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有筋無骨 一支苦曲唱罷,多鈴和古猜又哭了良久,方才收整好了師父遺體。 阮黑身無一物,沒有什麼遺產,只在口中含了一顆價值連城的駐顏珠,他窮了一輩子,死後算是享受了一回帝王將相才有的奢華待遇,采珠半生,最終葬在青螺蚌甲中,蚌甲在蛋民中是龍居,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但我們在堆積成了小山的蚌殼中尋了半天,也沒見有足夠完整巨大、可以作為棺槨的蚌甲。 這四壁環繞的天井中,隨處可見古人屠蚌采珠的雕刻壁畫,又有成千上萬的螺蚌空殼,肯定曾經是一處專門刮蚌的場所。 我們在海上曾經捕得一只硨磲,它的蚌殼如白雪般晶瑩,交錯閉合如牙齒的兩殼,如堅甲環抱,無隙可投,如能找到類似於食人蚌的甲,那才是最適合做棺材的靈物。 我並不死心,揭掉上面的一層蚌殼,想看看深處有沒有埋著食人蚌,不料扒開幾層蚌殼,裏面竟露出很大一塊銅板,撫去上面細碎的蚌殼和泥沙,銅體被海水浸淘已久,但銅板表面上紅色的斑痕累累,可以看到鏤刻著許多赤身裸體的女子人形,其形態皆為在海中嬉戲遊動,姿態妖嬈豔絕。 我們沒想到竟會挖到這種東西,一時不知這精美的鋼板是何物,又為什麼會埋在蚌殼堆裏。 鋼板上有兩個銅環,看來這是個可以揭開的蓋子,我想說這恐怕是口裝屍體的棺材,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圖案和形制卻都不像,哪有棺材蓋子上鑄銅環的?於是話到口邊又咽了回去,因為不明究竟,沒敢擅自揭開銅板,對胖子打個手勢,二人繼續清除四周的螺蚌遺骸。 胖子掘開四周的螺甲,將其整體露出,原來這裏埋著一副大如水缸的青螺甲殼,螺口被銅板封住。 看那螺甲上的紋理,天然形成一個女子,衣紋俱全,手有指、腹有臍,眉目姣好,無不與生人酷像。 常聞蚌中有天然生成的羅漢觀音像,今天果真親眼所見,外殼水紋形如女子,也算是一件海中的奇異之物,原來蚌中有人像的傳言,並非是蛋民漁民空穴來風的亂說。 我讓明叔也過來看看,他也不知道這被銅板所封的螺殼是做什麼用的,猜測是古代恨天氏做的螺甲棺槨。 我以前聽說過蚌棺,古時確有這種葬俗,但大多都是用蚌,而不用像米缸一樣粗大的老螺青甲。 用蚌棺下葬的大多是漁民,而且皆為沒討到老婆的男子,這種罕見詭異的風俗,大概是出於想和蚌精配陰婚的緣故。 胖子說:「那就肯定沒錯了,要不然這銅蓋上怎麼會有如此多的女人,螺甲上也有個天然造化的美人兒身影。 這口螺棺裏收殮的,肯定是一個色鬼,娶一個媳婦兒都嫌不夠,瞧他這陣勢死後是准備搞多少個?」說著就去數那些女子的數量,數了半天也沒數清楚。 明叔聽我們說這可能是口罕見的螺甲棺,有棺便有明器,如何能不動心?馬上使出激將法,躥掇我和胖子說:「鄉下那套和蚌精配陰婚的齷齪風俗,怎麼會和這螺殼棺材有關?我看這青螺也不是凡物啊,棺裏的屍體,未必就是色鬼,反正他已死了幾千年了,他生前什麼品行咱們後人又怎麼能夠分辨?」 胖子聽後,一嘬牙花子說道:「嘿,我說明叔,怎麼你還不信胖爺我這雙慧眼?棺中的粽子要是嘴裏有珠子,屍體肯定還沒腐爛,不信咱就打個賭,我說它准就是個色鬼,要不然這麼流氓在棺材蓋子上弄那麼多女的幹什麼?好色之徒性欲旺盛,腳丫子上的毛又黑又長,這就是一個很好的證據。 」 我心想經常遊泳之人腿腳上的汗毛確實比較發達,曾經住在珊瑚螺旋海上的人,腳上的汗毛自然是濃密。 螺甲密不透隙,對恨天國的貴族來說,死後含顆珠子不是什麼大事,說不定眉目俱全,連身上的毛發都能保留至今。 胖子也不是省油的燈,以棺中死人腳上有沒有毛來打賭,不僅別出心裁,而且已先自占了七成的贏面,如果屍體腐爛掉了,那就最多和明叔賭個平手。 胖子又拿話激了激明叔,明叔忍不住氣,咬牙跟他賭了,看看這螺中古屍到底是不是色鬼。 買定離手,胖子的賭注是他撈來的金表,明叔破產後身上已沒什麼值錢的物件,只好賭上分給他的一顆南珠。 Shirley楊對我說:「你別讓他們胡鬧了,你想想這樣做好嗎?」我說:「這有何妨?咱們這是……是科學考察啊,陳教授不是也說過對待科學,對待真理,一定要大膽假設,謹慎求證嗎?古屍生前是不是非常喜歡女色的家夥,這也是學術研究領域範疇之內的重要課題,我記得關於海陵王那個超級大色鬼,就有許多學者專門考證研究過。 許他們研究,難道就不許咱們摸金校尉研究了?再者說來,這青螺要真是棺槨,正好安葬船老大阮黑,他也是光棍一條,葬在這裏,豈不比收殮個古時的流氓色鬼合適?」 我問古猜和多鈴同意不同意,他們姐弟二人沒經歷過這些事情,表示願意聽找安排。 於是我立刻讓胖子去揭那棺蓋,盡量不要損壞了,稍後安葬阮黑還要使用。 Shirley楊沒辦法,只好又勸明叔別跟胖子賭了。 明叔說:「都已經落注了,哪有反悔之理?不過楊小姐你也別擔心,你阿叔我是什麼人?販賣過多少古屍自己都數不過來了,就根本沒見過死人腳上的汗毛還能保存下來的,不管屍變還是被寒玉塞住七竅致使屍氣不泄的,總之人死之後只要過一定的年頭,屍體在特殊環境下,也許依舊栩栩如生,可腿腳上的汗毛卻絕對會脫落。 」 明叔得意之情溢於言表,又得意地接著說道:「楊小姐你看他們那兩個衰仔,一向目無尊長,也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可他們畢竟缺少經驗,還嫩啊,姜是老的辣嘛,也該讓他們得回教訓了。 」 我和胖子聽到明叔自稱已經穩操勝券,抬頭對望了一眼,心中不禁有氣,暗罵明叔老賊真夠狡猾。 我仔細回想,還真不記得在哪具粽子腳上見過汗毛,這回賭得匆忙,可真有些托大了。 不過我也並不擔心,因為我清楚胖子是幹什麼的,他除了割肉疼,就屬花錢疼,不占便宜就覺得吃虧,他怎麼可能讓明叔這老港農拿下一道? 作者:隼風——2007-10-310:59回複此發言—— 4回複:第二卷南海歸墟第四十章有筋無骨■手打版 這時胖子找出家夥,戴上口罩,對我們揮了揮手,示意大夥退開幾步,免得被棺中陰晦之氣沖到,隨後在蚌殼堆上點了支人魚蠟燭。 不過這時候東南西北根本搞不清楚,只是出於習慣胡亂上了亮子,這才動手撬住銅環,氣貫丹田,叫了一聲「開』,將陷在螺甲殼口的銅蓋揭了起來。 只見螺甲中確實不是空的,似乎還有螺肉,棺蓋一啟,一片白光沖向半空,似有寶氣,可又腥臭無比。 眾人等那陣白色氣體散盡,才敢走近去看,只見棺中果然躺著一具屍體,我和胖子、明叔三人顧不得去看古屍長得什麼模樣,迫不及待地先去看它雙腳。 古屍蜷倒在水缸般的螺殼裏,雙腳白膩異常,卻並沒有半根又黑又粗的汗毛。 明叔見狀忙說:「怎麼樣,腳上沒毛,古屍生前肯定不是色鬼,肥仔輸了就要認……」 胖子滿臉誠懇地對明叔說:「腳上沒毛可不一定不是色鬼啊,沒毛說明……說明……說明這哥們兒是性變態,比他媽流氓還可恨。 再說,咱們當初賭的可不是它腳上有沒有黑毛,而是古屍生前是否是個好色之徒,您老想讓我服輸,當然沒問題啦,但至少也得拿出這死屍不好色的證據來。 