輯冷酷而變態,但卻像鎖住普羅米修斯的鐵環般堅固無比。 這是一個不可撤銷的魔咒,面壁者根本不可能憑自身的力量打破它。 不管他如何掙紮,一切的一切都在對面壁者的微笑中被賦予了面壁計劃的意義:我們怎麼知道您是不是在工作?一股從未有過的沖天怒火湧上羅輯的心頭,他想聲嘶力竭地大叫,想問候薩伊和聯合國的母親,再問候特別聯大所有代表和行星防禦理事會的母親,問候全人類的母親,最後問候三體人那並不存在的母親。 他想跳起來砸東西,先扔了薩伊辦公桌上的文件、地球儀和竹節筆筒,再把那面藍旗撕個粉碎但羅輯終於還是明白了這是什麼地方,他面對的是誰,最終控制了自己,站起來後又重重地把自己摔回沙發上。 為什麼選擇我?比起他們三個。 我沒有任何資格。 我沒有才華,沒有經驗,沒見過戰爭,更沒有領導過國家;我也不是有成就的科學家,只是一個憑著幾篇東拼西湊的破論文混飯吃的大學教授;我是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自己都不想要孩子,哪他媽在乎過人類文明的延續為什麼選中我?羅輯在說話開始用兩手捂著頭,說到最後從沙發上跳起來。 薩伊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羅輯博士,說句實話,我們對此也百思不得其解,正因為如此,在所有面壁者中,您所能調動的資源是最少的。 選擇您確實是歷史上最大的冒險。 但選擇我總是有原因的!是的,只是間接的原因,真正的原因誰都不知道,我說過,您要自己去找出來。 那間接的原因是什麼?!對不起,我沒有授權告訴您。 但我相信,適當的時候您會知道的。 羅輯感到,他們之間能說的話已經說完了,於是轉身向外走去。 走到辦公室門口才想起來沒有告辭,他停住腳步轉回身來,像在會場那次一樣,薩伊對他點頭微笑,不同的是他這次理解了這微笑的含義。 薩伊說:很高興我們能再次見面,但以後,您的工作是在行星防禦理事會的框架內進行,直接對PDC輪值主席負責。 您對我沒有信心,是嗎?羅輯問。 我說過,選擇您是一次重大的冒險。 那您是對的。 冒險是對的嗎?不,對我沒有信心是對的。 羅輯仍然沒有告辭,徑直走出辦公室。 他又回到了剛被宣布成為面壁者時的狀態,浸無目標地走著。 他走到走廊盡頭,進入了電梯,下到一樓大廳,然後走出秘書處大樓,再次來到聯合國廣場上。 一路上,一直有幾名安全保衛人員簇擁在他周圍,他幾次不耐煩地推開他們,但他就像一塊磁鐵,走到哪裏都把他們吸在周圍。 這次是白天,廣場上陽光明媚,史強和坎特走了過來,讓他盡快回到室內或車裏。 我這一輩子都見不得陽光了,是嗎?羅輯對史強說。 不是,他們清理了周邊,這裏現在比較安全了。 但遊人很多,他們都認識你,大群人圍過來就不好辦了,你也不希望那樣吧。 ,羅輯向四周看了看,至少現在還沒人注意到他們這一小群人。 他起步朝與秘書處大樓相連的會議中心走去,很快進去了,這是他第二次進入這裏。 他的目標明確,知道自己要去什麼地方,經過那個懸空陽台後,他看到了那塊色彩斑斕的彩色玻璃板,從玻璃板前向右,他進入了默思室,閉上門,把跟來的史強、坎特和警衛們都擋在外面。 第1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驚悚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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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體2·黑暗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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