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良笛簡短地說:人類為什麼不能永遠生活在水裏?海豚是由陸生的中爪獸進化而來,鯨魚是由半陸生的走鯨進化而來。 它們都是被環境逼著返回水中的。 拉姆斯菲爾感到十分震驚。 在他印象中,這個中國女人是守舊型的,世界觀比較傳統,絕對想不到她會提出如此驚人的建議。 沉默一會兒他說:人類的身體結構已經特化了,不適應水中生活。 你說過,進化是長期的工作,我們等不及。 覃良笛毫不停頓地說:幹嘛要等?可以用基因手術讓下一代長出腳蹼和指蹼,長出鼻孔上的瓣膜,加大肺活量,這些我都能辦到。 拉姆斯菲爾想,她肯定已經籌謀很久,連技術細節都考慮到了。 也許,在她進行第一代受精卵的人工授精時就已經開始籌劃此事,他不禁對這位瘦小的女人有一種隱隱的畏懼感。 沉思良久,他半開玩笑地說:我可沒有做好思想准備,來認養這樣的異類兒女。 覃良笛很快地說:他們不是異類,是人類的嫡系後代。 人類中有不少怪胎,有長尾巴的,渾身長毛的,連體的,他們的異己性不亞於長腳蹼的後代吧,可是他們照樣是父母的親親熱熱的小寶貝。 關鍵是他們仍將傳承人類的文化,這才是最重要的物種特性。 拉姆斯菲爾辯不過她,在她犀利的思想面前,他搜盡枯腸也找不出反駁的理由。 也許她是對的,也許自己的抵拒只是前朝遺老的慣性。 他努力想把這個話題變輕松一些,笑著說:覃良笛女士,你遽然提出這麼一個主張,不會逼著我今天就給你做出答複吧。 覃良笛笑了:當然,當然。 不過我會經常來逼你的,或者你被我說服,或者你說服我。 我不想有第三種選擇。 五個女人的腹部越來越凸出,發育完全正常,馬上會有20個女嬰加入到這個族群中了。 族內的男人們不管是不是血緣上的父親,都顯得十分喜悅,努力為五個女人尋找可口的食物。 不過,他們的身體也越來越衰弱了。 孕婦們都有好胃口,當然包括覃良笛,但她卻悄悄改變了食譜,她現在只吃海產品:海魚或海帶、紫菜、海菠菜等。 拉姆斯菲爾知道她是什麼用意,他暗暗佩服(多少也有點畏懼)這個女人堅韌的意志。 在孕期的幾個月中,覃良笛更頻繁地同拉姆斯菲爾幽會,鍥而不舍地勸說著,終於讓拉姆斯菲爾從心底裏接受了她的主張。 不過他們暫時瞞著大家。 10個月後,20個女嬰相繼出生,並全部存活,地下室裏一片嬰兒的啼哭。 喂養這些嬰兒可是件比推西西弗斯的石頭更難的工作,畢竟女人都只有兩個乳房而不是四個,何況珍妮特還沒有乳汁。 也就是說,至少有12個嬰兒沒有奶吃。 不過這沒有難倒他們,有20個男人充當了保姆,用史前社會留下的過期奶粉來喂這些饑饞的小家夥們。 所幸她們都發育良好,哭聲少了,那些小面孔上開始漾出微笑,而且開始能認出她們的男媽媽和女媽媽了。 這讓所有男人都忘記了自身的病痛。 在最小的一個女嬰過了周月之後,拉姆斯菲爾召開了全族代表會,134名代表聚在這間地下金庫中。 覃良笛向大會提交了她的提案,她和拉姆斯菲爾已經預料到會有強烈的反對,做好了思想准備。 但即使如此,他們也沒料到反對的激烈程度。 全體代表同聲反對,沒有贊成的,一個也沒有。 張根柱直率地說: 你們是不是瘋了?覃良笛你一定是瘋了!讓我們辛辛苦苦去撫育那樣的小雜種? 喬塔斯向來是惟艇長馬頭之所瞻,但這回他也成了反對派:拉姆斯菲爾,覃,這是不許可的,上帝不許可的。 珍妮特抱著一個女嬰,舉到覃良笛面前。 