」他明明強詞奪理,但偏叫人無可反駁。 明叔又落入胖子的套中,差點連肚腸子都悔青了,想去找Shirley楊給評評理。 這時Shirley楊正在察看螺殼裏的古屍,她對眾人說:「別爭了,這螺甲根本不是裝殮死者的棺材,如果這片滿是洞窟和石殿的山體是恨天氏的古墓,我想這螺甲可能是用來封藏殉葬品的,這天井是處殉葬的偏殿。 」 我聞言一怔,雖然風水易理的雛形始於西周,但從殷商那一遠古時代開始,不論活人居住的城池,還是安葬死者的墓穴,便已有了一定的准則。 比如中、正、方、直的形狀,以及「坐北朝南」的取向,實際上這些便是風水之道的原型,例如「北為陰、南為陽,山北水南為陰、山南水北為陽」,早在殷商的墓葬中都已出現,可見陰陽之理要早於五行生克推演之道。 不過若說這座供奉射日青銅神像的山體是座古墓,確實難以理解。 春秋戰國以前,還不可能在墳墓中存在如此宏偉的大殿。 我估計Shirley楊也應該清楚這些事,她既然如此說,必是自有道理。 只見Shirley楊戴上手套,將螺殼中屍體輕輕捧出。 這屍體的四肢在她手中又癱又軟,皮肉如水緞一般,竟似是軟如無骨的一副空皮囊,可偏偏眉目口鼻俱在,滿頭青絲也不曾少得一根,身上穿了一身千珠衣。 赤著雙足雙手,頂著魚骨冠,原來是個女子。 剛才我們只顧看古屍的雙足,沒想到竟是一具女屍,不禁好生慚愧,不過我見Shirley楊竟敢把那全身無骨的女屍從螺殼裏抱出來,忙道:「這也使得?快放下,小心屍變!」 Shirley楊說她要找找看這巨螺中有沒有歸墟中的地圖。 那具女屍癱軟如泥,屍中毫無形骸,傳說古時候的徐偃王①是有筋無骨之人,想不到真有這樣的屍體。 之所以說螺甲中都是陪葬品,或是埋藏起來的貴重秘器,是因為這女屍似乎不太像是盛殮在其中的棺主,它更像是一件神秘的收藏品,而且螺殼中還有許多古怪的事物。 說著話她將女屍放在螺殼被撬掉的銅蓋上,又從空螺中取出一對漆黑的古銅劍,一個龜卜玉盤,數支人魚蠟燭,另有一個形態古樸的黑色玉瓶,瓶口封得極是嚴緊,瓶中沉甸甸的,似是裝滿了什麼東西。 我和Shirley楊同樣覺得好奇,螺殼中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是做什麼用的?正要逐樣看個仔細,卻見明叔和多鈴姐弟,都面無人色地盯著那具有筋無骨的女屍看,眼也不眨一下,他們臉上的肌肉好像都在抽搐,我忙問:「明叔,怎麼回事?」 明叔似乎被一股無形的壓力震懾,喘著粗氣,喉頭像被哽住了一般,連說話都已吃力:「那不是……不是女人屍體,那東西是……‧②!」—— ①徐偃王,名誕,生於周昭王三十六年。 史載,徐偃王「生而胞不坼,以為不祥,棄諸水濱」。 他生下來時,胞衣居然沒有破,如一肉球,家人惡之,以為不祥之物,故棄之。 出生後的徐偃王,據《屍子》記載「有筋無骨」。 可能是其身體的柔韌度比較好,像沒有骨頭一樣。 第四十一章 屍‧ 我尚未聽清他在說些什麼,就見明叔雙膝一軟,咕咚一聲跪倒在地,多鈴和古猜也跟著跪下,他們好像見到了什麼令蛋民極其畏懼的東西。 明叔以膝代腳,爬過去將那有筋無骨的軟屍裝進一個大密封袋裏,見屍體並沒有沾水,難看至極的臉色才漸漸緩和下來,他連連叩頭,祈求漁主保佑。 在風高浪急的大海上,蛋民漁民們無不視媽祖為神,天後娘娘在海上救苦救難,是保佑舟船平安的一方神聖,但冒險出海的人不是為了迎風搏浪,而是為了養家囗口掙飯吃,在海裏采蛋屠鯨,或是打撈青頭,捕到千斤大魚,則務必要拜祭漁主,請海神賞口飯吃。 我始終以為漁主是傳說中海裏的龍王爺,卻見明叔等人誠惶誠恐,竟對那螺殼中的女屍如此恭敬,實在不知他們這三個蛋民想做什麼。 形煉修道之人,死後飛升化仙,留下的屍體稱為遺蛻,難道這軟如爛泥的女人皮囊,便是漁主的遺蛻不成? Shirley楊想在螺殼中尋找歸墟的地圖,不料卻讓明叔和多鈴姐弟三人,受了一場虛驚,顯然青螺殼裏藏的諸般事物,是蛋人漁民們都識得的,於是問明叔等人,那有筋無骨的女屍,以及螺中的銅劍、玉盤等物,究竟是做什麼的。 明叔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道:「你阿叔這顧問自然不是白當的,別看你們摸金搬山的高手,曆來搜山剔澤履險如夷,可在海上就不懂采蛋的掌故和規矩了。 雖然在七十二行裏都是憑手藝吃飯的,但隔行如隔山,所以你們不知道這女屍和短劍是做什麼用的,在蛋民眼中,這可都是祖宗留下的神物。 」 我說:「明叔你就是個反動學術權威,別說得雲山霧罩的大賣關子,我就是以前從沒采過蛋也能猜出三分,螺甲中所藏的,大概都是古時候‧人祖先在海底采蛋所用之物。 」 明叔說:「胡仔不愧是摸金校尉中的元良,眼光確實犀利,這被銅蓋封住的螺甲,既不是什麼棺槨,也不是陪葬的明器箱子。 蛋人的手藝都傳自秦漢時期海上的蠻子‧民,傳說龍戶獺家的祖宗,能在海底置‧引蚌,現在某些年代古老的海神廟裏,還可以見到有記載那些古時神跡的壁畫,凡是下過海的蛋民沒有不知道的,就好比摸金校尉大多都知道摸金祖師爺在幽王墓裏盜走丹砂異書。 這丹砂異書皆是西周的神物,摸金的手段究其根源出處,都是從中演化而成,但後世卻誰也沒見過丹砂異書什麼祥。 蛋人祖師的蚌‧就如同摸金祖師的丹砂異書,是采蛋之人聽說過沒見過的神器。 」 聽明叔如此一說,我和Shirley楊就明白了一多半。 ‧人是恨天氏的遺族,他們應該知道祖先是如何下海采蛋屠蚌,螺甲中所藏的古物,都是恨天氏在海底采珠所使用的道具,相傳都是海神漁主所造,件件都是世上絕無僅有,想不到被我們無意中掘了出來。 不過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是怎樣來使用的,那所謂「蚌?」的無骨女屍,難道也是捉蚌采珠的道具?對蛋民這些事,我們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確實是外行了。 明叔說這些東西既然叫咱們撞見,都是托了漁主的洪福,幹脆都帶回去,將來再想到南海采蛋,全都派得上大用場。 如今沿海的天然珍珠都被采盡了,珊瑚螺旋裏的也不多了,可能在幾百年間都未必再有成形的月光明珠了,不過這些古物都是海底遺存的青頭之祖,用不上還可以變賣出去,也是一樁不小的富貴。 但這批青頭之中,唯有蚌‧比較危險,剛才Shirley楊說古時徐偃王全身無骨,只有筋肉血脈,這女屍可能生前患有徐偃王的無骨怪疾,實際上在古代確實有這種怪病。 徐偃王從生下來起,就是一個有筋無骨的廢人,只能仰面朝天地躺著,一生不能坐立俯視。 不過作為蚌‧的女屍卻並非如此,她是被一種殘酷的刑罰化去了全身骨骼,屍體皮肉更經過特殊的處理,像是被制成了一個詭異的標本,但這制‧的方法,就根本沒從歸墟裏流傳出來,所以後人無法得知。 在秦漢之際起,因為有些千年老蚌藏得嚴密,更兼軀體龐大,難以托出水面,所以‧人中的龍戶入海必帶「珠媒」,於水底置「珠媒」引珠。 老螺巨蚌見「珠媒」閃動,就會誤以為明月在天,紛紛從藏身處現形展甲,吐珠弄月,采納天地靈氣之精華,龍戶趁此機會舍命奪珠。 