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沿著半明半暗的石階下山,心裏詛咒著那個寫字條的惡作劇的小子。 前面有低矮的樹椏擋住了去路,得彎腰才能通過。 奇怪的是,樹椏上吊著一條長長的東西,在夜風中飄蕩著,像招魂幡似的。 郭穎在彎腰通過它時,順便用手摸了一下,一條冰涼滑爽的織物,捏在手裏,才知道這是一條女人的長筒絲襪。 郭穎心裏格登了一下,誰的絲襪,怎麼會掛在這裏呢‧ 她像遇見了吊死鬼一樣加快腳步跑下山來。 山邊是一灣池塘,暗綠色的水現在看來是黑色的。 池塘對面不遠,便是女生宿舍樓了,多數窗口都還亮著燈光。 她恨不得一步跨回寢室裏去,她無端地覺得發冷和害怕。 但是現在,後山與池塘之間的這條蜿蜒小道仿佛很長很長,她得繞上一大圈,才能回到池塘對面的寢室裏去。 當她氣喘籲籲地回到房間時,臉色一定不太好看。 只見卓然狐疑地望著她問:「怎麼了‧像掉了魂似的。 」 郭穎說:「到後山散步去了,在涼亭坐了一會兒,可能受了涼,頭痛得厲害。 」 卓然立即驚叫了一聲,指著她的頭說:「怎麼,你把那發夾戴上了?」 郭穎不解地摸了摸頭上的發夾,不知道卓然為何驚詫不已。 去後山之前,她洗了頭,便用這發夾將濕濕的長發夾了一下。 卓然說:「這發夾,戴了就會頭痛,真的。 我就是這樣染上頭痛的,所以才將它扔在那裏,長久不用了,沒想到,你怎麼敢用它。 」 郭穎一臉茫然。 她抬手取下那發夾,純銀的,上面有很精致的雕刻花紋。 這發夾是卓然一年前在後山上拾到的,她還在校園裏張貼了一張招領啟事,可是一直沒有失主來認領,於是,這發夾就留在這裏了。 時不時地,卓然會戴上它,最近是沒見她戴過了。 今晚郭穎洗頭後,在寢室角落的小桌上發現了它,便隨手將它別上。 卓然的一臉震驚,讓郭穎很奇怪:「誰說的,戴了就會頭痛?」 「真的,」卓然一本正經地說,「開始是頭痛,後來還會老覺得背後站著一個人。 因為,這個發夾,很可能是一個死人的東西。 」 郭穎像觸電一樣,將手中的發夾「當」的一聲扔在地上。 「死人的東西?」她瞪大眼睛問道,「你撿回來幹什麼?」 卓然委屈地說:「我當初怎麼知道啊,那是去年暑假的事了,我沒回家,留在學校裏懶散。 你知道,去年夏天悶熱得很,我就拿了書去後山的涼亭裏看。 我記得那是一個黃昏,天色慢慢暗下來,我合上書,閉目養了一會兒神,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突然發現涼亭外面的地上有一個發亮的東西,我走近一看,是一個銀發夾,表面有些灰暗,像是在野地裏丟棄了很久的樣子,我拾回來後擦了擦,便鋥亮的了,從那些花紋看,像是很古老的工藝。 開學後,我貼了招領啟事,沒人來認領,我就留下了,時不時地戴戴,沒想到,這是死人的東西,害得我頭痛。 」 「死人‧是誰?」郭穎盯著地上的發夾,往後退了一步,仿佛那東西隨時會跳起來似的。 「我們是不知道,」卓然坐在床沿說,「可學院裏的教授們,還有那個修剪花木的老校工,他們可都清清楚楚。 在文革時期,這所醫學院可是派性武鬥的重災區啊!當時,校門口是沙包壘成的工事,周圍的牆頭上布著電網,後山更是制高點了,上面架著機槍。 兩派紅衛兵組織的武鬥已經發展得近似戰爭。 那是一個冬天,雪下了一夜,槍聲也響了一夜。 天亮的時候,這所學院終於被對立派組織攻占了。 校門口的沙包工事後面留下了幾具屍體,都是裹著軍大衣的學生。 這些被擊斃的守衛者倒在雪地裏,已經僵硬。 有人看見有幾個十七八歲的小夥子拿這幾具屍體開心,他們將一具屍體立起來,讓他靠著電線杆站著,那僵硬的屍體立在那裏果然不會倒下,遠遠看去,像一個活人似的。 「據說,這學院的紅衛兵組織有四個頭兒被捕,其中有一個是女生。 他們將這四人關進了後山下面的防空洞裏。 後來,撤離出去的本院紅衛兵組織了反攻,占領者守不住了,臨逃跑之前,他們用水泥封住了防空洞的出口,由於這個行動非常秘密,事後竟沒有人知道這四人的下落,直到多年以後,文革已結束了,學院在清理防空洞時,才在裏面發現了一堆白骨,其中有一些扣子、鋼筆,還有一個發夾……」 「這不可能!」聽得毛骨悚然的郭穎難以忍受地吼道,「不可能!這發夾不可能是防空洞裏的,快二十年了,它怎麼會跑到涼亭附近去呢?」 卓然臉色蒼白地說:「我也不太相信。 可是,老校工講,他有幾次在天亮前去後山鍛煉,透透新鮮空氣,遠遠地看見涼亭裏坐著一個身著白紗的女人,那女人筆直地坐著,身上的白紗像裹屍布一樣纏得緊緊的。 他不禁揉了揉眼,很響地咳了一聲,再抬頭時,那女人就不見了。 老校工猜測說,那可能便是死在防空洞裏的那個女生的亡靈。 」卓然頓了一下,望著郭穎問道,「你說,這發夾會是她放在涼亭旁邊的嗎?」 郭穎早已聽得全身冰涼,由於久久沒有動彈,雙腿也有些發麻。 想到自己剛才還在涼亭裏坐了那樣久,她心裏升起一種後怕。 那發夾還在寢室的地上躺著,它沉著地閃著光,陌生得好像來自另一個世界。 !~! .. 第一章(5) 我的《背後有人》這本書寫得很不連貫,我將原因歸結為那天晚上的停電。 試想,如果不是停電, 那個拿著黑雨傘的不速之客會撞進我的家裏來嗎‧盡管理智告訴我,這兩點之間沒有必然的聯系,但那天 晚上我就是這種感覺。 我認為黑暗會掩蓋很多東西,街道、建築、人的面孔,以及聲音的來源及事物的 原樣,統統都會被掩蓋得嚴嚴實實。 如果在這種大片的暗黑中突然顯露出一點什麼,那種刺眼的東西反 而讓人驚惶。 那天晚上,我沒法繼續寫作。 我盯著木椅旁地上的一小片水漬,那是剛才那個男人帶來的黑雨傘滴 濕的。 這個高大疲倦的橋梁工程師,董楓的丈夫,深夜冒著雨來告訴我董楓的奇遇,將我的寫作完全打 斷了。 我想像著董楓所看見的那間黑屋子。 在精神病院的最深處,一把生鏽的老式大掛鎖吊在它多年未開 啟過的門上,門是潮濕的,大面積停電的雷雨之夜,這黑屋子裏悄然有了光亮,有了鏡子和梳頭的女人 ……而這不可思議的景象恰好被董楓撞見了,我能夠想像這個值班護士是如何地魂飛魄散。 第6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驚悚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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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後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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