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天學士所尊奉的《聖經》中記載的話。 所謂天學,就是天主教在明代傳入中國後的稱呼。 武功院中有不少人都是天學士,方子野的老師,三指揮中的王景湘便是一個,唐文雅也是,方子野還記得那時每到禮拜天,便見唐文雅和老師一起去禮拜堂做禮拜,只是他自己一直沒能成為天學士。 他幾乎有些崇拜地看著唐文雅,這樣的女子在尋常人家,只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可是唐文雅對什麼都像洞若觀火,有一種遠遠超過她年紀的老成。 方子野雖然不是天學士,但在武功院學習拉丁文時,就以《聖經》為課本,知道最後審判的意思。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道:「真有那麼大的威力?」 唐文雅道:「上去吧。 雖然放在鉛盒裏,但在這兒呆久了還是很危險。 為了滅天雷,已經有十多個人死在這兒了。 」 她轉身向後走去,方子野跟在他身後。 一走出地窖,唐文雅就把門緊緊關上,又給方子野倒了杯茶道:「漱漱口,吐掉,別喝下去。 」 「滅天雷究竟是什麼東西?」拉開蒙面的布,剛把一口水吐掉,方子野就迫不及待地問道。 唐文雅已經坐了下來,道:「萬曆四十六年肅州衛兵備李應魁向甘肅巡撫稟報,六月二十九日午時寧遠堡東北天鼓如大炮震響一聲,往西北去。 紅崖堡地展二次,有聲如雷。 這件事,便記在祁大人日記之中。 」 甘肅巡撫祁光宗雖不是天學士,但與天學士交往甚密,曾為利瑪竇的《萬國輿圖》作跋,方子野也聽說過這人名字,先前也在卷宗裏看到祁光宗這段日記的摘抄。 他道:「這只是尋常地震吧。 」 「邸報中是說地震。 不過,當時李應魁曾帶回一個幸存者,他說的卻是另一番話了。 」 唐文雅又喝了一口茶,像說書人一樣頓了頓。 方子野再也忍不住,道:「那人說什麼了?」 「雷石。 」唐文雅晃了晃杯子,看著杯中茶葉在裏面打轉,輕輕地說著,「他們發現的,就是雷石。 」 那還是萬曆四十六年的事了。 那年六月二十九日,一支駐守肅州衛寧遠堡的五人騎兵隊例行巡邏,向東進發。 寧遠堡在祁連山北麓,正是韃靼、土魯番與大明三方交界的地方,是韃靼北行要道,因此寧遠堡雖然地處偏僻,仍然不可廢除。 寧遠堡就在沙塘子以西,他們進入的正是沙塘子。 因為由祈連山擋住了濕熱的南風,沙塘子這一帶越發荒涼幹熱,一年都下不了幾場雨,長著些駱駝刺的地方就算是個綠洲了。 因為太偏僻,即使是在戍卒口中傳為畏途的肅州衛,駐守寧遠堡也是件苦差事。 六月底的西北正值酷暑。 五個人圍繞著寧遠堡巡邏了二十餘裏,已是筋疲力盡,人困馬乏。 正要回去的時候,卻發生了一件倒黴的事——五匹馬的馬蹄鐵同時碎裂了。 馬蹄鐵時間久了會碎裂,那也不稀奇。 倒黴的是,五匹馬的蹄鐵居然同時都有碎裂,而當時寧遠堡的備用蹄鐵都已用完,本來准備回去打制幾副的。 肅州衛一帶因為沒有官道,路上碎石沙礫很多,發現得也遲了些,有三匹馬的蹄子已被碎石割傷,想要撐回去已不可能。 好在蹄鐵也不是什麼難打的東西,有塊鐵砧,加上一個爐子,一個熟練的鐵匠便可打出也容易,而五個戍卒中有一個就是鐵匠出身。 只是馬蹄的形狀都不一樣,釘蹄鐵時非得現打現釘。 經過商議,他們決定先從別的馬蹄上拆下完好的蹄鐵來湊成一副,釘在一匹馬上,讓一個人趕緊回去帶回工具和熟鐵塊,當場打制,再一起回到寧遠堡。 這樣一來一去,得拖上一整天,在野外呆上一天,不渴死也曬死。 幸好一個戍卒及時發現了一個山洞。 祈連山綿延千裏,這樣的山洞數之不清,這裏有座小山,是祈連山的一條餘脈,那個山洞就隱在山腳,並不甚大,但呆上四人四馬還是綽綽有餘。 於是幾個人將馬匹都牽進了那個山洞裏,准備在那裏窩一晚。 一進山洞,一個戍卒意外地發現牆上嵌了一塊硬物,相當柔軟,用石頭都能砸出痕跡來,很容易就挖了下來。 這塊東西相極其沉重,鴿子蛋大小小一塊,居然有好幾斤的份量。 同樣大小而又有那麼大重量的,據他們所知只有鉛塊或黃金。 萬曆年間礦稅大興,舉國上下到處都有開礦挖金銀的,這幾個戍卒雖然連字都不識,卻也聽說過有人在砂礫間找到大金塊的故事。 興奮之餘,幾個人馬上在山洞上下找了個遍,又找到一些,都是黃褐色的沉重金屬。 這些東西到底是不是金子?幾個人大大爭執了一番,覺得這些東西絕不是鉛塊,因為鉛苦金甜,這幾塊東西舔起來隱隱有些甜味,顏色也和鉛大不一樣,顯然就是金子了。 那些金塊一共總有三四十斤,五個人分,每個人都可以分到六到八斤,萬曆時金銀比價為七八換之間,六斤金子可以換到七八百兩白銀,而當時一兩銀子可以買到兩石大米,七八百兩銀子足以做個小富翁,當時戍邊士兵的月餉不過九錢銀子。 