這套方技極其危險。 因為此時海底精光四射,引得深海惡魚鮫龍隨之出沒,龍戶往往要一面力搏龍觸鯊吻,一面又要在老蚌藏珠閉甲的間不容發之際,奪取蚌珠。 以前漢文帝聽到這些龍戶采珠的事跡後,曾連聲驚歎:「險哉!」 「珠媒」最早的原型,就是用女子軀體所化而成的屍‧。 原始鴻蒙的海底極陰處常有蚌祖,實已成精,這種蚌都活了不下千年萬年,已經與海底礁石化為一體,非到月圓極明之時不肯吐珠。 它的蚌珠光華絕倫,而且老蚌狡猾通靈,普通的「珠媒」根本無法引出它的蚌珠,只有給女屍穿以珠衣,珠衣上的珍珠都是不值錢的魚珠,類似於魚腦中的結石,在水底並無光華,但女屍體內一股幽怨之氣,在海底能使魚珠產生暗淡的精光,這種光暈陰氣沉重,極似月陰,采珠者只有背負屍‧赴水潛海,才能引得蚌精吐納明珠。 屍‧平時不能見水,遇水就會展其形骸,損耗陰氣,這種原始而有效、並帶有幾分邪惡殘忍和神秘色彩的采珠之法,只掌握在‧人的祖先手中,連龍獺之輩也不會制作屍‧,只能以平常的死者磷膏混合魚珠為媒,對成形的蚌精則毫無辦法。 至於螺甲中的兩柄短劍,劍身漆黑,背刃有透孔,呈北鬥七星排列,刃柄吞口都鑄為渾然一體。 劍柄是的鱗族鮫人的形態,鮫尾彎曲盤纏,人頭上仰口吐劍刃。 雙劍一陰一陽,工藝對稱精確,刃口已經變得微微泛出暗紅,但依然鋒銳十足,人離得近了,就會感到森森涼意。 將劍刃的透孔附在耳畔,能聽到隱隱海潮之聲,兩柄短劍都和龍弧相似,是‧人祖先入海宰蚌屠龍的利器。 看這天井下堆積如墳山的螺甲,想來已不知有多少水族喪在刃下。 明叔自稱蛋民,雖然從未真正在海中采過蛋,但他精於世故,常年在海上做不法勾當,熟知海事,對蛋民的手藝和各種掌故來曆,簡直比那些真正以此為生的蛋人還要熟悉。 我察言觀色,知他所言不虛,不過心中有些不以為然:「這就好比是古時候說的屠龍之術,根本沒有實際的用途。 如今老蚌都被捕殺得近乎絕跡了,它們所需的生存環境又十分特殊,海底哪裏還有需要用屍‧才能引出來的老蚌?」 我最關心的,還是螺甲中那套玉盤和蠟燭,相傳周文王推演先天卦數之時,所使用的器具,正是龜甲和照燭。 蓋因諸如龜甲龍骨成是海底玉石等物中,都自身蘊涵著神秘的龍氣,自古以來,便被視為通天的靈物。 歸墟古城中很可能有先天十六卦的遺跡,於是就讓明叔不要再說那些不相幹的蚌祖漁主,玉盤、玉瓶,還有那幾支人魚蠟燭,可是古人用以占卜之物? 明叔說蛋人是海上蠻子,從不行巫卜之事,玉盤和蠟燭是通過燭影來測算月之陰睛圓映的月璧,早時有許多龍戶也繼承了這種古法,後來測月觀星之物種類多了,就逐漸不再用這老法子了;而那黑色玉瓶中的油膏,是鮫人鱗下的分泌之物,除了能治潛水病之外,還可用來塗抹到采珠人身上,否則活人的氣息就在水下遮掩不住,那些有靈性的巨蚌便知有人奪珠,閉合堅甲藏匿,使蛋人難以接近。 這些東西,實際上正是一整套古時采珠所用的神秘器具,恐怕也並非是有意埋在螺甲蚌殼的殘骸中,這天井四下通風,可以消減血腥之氣,很可能就是一處古時刮蚌的屠場。 眾人聽罷明叔所言,無不心中忐忑,望著腳下堆積的螺蚌甲骸,似乎都能聞到一股血腥的氣息。 蚌病而生珠,在水下生活千百年,與人無害,卻常常慘遭屠戮,正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不僅是人之貪欲,就連那些鮫鱗之屬的海怪,也常自舍命追逐海珠,求之不倦。 歸墟遺跡中的蚌殼雖多,從古至今這麼多年來,為南珠喪命的蛋民水族數目,恐怕更多上十倍也還不止。 難怪明珠皆取月之精華,實是因為陰氣附著難消,這股陰氣甚至可以使古屍駐顏千載。 古時那些對南珠貪婪無度的達官貴人,若知道每一粒拇指蓋大小的明珠,都是無數蛋民魚龍性命換來的,還敢不敢再隨身佩戴賞玩? 我和胖子將阮黑的屍體裝入已經掏空的螺甲,重新封上銅蓋,納入蚌殼堆積的墳墓掩埋,合手拜了兩拜,但願他在天有靈,能夠含珠安息,並保佑我們順風順水,早日回家。 隨後眾人吃些東西充饑,就地休息。 胖子對目前的處境毫不擔心,他將翡翠寶衣,以及人魚吞珠的遺骸等價值連城之物,全填入一個背囊裏,摟在懷中呼呼大睡,夢裏似乎正在數錢,嘟嘟囔囔說著胡話:「鈔票貼在臉上的感覺可真他媽好……」 明叔一會兒看看屍‧,一會兒又摸摸那對鮫鱗短劍,雖然按捺不住心頭的狂喜,卻又不禁為如何從海底脫身感到憂心忡忡,想到害怕絕望處,全身都跟著一陣陣發抖。 古猜和多鈴一是傷心師父慘死,二是擔憂今後命運和眼下的困境,吃了些東西後也都輾轉難眠,睜著布滿血絲的雙眼,躺在螺甲墳上聽著城外陣陣海水湧動之聲。 我過去讓他們抓緊時間合上眼休息一陣,看這海氣湧動的勢頭不祥,稍後可能要有大難臨頭,到時候搏浪一擊,是生是死在此一舉,倘若不能養足了精神氣力,便抓不住稍縱即逝的生機。 咱們吉人自有天相,眼下什麼也不要多想,只管睡上一覺再說。 自從進了珊瑚螺旋之後,人人精神緊繃,誰也沒得喘息片刻,這時都已精疲力竭,經過我一番勸說,精神稍稍放松,明叔和多鈴姐弟陸續倒在橡皮艇中睡著了。 只有Shirley楊心潮起伏難以入睡,她側倚在小艇上,低聲和我商議如何解決打撈隊面臨的種種困難。 青頭是越撈越多,包袱也就越來越重,接下來的情況不容樂觀,歸墟上的幾處海眼,都有灼熱的陰火流動,擋住了千萬噸海水灌人。 但是海底地殼中,被常年大規摸的采礦都給挖空了,使得地脈中海氣動蕩不定,凝結積鬱的海氣一旦變化,就會再次產生海陷,大海洞又會卷著無窮的海水灌入歸墟,想從海眼中返回海面比登天還難。 海洞噬海的威力我們親身經歷過,當時海洞產生的巨大吸力,能把空中的海鳥都卷進來,所以海眼基本是條絕路。 Shirley楊說:「歸墟下亂流湧動,水面有時平靜,有時又翻湧如沸,甚至還有浪湧潮汐,小艇無法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航行。 雖然遠處可能會有伏流的出口,但也萬難接近,不知幾時大海洞又會把海水吸入,到時這浮出水面的古城遺跡立刻就會被大水淹沒,咱們連個容身的地方都沒有了。 」 我為了讓頭腦清醒一些,摸出煙盒來點了支煙,心想能在幾千年前的古代遺跡中抽煙,這種待遇還真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 看著香煙燃燒的煙霧縹緲,忽然想起以前有個高人,是漁民出身,叫做劉白頭,他平生嗜食煙草,也是一代風水宗師,不過他不看山只看水,最精海氣之道,著有奇書《海底眼》,詳細闡述論證海氣海蜃,相水觀海之法獨步天下,堪稱一絕。 摸金校尉所著的《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是「窮究天地之變,自成一家之言」的風水秘術總訣,集合了許多宗師大家的堪輿精髓,書中內容的形式可分為「圖、表、歌、訣、賦」五類,只在「尋龍訣」中才涉及「南龍」。 