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 小姐聽罷,對侍女道:「秀才有心,妾亦有心。 今夜既到這裏,可去與秀才相見。 」遂乃行到亭邊,相如月下見了文君,連忙起身迎接道,「小生夢想花容,何期光降。 不及遠接,恕罪,恕罪!」文君斂衽向前道:「高賢下臨,甚缺款待。 孤館寂寞,令人相念無已。 」相如道,「不勞小姐掛意。 小生有琴一張,自能消遣。 」文君笑道:「先生不必迂闊。 琴中之意,妾已備知。 」相如跪下告道:「小生得見花顏,死也甘心。 」丈君道:「請起,妾今夜到此,與先生賞月,同飲三杯。 」春兒排酒果於瑞仙亭上,丈君、相如對飲。 相如細視丈君,果然生得: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振繡衣,披錦裳,濃不短,纖不長;臨溪雙洛浦,對月兩嫦娥。 酒行數巡,文君令春兒收拾前去:「我便回來。 」相如道:「小姐不嫌寒陋,願就枕席之歡。 」文君笑道:「妾欲奉終身箕帚;豈在一時歡愛乎?」相如問道:「小姐計將安出?」文君道:「如今收拾了些金珠在此。 不如今夜同離此間,別處居住。 倘後父親想念,搬回,一家完聚,豈下美哉?」當下二人同下瑞仙亭,出後園而走。 卻是:鼇魚脫卻金鉤去,擺尾搖頭更不回。 且說春兒至天明不見小姐在房,亭子上又尋不見,報與老員外得知。 尋到瑞仙亭上,和相如都不見。 員外道:「相如是文學之士,為此禽獸之行!小賤人,你也自幼讀書,豈下聞女子『事無擅為,行無獨出?』你不聞父命,私奔苟合,非吾女也!」欲要訟之於官,爭奈家醜不可外揚,故爾中止,「巨看他有何面目相見親戚!」從此隱忍無語,亦不追尋。 卻說相如與文君到家,相如自思翼筐罌然,難以度日:「想我渾家乃富貴之女,豈知如此寂寞!所喜者略無溫色,頗為賢達。 他料想司馬長卿必有發達時分。 」正愁悶間,文君至。 相如道:「日與渾家商議,欲做些小營運,奈無資本。 」文君道:「我首飾釩釧,盡可變賣。 但我父親萬貫家財,豈不能周濟一女?如今不若開張酒肆,妾自當壚。 若父親知之,必然懊悔。 」相如從其言,修造房屋,開店賣酒。 文君親自當坤記帳。 忽一日,卓王孫家憧有事到成都府,人肆飲酒,事有湊巧,正來到司馬長卿肆中。 見當壚之婦,乃是主翁小姐,吃了一驚。 慌忙走回臨邛,報與員外知道。 員外滿面羞慚,不肯認女,但杜門不見賓客而已。 再說相如夫婦賣酒,約有半年。 忽有天使捧著一紙詔書,問司馬相如名字,到於肆中,說道:「朝廷觀先牛所作《於虛賦》,文章浩爛,超越古人。 官裏歎賞,飄飄然有淩雲之志氣,恨不得與此人同時,有楊得意奏言:「此賦是臣之同裏司馬長卿所作,見在成都閑居。 』天子大喜,特差小官來征召。 走馬臨朝,不許遲延。 」相如收拾行裝,即時要行。 文君道:「官人此行富貴,則怕忘了瑞仙亭上!」相如道:「小生受小姐大恩,方恨未報,何出此言?」文君道:「秀才們也有兩般,有那君子儒,不論貧富,志行不移;有那小人儒,貧時又一般,富時就忘了。 」相如道:「小姐放心!」夫妻二人,不忍相別。 臨行,文君又囑道:「此時已遂題橋志,莫負當壚滌器人!」 