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記不起他父親有兩條腿的模樣了。 他還不到三歲的那年,一個十九歲喝醉酒的青年,開了一輛貨車,撞上父親車子的側面,從此他便失去了左腿。 弗蘭和喬的母親唐娜,靠著兩張薪水支票及一身的工作服,就給了婚。 為了省錢,他們的車只投保了強制責任險。 醉酒的駕駛沒有財產,他們也拿不到任何保險公司的殘廢理賠。 左腿是從膝蓋至臀部的中間位置切除掉的,那時沒有很有效的彌補術。 此外,任何功能的義肢,都是非常昂貴。 弗蘭很快學會使用一條腿和拐杖就能敏捷地行動。 他還開玩笑說要參加馬拉松。 喬對他父親外表的與眾不同,從不引以為恥。 在他心目中,父親不是一個步履瞞珊而怪異的獨腳人,而是一位說床邊故事的高手,各種遊戲的帶動者,一位有耐性的全球教練,喬第一次打架,是六歲讀一年級的時候,有個名叫歐雷斯的孩子,嘲笑弗蘭是個「蠢殘廢」。 雖然雷斯長得比喬要高大許多,但他那優越的體型卻難敵怒火填膺的喬,因此而被打得屁滾尿流。 喬甚至想要挖出歐雷斯的右眼,讓他知道人家有兩個而你卻只有一個的滋味。 但老師在喬快戳瞎他眼睛之前,把他們拉了開來。 事後他一點也不懊惱,到現在仍是。 他不是引以為傲,而是行事一向如此。 唐娜知道,如果她丈夫曉得他兒子為他惹上麻煩,心理一定很難過。 所以她私下處罰了喬,然後兩人共同保守這個秘密。 那是喬沉默的憤怒及周期性暴力生活的開始,長大之後他四處找架打,但喬打架的時間和地點,都特別挑選保證他爹看不到的地方。 弗蘭本來是個修理屋頂的工人,但一條腿實在沒辦法爬樓梯,也不方便幹活兒,只好無奈地接受政府的救濟。 但後來他改行去作木工,也就不再接受救濟了。 他制造珠寶盆、燈座,及其他用進口木料鑲嵌成複雜圖案的器具。 他找到肯銷售他作品的商家,沒多久,他就清償了所有的債務。 唐娜在一家裁縫店兼幹洗店當縫紉工,每天回家時,頭發都被蒸汽弄得卷卷的,身上也散發著石油精和其他溶劑的味道。 直到今天,喬每當進入幹洗店時,呼吸到的第一口氣,都會讓他想起母親的頭發和淺褐色的眼睛。 小時候,他以為母親的眼睛原本是深褐色的,後來是被蒸氣和化學藥品弄褪色的。 失去腿後三年,弗蘭的關節和手腕開始疼痛。 診斷的結果是風濕性關節炎。 這種疾病非常痛苦,它會以很快的速度蔓延全身。 弗蘭全身都在痛,他的頸椎、肩膀、臀部和那僅剩的一條腿。 結束了木工的生意後,他開始接受政府的援助,但總是那麼微薄,而且還得忍受那些官僚們白眼的屈辱。 教會也幫了很多忙,可是僧多粥少。 弗蘭和唐娜是虔誠的天主教徒,喬常和他們一起到教堂望彌撒。 但他就是不信教。 弗蘭少了條腿本來就行動不便,再加上風濕。 兩年後,他終於坐上輪椅了。 到了十三歲,喬的日常工作包括幫他父親換衣。 洗澡。 從一開始,喬對交付給他的工作從未推辭過、他對自已內心竟然也有此溫柔的一面亦深感驚異。 過敢一段時間,弗蘭對於必須仰賴兒子來處理自己隱私的事物,感到極難為情。 可是和兒子一起克服沐浴、用餐和如廁上的困難,卻加深了父子間的感情,使他們較之以往更為親近。 喬十六歲那年,弗蘭罹患了纖維性關節硬化療,好幾處關節都形成巨大的風濕瘤,包括右手腕一個高爾夫球大小的瘤。 而左手肘的瘤竟大得像個壘球。 喬的父親實在為兒子的成就感到欣慰,喬雖然在麥當勞打工,但仍能獲得榮譽學生的頭銜,同時也是高中足球隊四分衛的明星球員。 弗蘭從未給自己孩子壓力,或要他出人頭地,是「愛」驅使喬自己力爭上遊的。 那年夏天,喬加入基督教青年會的拳擊隊。 教練非常器重他,說他有天份。 但在他前兩場的實戰比賽中,他因連續重擊癱在繩索上毫無反抗力的對手,而被拉下拳擊台。 對其他人來說,拳擊只是一種娛樂及自衛術,但對喬而言,卻是一種野蠻的心理療法。 他並不想傷害任何人,但是他的確傷害了別人,結果他被禁止參加比賽。 