由於《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是本「摸金指南」,所以對古墓山陵奇少的南龍解析得並不詳細,其中對「海眼、海氣、龍火」的論述,都得自於海上奇人劉白頭所著的《海底眼》。 《海底眼》中說海氣之變,不外「盤古渾淪,陰陽清濁」之理,其實都是開天辟地時便已留存在海中的混沌之氣。 陰陽之水相互混合,海氣下必有伏流,也就是海底的淡水熱泉。 古時恨天氏避處海島,從遺跡規模來看,人口應該不少,他們常年在地下開銅礦采龍火,但並非就一直住在這鯨腹般的海底。 珊瑚螺旋海溝裏的建築遺跡,當年都是從海面上沉下去的,他們需要龐大的淡水資源供應日常所需,珊瑚森林裏有許多亂流,大概都是以前淡水深井的遺跡,如果能辨明方向,也許能借著海底噴上去的淡水浮回珊瑚螺旋。 我自認為此計甚妙,Shirley場卻說絕不可行。 這裏距離海面太深,上下交錯的水壓和亂流之強根本無法估計,可以輕易將人撕成碎片。 隨後她又說古猜身後的文身中,似乎還隱藏著許多秘密,也許如能領悟其中真相,會找到逃出生天之路。 透海文身裏描繪的海中之山,與我們所見相互吻合,各種建築大殿都建在起伏的山中,山呈環形,中間有一根黑色巨木,木下壓著一具形態奇怪的僵屍,再深處是鮫人和古龍遺骸,其中奧秘若不親眼所見,實是難以想象。 現在我們唯一能做的,只有暫且養精蓄銳,休整之後再到古跡中探明真相,謀求脫身之策。 我和Shirley楊說了一陣,就覺得眼皮打架,不知不覺中沉沉睡去。 也許是太累了,這一覺睡得很實,突然一陣天崩地裂的巨晌,只覺四周海湧呼嘯而至,眾人一齊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天井中的海水暴漲,四壁門洞皆被淹沒,兩艘被拖上蚌墳的小艇也都浮了起來。 我揉了揉眼睛,擔心小艇被水流沖走,趕緊叫眾人上船。 正在這時,就聽天井外銅甲鏗鏘,不絕於耳,好像殿中射日的青銅武士神像,都忽然活了過來,渾身銅甲摩擦碰撞,朝我們圍攏過來。 而且聲音密集難以分辨數量,絕不僅是我們在射日銅殿裏見到的那幾十尊青銅巨人,似乎是一支成千上萬的青銅大軍開始在海中複活。 千軍萬馬踏水而出,青銅碰撞與海水湧動之聲混合,也不知是軍聲如潮,還是潮似軍聲,但這震耳欲聾的響動格外使人戰栗膽寒。 眾人聞聲無不失色,不知水裏究竟發生了什麼劇變,連胖子也是吃驚不已,他還以為海底的銅人活轉過來,是為了要搶回我們舍命撈來的青頭,急忙把背囊縛在身上,抄起M1卡賓槍,又撿了幾顆手榴彈塞進腰裏。 明叔見狀更慌,驚問:「肥仔你要怎地?」 第四十二章 定海神針 環形山山勢起伏,圍繞著一塊巨大的廣場,海氣鼓蕩之下,使得歸墟中的海水暴漲,淹沒了周邊的石殿遺跡,穿過山體的洞窟和間隙溝壑,像瀑布般倒灌入山中。 我們的小艇隨著水流被帶上天井,只見四周被瀑布般的水牆所圍繞,海水從四面八方湧入山中的凹地。 在銅聲潮水雷動的混亂中,兩艘橡皮艇成了被秋風卷起的敗葉。 隨著一陣激流,旋轉著落入四面山體環繞的水中。 我們急忙將船劃向水面中央,以免被環形瀑布沖翻了座船,趁機在水霧中前後打量。 這裏的地形就像是古羅馬時的競技場,山坳處天然形成一個圓形的廣場,底部有十幾道漩渦,將海水抽進古城下方的無底深淵。 一棵倚天拔地的黑色巨木斜插在其間,約有十來層樓房的高度,樹身之粗大可容宅,幾十上百個人怕是都合抱不攏,猶如一座黑色的通天巨塔,斜立在環形的城跡中央。 木皮皆老鱗狀,非松非柏,也不是普通古木之化石,乃是古時森林沉沒海底萬年,所結為的蔭沉木①,下端沒入水底,還不知道另有多深,上端斜指戳天,木端周遭嵌以團團層層如同雲霧一般的箭石,仿佛是雲層繚繞如傘蓋的樹冠,木身上嵌有深綠色的蟲魚銅跡。 我們雖然沒正式研究甲骨篆跡,但甲骨文在龍骨天書上也見得多了,多多少少也識得數十字。 這種蟲魚跡大多是象形文字,Shirley楊事先曾做了些功課,此時她掃了一眼,就發現巨木上的兩個蟲魚古篆,雖然形似魚骨蟲足,卻不是容易辨認的象形字,只猜其中有個「木」字,第二個字就猜不出了。 環行山內猶如一口巨大的歸墟深井,不管四周有多少海水灌進來也填之不滿。 四周散布著上千尊被水半沒的銅人,體形都比常人要高出許多。 巨像皆是周身青銅,神情古樸凝重,頭頂並沒有佩戴魚骨冠,都如奴隸一般,在湍急的水流中,每十尊青銅奴隸圍成一圈,推動手中絞盤,無數道銅鏈牢牢鎖在巨木之上。 湧入深淵的亂流卷起一股股漩渦,激流帶動得銅奴銅鏈,使得青銅相互撞擊摩擦,鏗鏘之聲不絕於耳,然而高大的青銅奴隸們徒勞地在水中晃動著,卻轉不動絞盤一絲一毫。 眾人並力拼命將小艇駛離水面的漩渦,分別用繩鎖套住近處的青銅奴隸,才暫時將救生艇穩住,身上已被飛濺的水霧淋得濕透。 山體環合的地形並不攏音,在巨木附近已感覺不到那雷鳴般的怒濤,但鯨腹形洞窟卻將回聲反複沖撞,只覺耳骨隱隱生疼。 眼看著四周海水如牆,水勢極盛,我們的救生艇難以承受急風大浪,當此情形,不得不令人感到末日臨頭般的絕望。 眾人抬頭四顧,如同深海之魚仰望藍天,除了心念如灰的恐慌之外,心中更是一陣陣的茫然無助。 不知究竟是到了什麼地方,看來歸墟中的古跡,並非是古墓古城,在這采集龍火的深淵中,處處都是難以理解的神秘事物。 胖子見橡皮艇略穩,就站起身來用手摸了摸水中高大的黑木,奇道:「這不就是龍王爺水晶宮裏那根兒定海神針嗎?咱這回怕是進了龍宮了,放眼全是青頭祖宗,可惜又沒那麼大的船往回運,這他媽不是成心讓胖爺著急嗎?」 我說:「胖子你瞧清楚了,神針是鐵的,這古木可非金非鐵非石,而是正經的上好木頭,只有幾千萬上億年前的古森林裏才有。 我那會在昆侖山當工兵挖山,就見過這種百米巨木的化石,聽說只有在陰氣沉重的深海裏,才能保留原木的形態。 你們看這些青銅奴隸拼命轉動它,這也絕不是想定海,八成是在攪海,攪混了海水才能捕捉吞舟的惡魚。 」 Shirley楊說,古人認為世上有三種上古的神木,除了斷掉後在沒有光合作用的環境下,還可繼續生長的昆侖神木之外,另有扶桑和楗木。 扶桑是太陽落山後所停留的一裸大樹,恨天氏視太陽為敵,所以這古木不可能是扶桑,應該是傳說中可以從海底通向月宮的楗木。 明叔和古猜等人的小艇停在離我們不遠處,聽到Shirley楊說這是海中楗木,忙道:「這麼多銅俑奴隸,肯定都是用來殉葬的,看來這的確是座恨天氏的陵墓。 楗木是上古神木,下面壓著的肯定是古時成精的僵屍,咱們這回連潛水尋找生路的機會都沒有了。 」 Shirley楊搖頭說:「先前我猜這裏是座古墓,如今看來可能有誤,用龍火煉鼎的那個時代,還都是以活人殉葬,尚未有始作俑者,既然有銅俑就多半不是古墓,另外楗木頂端嵌了許多箭石,周圍有上千青銅奴隸環伺推動,這東西可能是一件射日兵器的圖騰。 」 我看楗木雖是世上少有的海底神木,但妄想要射穿太陽,卻無異於癡人說夢。 扯動絞鏈的銅人,都是以龍火所鑄,千百年來淹在水底也未徹底鏽蝕,銅性堅固不散,但不知鑄造這麼多銅人又有何用,難道還真指望它們能活過來推動楗木射日?似乎沒有任何意義,我實是想不出這遺跡有什麼作用。 