且不說相如同天使登程。 卻說卓王孫有家僮從長安回,聽得楊得意舉薦司馬相如,蒙朝廷征召去了。 自言:「我女兒有先見之明,為見此人才貌雙全,必然顯達,所以成了親事。 老夫想起來,男婚女嫁,人之大倫。 我女婿不得官時,我先帶侍女春兒同往成都去望,乃是父於之情,無人笑我。 若是他得了官時去看他,教人道我趨時奉勢。 」次日帶同春兒徑到成都府,尋見文君。 文君見了父親,拜道:「孩兒有不孝之罪,望爹爹饒恕!」員外道:「我兒,你想殺我!從前之話,更不須提了。 如今且喜朝廷怔召,正稱孩兒之心。 我今日送春兒來伏侍,接你回家居住。 我自差家僮往長安報與賢婿知道。 」文君執意不肯。 員外見女兒主意定了,乃將家財之半,分授女兒,於成都起建大宅,市買良田,憧仆三四萬人。 員外伴著女兒同住,等候女婿佳音。 再說司馬相如同大使至京師朝見,獻《上林賦》一篇。 天子大喜,即拜為著作郎.待詔金馬門。 近有巴蜀開通南夷諸道,用軍興法轉槽繁冗,驚擾夷民。 官裏聞知大怒,召相如議論此事,令作諭巴蜀之檄。 官裏道:「此一事,欲待差官,非卿不可。 」乃拜桐如為中郎將,持節而往,令劍金牌,先斬後奏。 相如謝恩,辭天子出朝,一路馳驛而行。 到彼處,勸諭已蜀已平,蠻夷清靜,不過半月,百姓安寧,衣錦還鄉。 數日之間,已達成都府。 本府官員迎接。 到十新宅,文君出迎。 相如道:「讀書不負人,今日果遂題橋之願。 」文君道:「更有一喜,你丈人先到這裏迎接。 」相如連聲:「不敢,不敢!」老員外出見,相如向前施禮。 彼此相謝,排筵賀喜。 自此遂為成都富室。 有詩為證。 夜靜瑤台月正圓,請風浙瀝滿林巒。 朱弦慢促相思調,不是知音不與彈。 司馬相如本是成都府一個窮儒,只為一篇文字上投了至尊之意,一朝發跡。 如今再說南宋朝一個貧士,也是成都府人,在濯錦江居住。 亦因詞篇遭際,衣錦還鄉。 此人姓俞名良,字仲舉,年登二十五歲,幼喪父母,娶妻張氏,這秀才日夜勤攻詩史,滿腹文章。 時當春榜動,選場開,廣招天下人才,赴臨安應舉。 俞良便收拾琴劍書箱,擇日起程。 親朋餞送。 分付渾家道:「我去求官,多則三年,少則一載。 但得一官半職,即便回來。 」道罷,相別,跨一蹇驢而去。 下則一日,行至中途。 偶染一疾,忙尋客店安下,心中煩惱。 不想病了半月,身邊錢物使盡。 只得將驢兒賣了做盤纏。 又怕誤了科場日期,只得買雙草鞋穿了,自背書囊而行。 不數日,腳都打破了。 鮮血淋漓,於路苦楚。 心中想道:「幾時得到杭州!」看著那雙腳,作一詞以述懷抱,名《瑞鶴仙》: 春閑期近也,望帝京迢遞,猶在天際。 懊恨這雙腳底,不慣行程,如今怎免得拖泥帶水。 痛難禁,芒鞋五耳倦行時,著意溫存,笑語甜言安慰。 爭氣扶持我去,選得宮未,那時賞你穿對朝靴,安排在轎兒裏。 抬來抬去,飽餐羊肉滋味,重教細膩。 更尋對小小腳兒,夜間伴你。 不則一日,已到杭州,至貢院前橋下,有個客店,姓孫,叫做孫婆店,俞良在店中安歇了。 過下多幾日,俞良入選場已畢,俱各伺候掛榜。 只說舉子們,元來卻有這般苦處。 假如俞良八千有餘多路,來到臨安,指望一舉成名,爭奈時運未至,龍門點額,金榜無名。 俞良心中好悶,眼中流淚。 