這個誘惑力不可謂不大,但大明從洪武朝起就嚴禁私采黃金,一旦發現,以偷盜論處,因此這五個戍卒決定隱瞞下來。 為防有人私分,又決定將這些金塊融成一個元寶,等戍邊期滿,再五人均分。 於是五個人說好,推舉出一個叫林土秀的騎馬回寧遠堡帶東西回來,其餘人都在這山洞等他。 林土秀當時也不疑有他,騎馬就走了。 剛走出十餘裏,寧遠堡的遙影在望時,突然覺得大地一顫,座騎也失了前蹄,將他摔倒在地,仿佛有一個無形的巨人在林土秀後背猛推一掌。 等林土秀轉過頭看時,遠遠地看見那裏有一道黑煙升起,像一個碩大無朋的黑色蘑菇。 「像個黑菌子,碰到天了。 」林土秀是這樣說的。 這道煙柱就像從噩夢中冒出,在林土秀二十六年的生命中,連想都沒想過有這樣的事。 看距離,正是那四個人藏身的山洞處。 他不知道那四個人是怎麼弄出這樣的煙柱來的,沙塘子一帶很少有風,但現在他耳邊卻是狂風呼嘯,風聲尖厲得仿佛要將他的耳朵割下來,腳下的大地也仍然在不住地震動,以至於連小石子都跟活了一樣四處跳動。 這副奇異的景像在沒見過什麼世面的林土秀眼裏看來,就和墜入一個噩夢沒什麼兩樣。 不知不覺地,他嘶聲叫了起來,叫得連自己都聽不到——直到耳朵裏都流出血來。 震顫過了許久才算停止。 等林土秀回過神來,天空已黑了半邊。 那並不是因為天黑的緣故,他們一早出發,現在頂多也才剛過正午,天變黑是因為那團黑雲在慢慢擴散,已經遮住了半邊天空。 風還在刮著,不過小了許多,吹來的風也熱得發燙,只是天空中卻似乎要下雨了。 沙塘子這一帶很少下雨,一年也下不了幾場,但一旦下雨,路面就會泥濘不堪,難以前行。 林土秀發現了自己所處的困境,顧不得再害怕,跳上馬飛奔回去。 但還是沒能趕得上,他跑到離寧遠堡還有三四裏時,天降暴雨。 這場雨中夾雜著大量黑灰,落在身上把衣服都染黑了。 也許是雲中有這些黑灰的緣故,天空暗得叫人害怕,即使是白天,也和深夜沒什麼兩樣。 等林土秀逃回寧遠堡時,已經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這一躺就是一整天。 第二天,林土秀覺得疲憊不堪,額頭燒得發燙,仍然站不起來,連那匹馬也病倒了。 等兩天後從奉肅州衛兵備李應魁之命趕來查看的士兵抵達寧遠堡時,發現林土秀躺在坑上,一條精壯漢子已是半死不活。 這場地震雖然離肅州衛甚遠,但就算那裏也感到了地面的震動。 那些士兵詢問之下,林土秀結結巴巴地說了前因後果,自認是因為他們五人起了貪心,遭了天譴,故有此報。 由於林土秀病情嚴重,那些士兵准備將他帶回去肅州衛救治。 另外這次地震未免匪夷所思,照實稟報,李應魁准不會信,只有讓林土秀自己說明。 只是林土秀病情太重了,離開寧遠堡二十裏,剛到達先前他們發現山洞的所在,林土秀便因為病勢加劇而亡。 那裏原先有一座十餘丈高的小山丘,卻因為這一場地震被夷為平地。 幾個士兵咋舌之下,只好將林土秀的屍骸就地掩埋,覺得那准是死在這兒的另四個袍澤的緣故。 雖然他們屍骨無存,卻仍不放林土秀這幸存者走掉。 「懷疑唐文雅已經研制成功,卻隱而不報麼?」 方子野頓了頓,道:「是,大人明鑒。 」 許顯純的手指又在扶手上輕輕敲了兩下。 他想了想,道:「為何要隱瞞?滅天雷成功,雷部糜費國家財物之罪便不能成立,立下這等大功,唐文雅縱是女子,一樣可以加官晉爵,對她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弊,她為何要將此事瞞下來?難道,她是奴酋早就伏下的暗樁麼?」 方子野道:「大人明鑒。 」 許顯純嘴角浮起一絲笑意。 大概覺得自己一語中的,大是得意。 他道:「你寫下的查探結果我已看過,但其中頗有疑問。 雷部在沙塘子前後已逾七年,七年中換過三撥人手。 不論成敗,這些人應該留下大量記錄方是,但事後你帶回來的卻是些帳目出入之類無關緊要的東西,有關滅天雷的少而又少。 這究竟是什麼原因?」 方子野面不改色,道:「屬下以為,是被唐文雅銷毀了。 」 「她為何要銷毀這些紀錄?」 「屬下不知。 」 許顯純的臉一下沉了下來,喝道:「你真的不知?」 第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驚悚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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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壘生短篇科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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