Shirley楊說咱們不能以現在的觀念去衡量古代的事物,在今人眼中也許這射日圖騰毫無價值,都是驅使古代那些悲壯如同螻蟻般的奴隸,嘔心瀝血傾盡國力鑄造的廢物,可在古代這就是人們生命的意義和信仰所在,是精神世界的寄托。 聽她這麼一說,我若有所感,這些「假大空」的事物可以什麼都不是,也可以是「一切」。 我正思量著該何去何從,忽然感到地動山搖,海水以前所未有的幅度劇烈鼓蕩,楗木四周的青銅巨像,腳底都似生了根,任憑海水如何沖動,也僅僅微微搖晃。 耳中只聽銅甲摩擦碰撞的尖銳之聲密集異常,頭上海氣帶動陰火燃燒,空中霎時間下起了鋪天蓋地的一陣火雨。 我們躲在漆黑的楗木和銅人軀體下,躲避落入水面的一團團陰火,加上此時海波洶湧暴漲,救生艇邊緣被陰火燎著,頃刻異味撲鼻,冒出縷縷白煙。 我們無計可施,只能聽天由命,活得一刻便算一刻了。 陰火淒冷的光芒中,只見海水中有一條巨大的陰影浮現,隨著亂流竄入楗木附近的水裏。 明叔忙叫喊著讓大家小心有惡魚吞舟,話音剛落就從水中冒出一條粗大的黑色蟒鰻,數米長的漆黑鰻身泛著幽藍微光。 它在海底全憑感知,這時慌不擇路,沒頭沒腦地撞在了明叔所在的橡皮艇上,頓時推著小艇在水面上滑出十餘米。 明叔等人險些落入水中,古猜想用木漿去打,卻由於失去了身體重心,根本爬不起來。 我們齊聲驚呼,眼著那小艇就要撞在水中銅像之上。 我趕緊一拍胖子的肩膀,讓他開槍解圍。 胖子見鰻頭出水,舉起M1卡賓槍連射三彈,這麼近的距離他說打左眼絕不打右眼,槍響處血霧帶著碎肉飛濺,鰻血噴了明叔滿頭滿臉。 受傷的黑鰻一頭紮入了附近水下的旋渦失去蹤跡,水面上只流下一股渾濁的血水,頃刻便被湧動的水流沖去痕跡。 明叔三人的救生艇險些也被漩渦吸住,趕緊抄起木槳劃水,重新向我們靠攏過來。 這時又見水花翻滾,水裏有條十六七米長的龐然大物,頭尾烏青,頂著一個發光器,身體發灰,雙眼格外突出,全身都是菱形刀鱗的怪魚。 它突然浮出水面,鼓鰭搖尾,正追逐一條從深海逃出來的黑鰻,亂流中失了獵物,便直奔我們的救生艇撲來。 Shirley楊識得這是被稱為深海金眼鯛的獵性魚,它和巨型黑鰻都是被水底熱湧逼上水面。 由於幾千米以下的深海中事物較少,它的習慣是見什麼吃什麼,離開了深海在淺水下它難以存活太久,所以在沒有任何理由的情況下,也會由於身體的不適瘋狂襲擊水面的一切生物。 但此時救生艇在楗木下躲避火雨和海湧,根本無法移動半米,胖子身處射擊死角,無法及時開槍防禦,只好抓起艇內的另一支M1卡賓槍抵在肩上,向水面射擊。 一梭子子彈入水,激起了串串水柱,可0.3英寸口徑的槍彈,防身有餘,想要射殺皮厚如犀的金眼巨鯛,卻是力有不及。 不過槍彈如雨,仍起到了一定效果,深海惡鯛揭起一片水花,擦著我們所在的救生艇迅速遊過,頭也不回地撞向明叔和多鈴姐弟所在的小艇。 明叔面如土色,呆在當場,眼看就要被怪鯛揭翻小艇拖入水中,多鈴和古猜只好掄起船槳砸向獠牙大張的鯛頭。 我見狀不妙,只要小艇一翻,明叔這三人還不夠給這海怪般的惡鯛塞牙縫,但我們的兩支M1卡賓槍無法射殺水中的惡魚,只好使出當年在河裏炸魚的辦法,同胖子取出集束手榴彈,咬掉導火環,拼命投向金眼鯛和橡皮艇之間。 手榴彈從脫手到爆炸有一個間隔,未能炸中金眼鯛的魚頭,不過還是炸中了烏青的鯛尾。 爆炸激起一大片水柱,將金眼鯛魚從水中掀翻至半空,可手榴彈爆炸的區域離救生艇過近,爆炸的沖擊波同時將橡皮艇沖得一震,明叔和多鈴都被甩入了水中,古猜想也沒想,叼了短刀就下水救人,好在這些人都是海上搏風擊浪以海為生之輩,掉到水裏並未慌亂,迅速遊了回去。 我見四周有鯊影閃現,不禁替他們捏了把汗,急忙將小艇靠攏過去。 明叔等人的小艇已經漏水不能使用了,但我們這一艘救生艇,根本容不了六人和大量裝備,如果讓眾人合乘一艇,那逃離時使用的水肺等潛水裝備,以及淡水和食物這些看似累贅、實則維持著打撈隊生命線的重要物資都要舍棄。 火燒眉毛,只好先顧眼下,為今之計,僅有冒死潛水,進入海下水底尋找出口。 於是讓眾人暫時踏著青銅巨像,攀上海底神木落腳。 另外歸墟的出口唯有潛水離開鯨腹,然後摸清伏流的走向,潛回珊瑚森林附近的海溝,所以潛水裝備絕不能舍棄。 於是大夥都要把各自需要的水肺蛙具背了,又帶了少量潛水炸藥,槍支、手榴彈、食品、淡水全都拋下。 撈來的青頭自然是舍不得扔回去,分別纏在身上的潛水攜行袋裏。 秦王照骨鏡我始終綁在胸前,只要能活著回去,這古鏡是必須帶回去的,其餘的青頭和一日用量的清水食品,還有部分急救藥品,則都裝入一個加有鉛塊和充氣囊的密封背包裏,以便統一攜帶。 明叔把恨天氏刮蚌屠龍的兩柄短劍分給我和胖子,他說想在歸墟裏潛水尋找生路,基本上就要做好有去無回的心理准備,天知道水深處有什麼危險,有‧民祖宗的分水劍防身,至少比潛水刀和魚槍可靠,我和胖子暗罵明叔又想將我們頂出去做擋箭牌。 不過此刻容不得再去跟他計較,我抓緊時間告訴眾人,看來海上就要發生大潮,歸墟裏隨時都可能被海水灌滿,留在這兒被龍火燒灼只有死路一條。 咱們潛入水底求生,機會只有一次,絕沒有回頭的道理,如果水肺消耗盡了還遊不出去……那結果就不用我說了,總之記住三點,第一,團隊行動,同進同退;第二,不要耽擱時間;第三,最後時刻一定要頂住心理壓力,必須豁得出去,孤注一擲,千萬不能走回頭路。 此時眾人無不清楚,憑我們攜帶的水肺氧氣,想在根本還沒確定是否有出口的情況下逃出歸墟,活著出去的概率恐怕連千分之一都沒有。 但留在這裏不是被浪湧揭翻了小艇掉進水裏喂鯊魚,就是被龍火和熱泉燒死,事態是急轉之下一落千丈,連喘息考慮的時間都不剩幾分鐘了,眼瞅著再不采取行動就沒有活路了,正如明叔所言,「不賭不知時運高」,機會再少也是機會,與其等死,何不趁著現在精力充足冒險一搏?當即便都下定了決心。 這時火雨突然不再落下,附近水面的鯊魚都在搶奪鯛魚的屍體,水已漲至青銅奴隸的頭部,水面上密密麻麻的一片銅人頭顱,四周大水湧動之聲如同在海底撞擊巨鐘,這時氣氛壓抑得難以形容,但我見正是入水的機會,對眾人打個手勢,扣上蛙鏡含了呼吸管,正要帶頭順著楗木下到水裏,卻被古猜拉住了胳膊。 第四十三章 奔月 我聽古猜說見到了白色的太陽,根本不明白這小子在說什麼胡話,還以為是他過於緊張嚇昏了頭,畢竟絕望帶來的強烈心理壓力,不是他這十六七歲少年可以承受的。 明叔卻嚇了一跳,在海上見了白日頭可不是什麼好兆頭,懂得海象天候之人都清楚「日頭慘白,風暴連天」,那是將要發生翻海災難的征兆,險些癱坐在地上,幸好被扶了一把,Shirley楊問古猜:「別急,把話說清楚了。 」 古猜急忙指著頭頂:「你們看啦,太陽是白的……」眾人均沒想到他所說的太陽就在頭頂,身在地形酷似鯨腹的歸墟之中,怎麼可能看到天空的太陽?當即將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上方,不料真有個白茫茫的圓形物體懸在頭頂,正對著楗木嵌滿箭石的頂端。 剛才海氣相激,岩層中的龍火飛濺,落下了一場火雨,半空都是陰火燒海形成的薄霧,誰都沒曾注意上方的情況。 我心中先是一凜,有些摸不著頭腦,奇道:「那是什麼?」