自尋恩道:「幹鄉萬裏,來到此間,身邊囊篋消然,如何勾得回鄉?」不免流落杭州。 每日出街,有些銀河,只買酒吃,消愁解悶。 看看窮乏,初時還有幾個相識看覷他,後面蒿惱人多了,被人憎嫌。 但遇見一般秀才上店吃酒,俞良使入去投謁。 每日吃兩碗餓酒,爛醉了歸店中安歇。 孫婆見了,埋冤道:「秀才,你卻少了我房錢不還,每日吃得大醉,卻有錢買酒吃!」俞良也不分說。 每日早間,間店小二討些湯洗了面,便出門。 「長篇見宰相,短卷謁公卿」,搪得幾碗酒吃,吃得爛醉,直到昏黑,便歸客店安歇。 每日如是。 一日,俞良走到眾安橋,見個茶坊,有幾個秀才在裏面,俞良便挨身人去坐地。 只見茶博士向前唱個喏,問道:「解元吃甚麼茶?」俞良口中不道,心下思量:「我早飯也不曾吃,卻來呵我吃茶。 身邊銅錢又無,吃了卻捉甚麼還他?」便道:「我約一個相識在這裏等,少間客至來問。 」茶博士自退。 俞良坐於門首,只要看一個相識過,卻又遇下著。 正悶坐間,只見一個先生,手裏執著一個招兒,上面寫道:「如神見」。 俞良想是個算命先生,且算一命看。 則一請,請那先生人到茶坊裏坐定。 俞良說了年月日時,那先生便算。 茶博士見了道:「這是他等的相識來了。 」便向前問道,「解元吃甚麼茶?」俞良分付:「點兩個椒茶來。 」二人吃罷。 先生道:「解元好個造物!即目二日之內,有分遇大貴人發跡,貴不可言。 」俞良聽說,自想:「我這等模樣,幾時能勾發跡?眼下茶錢也沒得讓。 」便做個意頭,抽身起道:「先生,我若真個發跡時,卻得相謝。 」便起身走。 茶博士道:「解元,茶錢!」俞良道:「我只借坐一坐,你卻來問我茶,我那得錢還?先生說我早晚發跡,等我好了,一發還你。 」掉了便走。 先生道:「解元,命錢未還。 」俞良道:「先生得罪,等我發跡,一發相謝。 」先生道:「我方才出來,好不順溜!」茶博士道「我沒興,折了兩個茶錢!」當下自散。 俞良又去趕趁,吃了幾碗餓酒。 直到天晚,酩酊爛醉,踉踉蹌蹌,到孫婆店中,昏述不醒,睡倒了。 孫婆見了,大罵道:「這秀才好沒道理!少廠我若幹房錢不肯還,每日吃得大醉。 你道別人請你,終不成每日有人請你?」俞良便道:」我醉自醉,幹你甚事!別人請不請,也不幹你事!」孫婆道:「老娘情願折了許多時房錢,你明日便請出門去。 」俞良帶酒胡言亂語,便道:「你要我大,再與我五貫錢,我明日便去。 」孫婆聽說,笑將起來道:「從不曾見恁般主顧!白往了許多時店房,到還要詐錢撒潑,也不像斯文體面。 」俞良聽得,罵將起來道:「我有韓信之忐,你無漂母之仁。 我俞某是個飽學秀才,少不得今科不中來科中。 你就供養我到來科,打甚麼緊!」乘著酒興,敲台打凳,弄假成真起來。 孫婆見他撒酒風,不敢惹他。 關了門,白進去了,俞良弄了半日酒,身體困倦,跌倒在床鋪上,也睡上了。 五更酒醒,想起前情,自覺慚愧。 欲要不別而行,又沒個去處。 正在兩難。 卻說孫婆與兒子孫小二商議,沒親何,只得破兩貫錢,倒去陪他個不是,央及他動身。 若肯輕輕撤開,便是造化。 俞良本侍不受,其親身無半文。 只得忍著羞,收了這兩貫錢,作謝而去。 心下想道:「臨安到成都,有八千裏之遙,這兩貫錢,不勾吃幾頓飯,卻如何盤費得回去?」