她以65歲的年紀生了四個孩子,身體變得很衰弱。 她難過地說:覃,不要受撒旦的誘惑。 看看這些孩子吧,你提出的主張對得起這些孩子嗎? 兩人苦口婆心地解釋,覃良笛講到幅射的累積效應,講到現在男人們日益衰弱的身體狀況,講到海洋是地球上唯一保存良好的生態系統。 她動情地說:我們孕育了這些後代,可是她們終究要面對幅射啊。 那對她們不是太殘忍了嗎? 但不管怎樣說,所有人堅決反對這個主張。 拉姆斯菲爾和覃良笛只好遵從多數人的意見。 一切照原樣進行。 第一批女嬰出生六個月後,所有的女人又都植入了第二代的受精卵,是覃良笛的助手做的手術。 她挑選了一個男助手,耐心傳授了所有的技藝。 覃良笛本人也做了植入術,沒人料到她這次是虛晃一槍,沒有真正懷孕。 不久,拉姆斯菲爾說身體不好,將族長的職務暫時轉移給喬塔斯。 這個小小的人類社會仍正常運轉著。 但三個月之後,拉姆斯菲爾和覃良笛突然失蹤了。 4他們乘一艘機帆船來到遠離大陸的南太平洋的土阿莫土群島。 船上沒有帶任何與生活有關的物品,因為他們已經下定決心,要像一個海島土人那樣生活。 但船上帶了做基因手術所必需的所有設備:柴油發電機組、顯微鏡、腹腔鏡、針狀吸管、顯微注射儀、離心機,還有一些必要的藥品,如絨毛膜促性腺激素、麻醉劑等。 最重要的東西是一件冷凍箱,裏面裝著覃良笛悄悄采集的200個健康男人的精子,還有四個女人的卵子。 她曾對四個女人(包括她自己)注射了絨毛膜促性腺激素,促使她們超數排卵,這樣,她共采集到了近100個卵子。 這些事都是悄悄幹的,沒有讓當事人知情,所以覃良笛總覺得心中愧疚。 但這是沒法子的事,只有從權了。 要想建立一個海人社會,當然不能只繁衍拉姆斯菲爾和覃良笛的後代那樣的話,他們的後代如何婚配?可以自我慰解的是,他們並不是在傷害那些男人女人,而是在幫他們繁衍和撫育後代。 其中四個卵子已經進行人工授精,並做了基因嵌入術嵌入了青蛙形成腳膜的基因。 這四顆受情卵的父代和母代都取自不同的人,以盡量加強下一代的基因多樣性,只是,他們只能由唯一的子宮來孕育了。 他們在馬特魯阿環礁上找到了一個理想的洞穴,就是那個拉姆斯菲爾在其中生活了15年、又長眠了270年的岩洞。 拉姆斯菲爾清楚地記得,就在他們安頓好的第一個晚上,在這個岩洞的岩石地面上,他和覃良笛有了一次酣暢淋漓的、近乎瘋狂的作愛。 現在他們已經遠離人群,不用考慮種種因素,不用考慮別人的目光。 在三年的精神戀愛中,他們的激情和情欲都已經過度飽脹了,今天終於來了一個爆發。 在拉姆斯菲爾的眼光中,覃良笛是一個內向的、寡言的中國女人,甚至可能是一個性冷淡者,但這件外殼在這個蠻荒的岩洞裏徹底脫掉了。 他們互相箍著對方,狂吻對方的每一寸身體,在地上翻滾騰挪。 覃良笛伏在他身上,狠狠地咬他的肩頭,像一個馭手那樣猛烈地顛動著身體,她的眼睛在岩洞的黑暗中閃閃發光後來他們累了,並排躺下。 很久之後,拉姆斯菲爾發現覃良笛沒有睡,她的一只手輕輕撫摸著情人的身體,目光卻看著遠處,看著頭頂那個小洞中透進來的月光。 拉姆斯菲爾問她在想什麼,她說:在想咱們的那些孩子,那些留在聖地亞哥的孩子。 那些孩子中有他倆的親生骨肉,也有非親生骨肉,不過這條界限已經模糊了,所有的孩子都牽著他們的心。 拉姆斯菲爾說:不必擔心,那個小社會已經走上正規,缺了咱們兩個,不會受到什麼影響。 覃良笛深深地歎息一聲: 不,我非常擔心。 