事情發生得很突然,一時沒能回過神來,只有一片茫然,但卻還知道,那東西肯定不是太陽。 Shirley楊凝視岩層中明顯比周圍隆起的一塊黑色穹廬,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喜道:「幽靈島!」原來那白茫茫的光暈,不是古猜形容的太陽,而是歸墟中沒被海氣遮掩的一處「天窗」,此地上有天門,下有伏流,才保得千百年來生氣不減。 我們剛入珊瑚螺旋之時,正值大潮退去,海面上露出了一片黑色的島嶼,那是一座由於潮汐作用時隱時現的幽靈島。 潮水升漲之時,島嶼就會沒在水下,等到潮位低落,它又會在海面上出現蹤跡。 開始的時候我們誤以為幽靈島是巨鯨出水的脊背,唯恐被它鼓浪而出揭翻了船只,曾以海神炮轟擊,確認那是一座孤零零的海上小島。 幽靈島將珊瑚螺旋分割成東西兩個區域,我們受到大海蛇的襲擊,從東側沉入海眼,想不到歸墟中恨天氏的古跡,正建在幽靈島的正下方。 更沒想到幽靈島上有個天窗般的洞窟,直通海面,想必天色已明,露出圓盤大的一片天光,才被古猜誤以為見到了大風暴前的白日頭。 估計這井口般的洞窟,並非是被三叉戟號上的震海炮轟塌的。 這射日神器楗木,如同一株大樹,以箭石嵌為傘蓋,作勢破天欲出。 原來這射日圖騰布局嚴謹,皆有深意,現在才感覺到恨天人煞費苦心建造了一幕神話般的場面,這其中絕不僅是擺擺樣子那麼簡單,其中還似乎藏著什麼更大的秘密。 自商周時,便有人將日月星辰和魚龍百獸來代表防衛,從海底神木上那殘破的銅飾來看,那天窗正應月位,我實在猜想不出為何如此安排。 胖子問眾人道:「諸位,我說咱別光顧了驚歎了,沒看水漲上來了嗎?咱們是順著這定海神針爬上去,還是潛入水底另尋出路?事不宜遲,何去何從,必須趕緊拿定主意。 」 我見幽靈島正是直通海面的生門,聽四周隆隆巨響,正是大潮將漲的信號。 潮位增加後,這幽靈島也得被淹沒在水下,只有抓緊時機攀上神木離開歸墟,其餘的事等回到海面上再作計較不遲。 我想到這些,正要作出決定,Shirley楊突然攔住我說:「我剛開始曾覺得用楗木來造巨箭,有些和華夏文明中那些古老的傳說不符。 恨天氏雖以射日圖騰的後裔自居,但楗木是蔭沉木,據說它本身是上古神木,能夠從海底一直生長到月宮,那天窗般的洞窟設在月位,一定是明月的象征。 古籍中對恨天氏的記載極少,不過周穆王時期的銅鼎上,卻有恨天氏死後奔月的傳說,這恐怕不是射日的圖騰,而是奔月的冥途,是給死去亡靈使用的,咱們從這攀上去,是否會有危險?」 眾人心中一沉,原來楗木並非是射日的戰爭圖騰,而是奔月的冥途象征,歸根結底,這環形山果然是一座存在於常理之外的古墓。 在珊瑚螺旋海域由於海氣凝結,等閑見不到星光月色。 楗木頂端白茫茫的天光,確實如同一輪滿月,這棵給亡魂升華的海底神木,似乎離明月僅有一步之遙,只要攀上楗木頂端,縱身一躍便可離開這片沒有出口的混沌之海。 明叔見周圍水面上鯊影紛亂,下海潛水難免要與群鯊生死相搏,他往來海上多年,自然知道其中厲害,現在的情形是寧上不下,忙對眾人說:「楊小姐說得在理,在海上確有神木通月赴死的古舊傳說,不過縱然是水底冤魂奔月的神木,眼下也是咱們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通天之路了……」說罷帶頭攀著布滿龍鱗般粗皮的古木斜面,一步步緩緩爬向上方的天窗,口中還哼著蛋民那套淒苦的曲子給自己壯膽,悲壯如同狼嚎鬼哭:「我的海神啊,救救我苦男兒,不怕海波深無底,只怕死采回不了家……」 我見明叔已搶先上了好似能通住明月的神木,六十多歲的人了,說上就上毫不遲疑,手腳卻也當真利索,心中大罵他是只顧個人不顧集體的本位主義傾向分子。 但他的舉動也打消了我們的顧慮,破釜沉舟,全都在此一舉,此時只好全隊攀上出口以求逃生,不過水肺蛙具都不能扔,咬牙負重往上爬,萬一上面出不去,還能退回水裏。 第二個爬上楗木的是胖子,他背著水肺和一大包青頭,雖然分量沉重,但一件也舍不得扔下,負重對他來說還能應付,可登梯爬高的舉動,向來是他的弱項,事情逼到這地步了,也只好豁出去了,他閉上眼,「噌噌噌」幾步就從斜倒的巨木上連爬數米。 眾人連成一串攀上了這掛滿銅鏈的高大楗木,也不知這千萬年的老木頭,還能否經受得起。 俯身向下一看,四周海水滔天翻滾,腳底的水面還能看到無數青銅奴隸的身影,更有許多鯊魚在水中盤旋遊動,整個環形古城的遺跡大半都已沉入了水中。 我擔心胖子緊張過度會失手墜下,便對趴在前面的胖子叫道:「王司令你快睜眼看看,咱們就要攀到月亮上了,月宮中的小寡婦和她的長生不死藥還都等著你接收呢。 」 胖子感到巨木下水勢森然,從高處灌下來的冷風在耳畔颼颼直刮,哪裏還敢睜眼,但嘴上還能支應,叫道:「胡八一,這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又開始冒壞水缺德了。 你還不知道本司令這輩子就有這麼點雅興,上到高處就專喜歡閉目沉思玩點深沉的,咱心裏明鏡兒似的,一睜眼不但看不見小寡婦,還非得掉下去喂魚不可,到時候我非拉上你這缺德帶冒煙的墊背……」 洪波怒濤聲中,六人攀到了海底神木的頂端,到了此時已是被重物壓迫得腰酸背疼,雖然手腳發軟可誰也不敢松手。 海面上的空氣已經吹到了臉上,一片白蒙蒙的天空清晰可見。 但在底下看楗木離出口似乎很近,可到了跟前才發現,不插上翅膀根本甭想出去。 明叔在最高處顫顫悠悠地站起身來,踮起腳尖,不死心地伸手去夠洞窟邊緣,可離得實在太遠,尚且離著十餘米的距離,頓覺心灰意冷,險些翻下神木栽進水裏。 我暗罵這回大意了,出海沒帶繩鉤槍和飛虎爪一類的攀高器械,此刻雖然就差那麼幾步的高度,卻空自焦急,無計可施。 到這時眾人才明白,凡人不是吃了不死藥而身輕飛升的嫦娥,人生在世,都是血肉之軀,其質重濁,就算是至聖至賢的孔孟二子,有經天緯地的才學,又或是神勇如西楚霸王,有裂帛拔地倒拽九牛的神力,也都不免受制於地心引力,絕不能憑空離地一步而行,飛天奔月的情形只會存在於神話傳說當中。 我攀到嵌入木端的箭石上,這箭石已成化石,久遭海水沖刷依舊堅韌牢固。 只見岩層中的龍火逼得海氣朦朧,身臨半空,猶如足底生雲,幾十米下是一片翻騰洶湧的混沌之水,水勢還在逐漸增高。 這時眾人臉上全是汗水和水汽,眼見「奔月」之路是條絕路,都喘著氣無可奈何。 明叔卻還異想天開地出著主意,也許等到水漲上來,就能借著水湧從洞口遊出去了,古猜和多鈴左顧右盼,也都不知所措。 我聽得頭頂天空聲如裂帛,一陣陣呼嘯來回,心想外邊天色剛明,正是早潮初生的時候,恐怕不出片刻幽靈島就會被上升的潮水淹沒,海水會從這天窗裏狂灌進來,留在這裏必定會被激流沖成碎片,看來還得從水路下去。 低頭看時,只見水中群鯊惡魚翻翻滾滾不計其數,實是令人心驚膽寒,無遮無攔地下水,別說想潛入深處,只怕剛一入水面,就會被群鯊分食了。 這時Shirley楊忽然「咦」了一聲,這傾斜的木身上,遍布許多直徑數米長的箭石,猶如老樹的樹冠傘蓋亭亭。 