出了孫婆店門,在街坊卜東走兩走,又沒尋個相識處。 走到飯後,肚裏又饑,心中又悶。 身邊只有兩貫錢,買些酒食吃飽了,跳下西湖,且做個飽鬼。 當下一徑走出湧金門外西湖邊,見座高樓,上面一面大牌,朱紅大書:「豐樂樓。 」只聽得笙簧締繞,鼓樂喧天。 俞良立定腳打一看時,只見門前上下首立著兩個人,頭戴方頂樣頭巾,身穿紫衫,腳下絲鞋淨沫,叉著手,看著俞良道:「請坐!」俞良見請,欣然而入,直走到樓上,揀一個臨湖傍檻的閣幾坐下。 只見一個當日的酒保、便向俞良唱個喏:「覆解元,不知要打多少酒?」俞良道,「我約一個相識在此。 你可將兩雙箸放在桌上,鋪下兩只盞,等一等來問。 」酒保見說,便將酒缸、酒提、匙、著、盞、碟,放在面前,盡是銀器,俞良口中不道,心中自言:」好富貴去處,我卻這般生受!只有兩貫錢在身邊,做甚用?」少頃,酒保又來問:「解元要多少酒,打來?」俞良便道:「我那相識,眼見的不來了,你與我打兩角酒來。 」酒保便應了,又問:「解元,要甚下酒?」俞良道:「隨你把來。 」當下酒保只當是個好客,折莫甚新鮮果品,可口肴饌,海鮮,案酒之類,鋪排面前,般般都有。 將一個銀酒缸盛了兩角酒,安一把杓兒,酒保頻將酒燙。 俞良獨自一個,從晌午前直吃到日哺時後。 面前按酒,吃得闌殘。 俞良手撫雕欄,下視湖光,心中愁悶。 喚將酒保來:「煩借筆硯則個。 」酒保道:「解元借筆硯,莫不是要題詩賦?卻不可汙了粉壁,本店自有詩牌。 若是汙了粉壁,小人今日當直,便折了這一日日事錢。 」俞良道:「恁地時,取詩牌和筆硯來。 」須臾之間,酒保取到詩牌筆硯,安在桌上。 俞良道:「你自退,我教你便來。 不叫時,休來。 」當下酒保自去。 俞良拽上閣門,用凳於頂住,自言道:「我只要顯名在這樓上,教後人知我。 你卻教我寫在詩牌上則甚?」想起身邊只有兩貫錢,吃了許多酒食,捉甚還他?不如題了詩,推開窗,看著湖裏只一跳,做一個飽鬼。 當下磨得墨濃,蘸得筆飽,拂拭一堵壁於幹淨,寫下《鵲橋仙》詞: 來時秋暮,到時春暮,歸去又還秋暮。 豐樂樓上望西川,動不動八千裏路。 青山無數,白雲無數,綠水又還無數。 人生七十古來稀,算恁地光陰,能來得幾度! 題畢,去後面寫道:「錦裏秀才俞良作。 」放下筆,不覺眼中流淚。 自思量道:「活他做甚,不如尋個死處,免受窮苦!」當下推開檻窗,望著下面猢水,待要跳下去,爭奈去岸又遠。 倘或跳下去不死,顛折了腿腳,如何是好?心生一計,解下腰間系的舊絛,一搭搭在閣兒裏梁上,做一個活落圈。 俞良歎了一口氣,卻待把頭鑽入那圈裏去。 你道好湊巧!那酒保見多時不叫他,走來閣兒前,見關著門,不敢敲,去那窗眼裏打一張,只見俞良在內,正要鑽入圈裏去,又不舍得死。 酒保吃了一驚,火急向前推開門,人到裏面,一把抱住俞良道:「解元甚做作!你自死了,須連累我店中!」聲張起來,樓下掌管、師工、酒保、打雜人等,都上樓來,一時嚷動。 眾人看那俞良時,卻有八分酒,只推醉,口裏胡言亂語不住聲。 酒保看那壁上時,茶盞來大小字寫了一壁,叫苦不迭:「我今朝卻不沒興,這一日事錢休了也!」道:「解元,吃了酒,便算了錢回去。 」俞良道:「做甚麼?你要便打殺了我!」