為什麼? 覃良笛向他講述了一個生物學家的沉重的思考。 她說,在21世紀,科學的發展太迅速了,以至於人們的自信心過度膨脹,認為科學技術完全可以戰勝大自然。 這是錯誤的,比起浩渺無限的宇宙,人類永遠是個弱者,人們只能想辦法更好地順應自然而不是控制自然。 這次天文災變就明白地驗證了人類的脆弱。 那個到處充斥幅射的陸上世界已經超越了人類能力的上限,所以,人類的所有努力注定要失敗的。 你是說,那個人類群體會 對,在幾代人的時間內,他們就會逐漸衰亡的。 拉姆斯菲爾覺得,冰冷的寒氣很快浸透了他的血液,他的心向無限深處跌落。 他陰鬱地說:你太悲觀了。 上帝不會這麼殘忍吧。 覃良笛不客氣地說:你那個仁慈的上帝已經在一夕之間殺死了60億人,還有無法計數的其它生靈!拉姆斯菲爾,我同樣不希望那種結局,但我們得承認現實啊。 如果他們還有希望,我們為什麼要到這兒來呢。 拉姆斯菲爾歎口氣,不說話了。 類似的觀點,覃良笛已經向他吹了一年的風。 他總覺得自己的人格被撕裂了,從理智上他無法抵抗覃良笛的力量,從感性上他卻遲遲不願認同覃良笛向他推銷的計劃。 他最終屈服於覃良笛的思想(她的思想確實有強大的感召力),跟她一塊來到南太平洋,但他知道,那個撕裂的人格並沒有完全拼複。 那晚還有一個細節他記得非常清楚。 天亮了,明亮的晨光從頭頂的小洞中射進來,兩人起床了,他們剛到這兒,有多少事等著他們幹哩。 夜裏他們當然是赤身裸體,這會兒拉姆斯菲爾習慣地檢起衣服,開始穿衣,覃良笛忽然拉住他,富有深意地笑著: 拉姆斯菲爾,不用穿了。 拉姆斯菲爾愣了一下,不禁啞然失笑。 覃良笛說得對,在這個僅有兩人的蠻荒世界,氣候又不需要蔽寒,衣服確實沒有必要了。 他說:好的,以後咱們不再穿衣服了。 但覃良笛下面的話仍然讓他吃了一驚,這些年裏,覃良笛已經多次讓他這樣吃驚。 她說:把我們所有的衣服都燒了吧。 拉姆斯菲爾愣愣地看著她,她笑容溫婉,神色平靜,似乎這只是很隨意的一句話。 但拉姆斯菲爾知道並非如此,他的思想又一次落到了覃良笛的後邊。 她建議不穿衣服不是為了方便,不是權宜之計,而是表達她與那一個世界徹底決裂的決心。 他們三年來卓絕的努力是為了恢複舊的人類社會,而現在她改弦易張了,要建立一個全新的海人社會。 是啊,如果把生活環境由陸地移到海裏,還需要什麼衣服呢,永遠也不再需要了。 拉姆斯菲爾停頓片刻,沒有同意覃良笛的意見。 他也知道可能確實用不上衣服了,但他仍要把它保存在自己心裏,那至少是人類文明的一個象征。 人類從不穿衣服到穿衣遮羞,再到敢於在公眾場合裸體(裸體浴場和集會),這小小的一點變化,都花費了數十萬年、數萬年才實現。 衣服上承載著太多的歷史重負,不是一句話就能輕易拋棄的。 他笑著說: 第10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驚悚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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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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