箭石是古代海洋生物化石,蔭沉木也是沉積海底萬年的古木,我們已然無法判斷嵌在蔭沉木上的箭石是天然生成,還是人為嵌入裝飾的,不過在木身箭石稀疏之處,有一道銅門,厚重銅板上的紋理都如鱗狀,與木杆上的黑色鱗裂極為接近,若不是Shirley場在這木身斜面上停留,倒也不易察覺。 我們都沒想到靠近楗木頂端的木身上,會有這麼大一道銅門,用手擦去上面的海藻等物,銅紋中赫然有海底神木連接著海水和明月的模糊鏤痕,那些在西周殷商古墓中也能見到的飛翔的送死鳥圖騰,更證明了這是一座古墓的墓道,頓時使人聯想到,楗木中空,裏面隱蔽著一條通道,一條讓死者亡靈踏著神木奔月的通道,那通道下必定是恨天氏的古墓。 這與中國古墓葬俗中,在地宮口留下讓墓主飛升化仙的「天門」,有異曲同工之理,只不過亡魂奔月以求不死藥的「天門」,是開在了妄想通往月宮的神木上方 這時珊瑚螺旋海面的大潮蔽天而來,霧氣騰騰的天光頓時暗了下來。 眾人心知這潮水一過幽靈島,立刻就會狂灌下來,而楗木下的水也在跟著漲。 鯊魚們已吃光了那條被集束手榴彈炸死的深海金眼鯛,現在下水等於是找死。 在大海的獠牙面前,身處進退兩難的絕境,任誰也充不得好漢了,個個都已是面如死灰,牢牢抱在海底神木頂端的箭石上心慌意亂。 我看這道銅門微微陷入木中,密封得甚是嚴緊,也不知古墓裏是否早故海水灌滿了,但別無選擇,只有從墓道裏滑人古墓,才能避過上有激流、下有群鯊的險境。 我對Shirley楊指了指銅門,說:「既然上不了廣寒宮,咱們只能向下進墳地了。 」 Shirley楊點了點頭,便用潛水刀去撬閉合的銅門,我反手拽出恨天氏采取龍含的分水古劍,這時也顧不得這銅劍有多珍貴了,只有當做撬棍來使,不料劍刃鋒銳堅韌,勒得幾次,便割斷了綁在銅門上的鏈條。 這時頭頂海水已經一陣陣地灌了下來,大潮尚未淹沒幽靈島,但海潮湧動之下,潮頭已到上方。 時間越來越是緊迫,明叔和古猜等人看得心急如焚,也都擠過來相助,在濕淋淋的古樹上協力撬鍋門。 厚重的銅門千年未曾開啟,此刻打開,卻未有陰晦之氣,只是黴腥撲鼻,令人作嘔,露出黑漆漆一個寬闊的通道,極廣極深,幽不見底,仿佛直通冥冥。 Shirley楊劃了根「寸磷」扔下去,測得空氣流通,於人無害,便立即對大夥說:「裏面沒有海水,空氣也安全,能下去!」 說話間潮水就到頭頂了,再也不容多想,我將身邊之人一個個推進楗木中的通道,緊隨他們之後也鑽了進去,順手將銅門重新扣上。 黑暗中就覺得整個空間一陣滾雷似的聲音,海水的激流沖擊到了海底神木之上轟然作響,在大木頭內部聽起來,更是震耳欲聾,全身筋骨仿佛都快被震碎了,銅門被我們撬壞的地方,也在不斷往下滲著水。 我大張著嘴不敢合攏,以防止耳膜受損,漆黑的木洞通道裏已經有人打開了潛水手電筒,這種照明工具在沒水的環境中效果不佳。 但可以掛在身上,騰出手來做些別的事情。 我也扭開了自己胸前的潛水手電筒,只見這大得難以形容的木質墓道裏,周圍木質堅密異常,內壁粗糙,雖是潮氣頗大,卻不覺濕滑。 眾人身上負重極沉,在傾斜的墓道裏上時容易下時難,只好用潛水刀紮住木壁,咬緊牙關,一寸寸地向下緩慢移動。 也不知向下攀爬了多久,海潮沖擊神木的響聲已經小了,不知是歸墟裏面的水滿了,還是大潮退了,但就是見不到這墓道的盡頭,越向深處腥惡的潮氣越是刺鼻,最後終於聽到了嘩嘩的流水聲,巨木到底了。 Shirley楊騰出一只手來拋了個磷光彈下去,光亮映水,距離水面已不過十米,下方是一潭幽水,遠近並無著落。 我讓眾人先將兩個充氣背囊的充氣環扯開,扔在水面上,然後一個接一個地落水,都掙紮著遊到氣囊邊喘歇,回想剛才千鈞一發的險狀,都不免有些後怕。 我在慘亮的磷光中抬頭打量四周,黑塔般的巨木底部,陷入一片上古珊瑚礁殘骸形成的洞窟,下面積滿了不知道有多深的水,銅門通向洞中水面,洞中堆滿了大如磨盤的龜甲龍骨,骨甲上密密麻麻,全是推演卜卦的古老符號和標記,但遭海水浸泡年頭太多,大部分都已模糊難辨。 不遠處的礁石上,擺放著一個類似巨鯨的古生物頭骨,頭骨中隱約有數十個隆起的人形,可能是古墓中停放屍體的地方,想來是口中含有駐顏珠,在海底千年不化的古屍。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潛水攜行袋,這才記起沒帶黑驢蹄子,不過有面冰冷堅硬的秦王照骨鏡,頓覺安下心來。 想看看水深,卻發現表盤上指數已經頂到了頭,也不知是壞掉了,還是珊瑚洞裏的水根本深不可測。 胖子剛才下來的時候,嚇得腿肚子都抽筋了,可到底下一看這奇怪的古墓中還有死人,頓時又來了情緒,拉著眾人要赴水過去看個究竟。 我見那堆鯨骨化石,正好可讓眾人稍事休息,於是招了招手,讓眾人遊過去卸掉裝備喘口氣。 眾人疲憊不堪地攀上礁石,見有一具以鮫人幹屍灌入油脂,而制作成的魚膏燈燭。 鮫人的油膏萬年不枯,燃點極低,只要有些許空氣即能燃燒,正好可以替代手電筒。 明叔當即將魚燭舉起來點燃,照著鯨骨中的數具死屍,喃喃自語:「丟你老母黑,南海還真有恨天氏的古墓,這些貨真價實的海底僵屍是值大價錢的呀……」 我們在魚燭之下,尚未看清面目模糊的古屍,卻先發現鯨骨前的龜甲上,有「震上震下」的標記,由於已在海上見過兩三次了,連明叔和胖子那已認得,這是「震驚百裏」的卦象,在歸墟中反複出現的這一古卦,究竟有什麼深意? 第四十四章 南海僵人 Shirley楊偶然提到的事,是我以前從沒想到過的,易含萬象,天地間一切事物生生不息的變化都在此中,只不過極少有人能夠參悟透徹。 一個人永遠不可能看到一切,只要接觸過周易之學的人,每人都會對《易經》產生自己的認識,在哲學家眼中它所包含的是哲理,在神秘主義者眼中,它又是一部預測事態變化的天書,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至今為止,世人對《易經》的解析,還僅屬管中窺豹。 所以Shirley楊說到易中凡是具有數字的語句,都非憑空得來。 「震卦」中「震來‧‧,笑言啞啞。 震驚百裏,不喪匕鬯」之言,乃是特有所指,只不過不知道為何會有「震驚百裏」之語,如果這只是一個現象的描述,為什麼不用「震驚千裏」或「震驚萬裏」? Shirley楊說,咱們這支打撈隊自在珊瑚廟島出海以來,接連見過幾次與這「震卦」有關的古物,這幾次所見都是在棺槨、墓穴之中,或是鱗人龜卜的骨甲上面,好像那反複出現的「震卦」卦象,是與歸墟中的幽冥之事大有關系,也就是說,它可能並非占卜所得之象,而是恨天人送葬埋骨的一個標記,或是恨天氏墓穴中隱藏的一種暗示,而且這些標記符號中,代表卦象中「百」的標記,格外突出,多次見到,不得不使人產生疑問。 我撓了撓頭,實在想不出怎樣回答Shirley楊提出的問題,她雖然思維靈活,常能直接看到事物的本質,可「震驚百裏」之言是否特有所指,那也只有古人才知。 我聽張贏川說過,當年他祖上有位奇才,是摸金校尉中的高手張三鏈子。 張三爺在西周古墓中挖出如同天書般的陰陽十六字全卦,看後閉門不出,有人問他裏面有什麼天機,張三爺便連連搖頭,只說了一句話:「誰解其中秘,洪荒或有仙。 」這意思是說,也許只有洪荒初開的仙人,才能知道陰陽十六卦中真正的天機。 