酒保道:「解元,不要尋鬧。 你今日吃的酒錢,總算起來,共該五兩銀子。 」俞良道:「若要我五兩銀子,你要我性命便有,那得銀子還你!我自從門前走過,你家兩個著紫衫的邀住我,請我上樓吃酒。 我如今沒錢,只是死了罷。 」便望窗檻外要跳,唬得酒保連忙抱住。 當下眾人商議:「不知他在那裏住,忍晦氣放他去罷。 不時,做出人命來,明日怎地分說?」便間俞良道:「解元,你在那裏住?」俞良道:「我住在貢院橋孫婆客店裏。 我是西川成都府有名的秀才,因科舉來此間。 若我回去,路上顛在河裏水裏,明日都放下過你們。 」眾人道:「若真個死了時下好。 」只得忍晦氣,著兩個人送他去,有個下落,省惹官司。 當下教兩個酒保,攙扶他下樓。 出門迄逼上路,卻又天色晚了。 兩個人一路扶著,到得孫婆店前,那客店門卻關了。 酒保便把俞良放在門前,卻去敲門。 裏面只道有甚客來,連忙開門。 酒保見開了門,撤了手便走。 俞良東倒西歪,踉踉蹌蹌,只待要顛。 孫婆討燈來一照,卻是俞良。 吃了一驚,沒奈何,叫兒子孫小二扶他入房裏去睡了。 孫婆便罵道:「昨日在我家蒿惱,白白裏送了他兩貫錢。 說道:『還鄉去。 』卻元來將去買酒吃!」俞良只推醉,由他罵,不敢則聲。 正是:人無氣勢精神減,囊少金錢應對難。 話分兩頭。 卻說南宋高字天於傳位孝宗,自為了太上皇,居於德壽宮。 孝宗盡事親之道,承顏順志,惟恐有違。 自朝賀問安,及良辰美景父子同遊之外,上皇在德壽宮閑暇,每同內侍官到西湖遊玩。 或有時恐驚擾百姓,微服潛行,以此為常。 忽一日,上皇來到靈隱寺冷泉亭閑坐。 怎見得冷泉亭好處,有張輿詩四句: 朵朵峰巒擁翠華,倚雲樓閣是僧家。 憑欄盡日無人語,濯足寒泉數落花。 上皇正坐觀泉,寺中住持憎獻茶。 有一行者,手托茶盤,高擎下跪。 上皇龍目觀看,見他相貌魁梧,且是執劄恭謹。 禦音問道:「朕看你不像個行者模樣,可實說是何等人?」那行者雙行流洞,拜告道:「臣姓李名直,原任南劍府大守。 得罪於監司,被誣贓罪,廢為庶人,家貧無以糊口。 本寺住持是臣母舅,權充行者,覓些粥亡,以延微命。 」上皇惻然不忍道:「待朕回官,當與皇帝言之。 」是晚回宮,恰好孝宗天子差太監到德壽宮問安,上皇就將甫劍大守李直分付去了,要皇帝複其原官。 過了數日,上皇再到靈隱寺中,那行者依舊來送茶。 上皇問道:「皇帝已複你的原官否?」那行者叩頭奏道:「還未。 」上皇面有愧容。 次日,孝字天子恭請太上皇、皇太後,幸聚景園。 上皇不言不笑,似有怨怒之意,孝宗奏道:「今日風景融和,願得聖情開悅。 」上皇嘿然不答,太後道:「孩兒好意招老夫婦遊玩,沒事惱做甚麼?」上皇歎口氣道:「『樹老招風,人老招賤。 』朕今年老,說來的話,都沒人作准了。 」孝宗愕然,正不知為甚緣故,叩頭請罪」上皇道:「朕前日曾替南劍府大守李直說個分上,竟不作准。 昨日於寺中複見其人,令我愧殺。 」孝宗道:「前奉聖訓,次日即諭宰相。 宰相說:「李直贓汙狼藉,難以複用。 』既承聖眷,此小事,來朝便行。 今日且開懷一醉。 」上皇方才回嗔作喜,盡醉方休。 第二日,孝宗再諭宰相,要起用李直。 宰相依舊推辭,孝宗道:「此是太上主意。 昨日發怒,朕無地縫可入。 