弗蘭的慢性心囊炎,最後導致心髒衰竭。 他在喬過十八歲生日的前兩天,溘然長逝。 葬禮彌撒後的那個星期,喬午夜時分來到教堂,教堂當時空無一人,他喝了許多酒,將所有十字架都噴上黑漆。 把聖母的大理石雕像翻倒,打破了二十幾個許願燭架上的酒紅色玻璃。 如果不是很快地被一種徒勞無功的想法克制住他的情緒,他可能會造成更大的損壞。 他不能教上帝如何憐憫,也無法表達自己的痛苦。 他願意用所有的力量,打通今生和來世之間的隔閡——如果真有來世的話。 他頹然地倒在座位上,掩面哭泣。 喬坐下不到一分鐘,猛然想起,在教堂哭泣不啻是承認自己的軟弱。 很可笑地,他認為有件事很重要,那就是自己的眼淚不能被誤解為接受世界被殘酷所統治的事實。 他離開教室,沒有人知道他的破壞行為。 他對自己的所為不覺愧疚,但也不引以為傲。 那一陣子,他幾乎瘋了。 上了大學後,那裏出奇地適合他,因為有半數以上的學生也瘋了。 他母親三年後過世,享年四十七歲,死於肺癌,癌細胞擴散至淋巴系統。 她和他父親一樣,從不吸煙,也許是幹洗店裏的石油精或其他溶劑的蒸氣所導致,或是因為勞累、憂傷和孤獨,使她如此等不及追隨父親去了。 去世的那晚,喬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將冰涼的繃帶敷在她眉上,把冰水滴進她焦幹的嘴裏她斷斷續續地述說弗蘭帶她去哥倫布騎士餐廳用晚餐的情形,那時喬才兩歲。 那裏有個大樂隊,有十八位一流的樂師,演奏著優美的舞曲,不是那種站在那裏抖啊抖的搖滾樂。 她和弗蘭跳的狐步和恰恰都是自己學的,但他們跳得還真不賴,彼此都了解對方的動作,他們笑得很開懷。 還有汽球,噢,幾百個汽球裝在懸掛在天花板上的網裏。 每張桌子中央,都擺了一只白色的塑膠天鵝,上面有支臘燭,四周圍繞著紅色的菊花。 點心是一支糖做的天鵝裏盛著冰淇淋,那晚是天鵝之夜。 弗蘭在緩歌慢舞中輕擁著她,在她耳邊低語,說她是整個屋子裏最美的一個女孩,她不知道他是多麼地愛她。 舞廳裏旋轉的大燈放射出五彩光芒,汽球從天而降,紅的白的漫天飛舞。 糖天鵝嚼在嘴裏有杏仁的味道,那晚她二十九歲。 在這生命最後的時刻裏,她的記憶中沒有別的,只有這最甜蜜的回憶。 喬在三年前搗毀過的同一間教堂,葬了他的母親。 十字架已安裝上新的聖母像,在成排的許願燈後面凝視著他。 稍後,他在酒吧打了一架,徹底發泄了他的悲傷。 他鼻子被打破,但對方那家夥更慘。 他繼續瘋了一段時間,直到遇見蜜雪兒。 他倆第一次約會,當喬送她回公寓時,蜜雪兒告訴他,說他有一種狂野的氣質。 喬認為這是對他的一種恭維。 但蜜雪兒說,只有白癡、荷爾蒙失調的青春期男孩、或是動物園裏的猩猩,才會智障到以此為榮。 自此之後,她教導喬每一件事,改變了他的未來。 在他們結婚前六天的晚上,喬獨自一人來到埋葬他雙親的教堂。 他估算著一年前他所造成的損失,然後塞了一疊百元大鈔,放進那可憐的奉獻箱。 他作此奉獻,既不是覺得愧疚,也不是重新獲得信心。 他如此做完全是為了蜜雪兒,雖然她不知道他以前的搗蛋行為,也不知道這一次的償還行為。 自此以後,他的生活重新開始。 第67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驚悚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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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生還者》
第6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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