那十六卦大概只有通天的仙人能看懂,就算留傳後世的八卦,雖然減了一半,即使是博古通今的高人,也不敢說自己能全解明白。 我是半路出家。 所以更不知易中含有數字之語都有什麼玄機。 不過我嘴上卻不肯承認,對Shirley楊說:「震驚百裏的『百』字,是代表整數,古代中國人都習慣用整數來做形容詞,比如百故百勝、百步穿楊等等,可沒人說九十九戰九十九勝,或是一百零一步穿楊,說百顯得簡浩大氣,這就叫做微言大義,並非有什麼特定的含義。 天上打個雷,誰知道它究竟會震多少裏?其實這僅是一種抽象的比喻,可能美國人更喜歡精確的描述,所以你才覺得奇怪。 」 Shirley楊大概覺得我剛才所說,極有道理,所以也就不再糾纏這墓中龜甲上的「震卦」了,走過去,同眾人倚在雪白的鯨骨化石旁喘息。 我也跟著坐在地上休息,看了看周遭的環境,在心中推測這古墓裏的格局,看來這一切都與龍戶古猜背上的圖騰吻合。 海底神木下是死而不僵的恨天氏古屍,‧人們將恨天氏古墓的秘密藏在龍戶身上,一定不是為了讓後代來這倒鬥,但其中真正的原因,恐怕在現在還活著的蛋民裏,已經沒人再清楚了。 我又將視線投向我們下來的古木通道,看來這龐大無比的楗木億萬年前已經生長在此處,後來滄海桑田,森林變為汪洋大海,楗木就留在了海底,幾乎穿破了三層地殼。 難怪在古代傳說中,它被視為連接著月亮上的廣寒宮,恨天氏掏空了這棵海底神木,把底部這片珊瑚洞當成了墓穴。 墓穴中也無正式墓道墓室之類的格局,四周都是海底滲下的積水,而且下面的水洞中,水流的旋渦一個接著一個,更不知還有多深。 遠處水聲隆隆,能感到時不時有滾滾灼熱的白氣傳來,想來定是歸墟水下的熱泉,此水百倍灼熱於人間溫泉,任何生物一旦被沸水裹住,立刻就會被高溫煮得連骨頭都剩不下。 另一邊則有陣陣陰冷的寒意湧動,將上面的海水吸入虛無一片的地心。 古墓墓穴的位置,正建在這一冷一熱的陰陽界中,被一道道珊瑚礁殘骸封堵嚴密,冷熱之水皆不能侵,是一處風水學家眼中「通天地,化古今的神仙穴」。 墓中生氣不泄,大化流行,浩浩不已,占盡了自然造化的神奇之秘。 趁我觀看地形的時候,胖子歇足了力氣,探了半個身子進了鯨骨,打量那數具古屍。 明叔也拽著古猜走到跟前,讓古猜給祖宗磕頭,明叔說:「這是你們‧人的祖先啊,要是先人有靈,說不定能保佑咱們平安回去。 」 古猜並不了解幾千年前的祖先是幹什麼的,不過看見古屍,還是心存敬畏,當下趴在地上磕了幾個頭,雙手合十,跟著明叔的舉動,二人在鯨骨前胡亂拜了幾拜。 胖於問明叔:「我說明叔您這輩子,挖了賣,賣了挖,販過多少古屍?怎麼到這兒又磕頭又作揖了?我還以為您老得把這些海底僵屍,運回去坐地起價來個奇貨可居,可你看你現在的表現,簡直太讓我失望了,你給我靠邊站,你這個老沒出息的……」 明叔愁眉苦臉地說:「休將昨日比今日,今朝已是艱難時。 眼下大家陷在海底,能活著出去的機會太渺茫了,這時候哪裏還有心情去考慮古屍的價錢,現在當然是有什麼神仙拜什麼神仙了,說不准哪炷香就燒對了,咱們就能撿條命回去,否則肥仔你說還能怎麼辦?」 胖子把那魚燭插在地上,說道:「依我看……說實話,在這種情況下,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只能被迫按照我自身理智的指引去行動了……」說完就用摸金校尉的手段,抬起一具僵屍身體,用膝蓋頂住僵屍後腦,一手推住天靈蓋,一手去掐僵屍的臉頰,想讓屍體吐出嘴裏邊塞的駐顏珠。 我趕緊把胖子拉住,這趟撈的青頭已經足夠多了,歸墟占墓中都是古猜祖宗的屍體,含珠千年,死而不腐,如果出於尊重,一般不稱僵屍或粽子,而是形容其已成僵人。 此時還是不驚動他們為好,否則這墓中生氣雖盛,一旦取出陰精凝聚的駐顏珠,這些保存了幾千年的僵人,立刻就要化為齏粉。 咱們這回出海是來撈青頭采蛋的,不是來歸墟裏盜墓的,所以事別做絕了,別忘了祖師爺的規矩,貪心不足是天下禍機之所伏,咱還得想辦法回去到美國享受幾年呢,這些年多少大風大浪都過來了,在這折了可就太不劃算了。 胖子被我好說歹說一通勸,才戀戀不舍地從鯨骨中鑽出來。 我雖不想動這些南海僵人,卻想看看這鯨骨中有什麼事物,要想撤離此地,還得指望著發現點什麼線索才好。 巨鯨頭骨的化石頜骨半合,這個鯨魚頭骨也並非極大,但裹住死屍卻綽綽有餘。 說是鯨骨棺槨好像大了些,裏面似乎還有些陪葬品,更像是設置在鯨骸裏的墓室,一探身便可鑽入鯨口,五具保存完好的屍體平靜地躺在其中。 Shirley楊也想看個明白,打開手電筒,跟在我身後彎腰鑽進了鯨骨墓室,明叔等人也想進來看個究竟,但墓室中太過狹窄,容不開這麼多活人來回走動,我只好讓他們在鯨口前舉著鮫魚燭台照明,並戒備有意外發生。 這陰森漆黑的地下,誰知道會藏著什麼怪物,可別管前不顧後地被抄了後路。 我和Shirley楊一前一後,小心翼翼地從五具南海僵人身上邁過,進了墓室深處。 我們蹲下身來回顧那些屍體,用手電筒一照,五具屍體分別是三女兩男,男屍是一老一少,服飾大概都已化為塵土了,身上蓋著厚厚一層幹枯的「龍皮」遮掩,「龍皮」取自一種鱗甲璀璨的海中魚,魚頭有角,近代已絕跡,不可複見。 五具屍體除了頭部之外,都被「龍皮」蓋得嚴嚴實實,邊上的老者只露出半邊手臂,屍體皮膚微黑,面容已經微有塌陷,但屍身裏的水分都被駐顏珠鎮住了,不腐不爛,也只有珊瑚螺旋受海氣浸潤的月光明珠,才有此神效。 我拔出潛水刀,在那老者屍體的胳膊上輕輕刺了幾刀。 不料僵人皮肉硬如堅鐵,這樣的古屍我從沒見過,可能是古時候在海上特有的防腐處理,與傳說中秦始皇南巡時,在海邊遇到的僵屍似乎一樣。 Shirley楊低聲問我:「你又亂來,用刀戮古屍做什麼?」 我說:「我試探試探,看看會否詐屍,現在看來擔心是多餘的,歸墟是南龍的穴眼,生氣之盛,是我平生前所未見,這些僵人都快石化了,不會再起屍變。 」 Shirley楊點了點頭,用手電筒在鯨骨內一掃,發現墓室中的各種陪葬品著實不少。 陪葬明器之事,自石器時代就已有了,也不僅是在中國,世界上各個古文明圈中,大多都有以物陪葬的習俗。 鯨骨化石中有各種水族的殘骸,與無數殉葬品相互疊壓,在墓室中呈矩形分布,除了些壇壇罐罐和玉板龜甲外,還擺有一只造型奇特的青銅鼎。 按周禮制度,鼎為三足,天子下葬 第10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驚悚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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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吹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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