便是大逆謀反,也須放他。 」遂盡複其原官。 此事閣起不題。 再說俞良在孫婆店借宿之夜,上皇忽得一夢,夢遊西湖之上,見毫光萬道之中,卻有兩條黑氣沖天,竦然驚覺。 至次早,宣個圓夢先生來,說其備細。 先生奏道:「乃是有一賢人流落此地,遊於西湖,口吐怨氣沖天,故托夢於上皇,必主朝廷得一賢人。 應在今日,不注吉凶。 」上皇聞之大喜,賞了圓夢先生。 遂入官中,更換衣裝,扮作文人秀才,帶幾個近侍官,都扮作斯丈模樣,一同信步出城。 行至豐樂樓前,正見兩個著紫衫的,又在門前邀請。 當下上皇與近侍官,一同入酒肆中。 走上樓去。 那一日樓上閣兒恰好都有人坐滿,只有俞良夜來尋死的那閣兒關著。 上皇便揭開簾兒,卻待入去,只見酒保告:「解元,不可入去,這閣兒不順溜!今日主人家便要打醋炭了。 待打過醋炭,卻教客人吃酒。 」上皇便問:「這閣兒如何不順溜?」酒保告:「解元,說不可盡。 夜來有個秀才,是西川成都府人,因赴試下第,流落在此。 獨自一個在這閣兒裏,吃了五兩銀了酒食,吃的大醉。 直至日晚,身邊無銀子還酒錢,便放無賴,尋死覓活,自割自吊。 沒奈何怕惹官司,只得又賠店裏兩個人送他歸去。 且是住的遠,直到貢院橋孫婆客店裏歇。 因此不順溜,主家要打醋炭了,方教客人吃酒。 」上皇見說道:「不妨,我們是秀才,不懼此事。 」遂乃一齊坐下。 上皇抬頭只見壁上茶盞來大小字寫滿,卻是一只《鵲橋仙》詞。 讀至後面寫道:「錦裏秀才俞良作」,龍顏暗喜,想道:「此人正是應夢賢士,這詞中有怨望之言。 」便問酒保:「此詞是誰所作?」酒保告,「解元,此詞便是那夜來撒賴秀才寫的。 」上皇聽了,便問:「這秀才見在那裏住?」酒保道:「見在貢院橋孫婆客店裏安歇。 」上皇買些酒食吃了,算了酒錢,起身回宮。 一面分付內侍官,傳一道旨意,著地方官幹貢院橋孫婆店中,取錦裏秀才俞良火速回奏。 內侍傳將出去,只說太上聖旨,要喚俞良,卻不曾敘出緣由明白。 地方官心下也只糊塗,當下奉旨飛馬到貢院橋孫婆店前,左右的一索摳住孫婆。 因走得氣急,口中連喚「俞良,俞良!」孫婆只道被俞良所告,驚得面如土色。 雙膝跪下,只是磕頭。 差官道:「那婆子莫忙。 官裏要西川秀才俞良,在你店中也不在?」孫婆方敢回言道:「告恩官,有卻有個俞秀才在此安下,只是今日清早起身回家鄉去了。 家中兒子送去,兀自未回。 臨行之時,又寫一首詞在壁上。 官人如不信,下馬來看便見。 」差官聽說,入店中看時,見壁上真個有只詞,墨跡尚然新鮮,詞名也是《鵲橋仙》,道是: 第8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驚悚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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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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