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另一只手按了按她的肩膀,只是很簡單的接觸,然而,此刻允禮的手正拄著桌案,這樣的姿勢,就像是將她整個環抱在懷裏。蓮心咬著唇,耳尖開始有些發燙,試著讓雙肩放松下來。
"這樣對麼?"她口音細細。
允禮"嗯"了一聲,"之前畫不好,不僅是因為手法,而是因為教習師傅只知道教你技巧,卻不知這意境並非憑空所想。你未曾見過墨竹,如何能畫出其神韻。"
說話間,又是幾筆勾勒,幾筆描繪。狼毫筆沾滿了墨,徐徐劃過的痕跡,暈開了一片清雅的竹林。筆上的墨汁也剛好揮灑了個幹淨。
宣紙上,已然成畫。
在這時他輕輕放開握著她的手,卻並未挪開距離,只側著頭,靜靜地看著剛畫好的作品。兩人靠得這般近,蓮心甚至能聞到他衣料上熏的淡淡香料。
"剛才的手法,你可都記住了?"他輕聲問她。
蓮心訥訥地點頭,允禮低頭看著她,他高出她很多,頎長的身軀在她頭頂覆蓋下一片陰翳,薄唇微抿,弧度優美的下頜,那氣息似有若無地掃過蓮心的鼻尖,微微的熱。
大概是陽光有些刺眼,蓮心就站在他跟桌案之間的狹小空隙裏,眼睛彎成一個月牙,纖長的眼睫簌簌顫動,兩片好看的檀唇,卻微微抿著。允禮忽然想起了那日在府邸門口,初次見到她時,也是像這樣抿著唇,仰著臉看自己……那般倔強而柔美。
靜了一會兒,蓮心忽然輕輕地開口:"王爺的畫技精湛,想是學很久,也不及其中一分。"
"既然如此,你就更應該好好將這工筆畫法學會。"允禮將宣紙拿起來,對著陽光,上面的墨竹宛若鮮活,一株株都栩栩如生起來,"這樣的話,你就可以將周遭景物,悉數都描畫在紙上。"
蓮心垂著眼,低聲道:"可選秀之日在即,二嫫說,與其花時間學這些枝枝蔓蔓,不如多想想怎麼討人喜歡,如何在眾佳麗中脫穎而出。"
她是憑借著跟八福晉一樣的長相,才能夠進宮選秀的。然而若是通過初選,接下來她又該怎麼做呢……那是一個被兩位傾世男子同時戀慕的女子,宛若一株奇葩,轟轟烈烈地綻放在寂寂宮闈,會有著怎樣的秉性、怎樣的性情?而她果真像傳聞中說的,最後化作了一抹流光,消失在了宮闈中麼?
想到這裏,蓮心不禁輕輕問道:"八福晉……是個什麼樣的人?"
允禮靜靜地看著她,"我當時年紀尚輕,只記得,那是個足以跟太陽爭輝的女子。"他說完,伸出手,將她滑落的發絲抿到耳畔,"而且,你並不用刻意去學誰。在我看來,即使長得跟她如何相像,你就是你,獨一無二。"
陽光下,那一襲素淡儒雅的雪緞,衣袂擺動,白得有些刺眼。他清雅俊美的面容,瞳心淺淺,眼底流轉的清淡光華,似有在笑,又似無笑,卻含著很溫柔的感覺。
蓮心抬眸,不太確定地睜大眼睛看他。
卻見他只是注視著桌案上的畫卷,唇角微彎,露出一抹極淡極淡的笑紋,"更何況,哪一個才是最好的,有時候不用比,遇見了就會知道。"
將近三月的時日,堆疊起來並不算很長,很多姑娘自小便學些詩詞曲賦、書畫器樂,蓮心算是半路。然而請來的教習師傅,好些都是宮裏的老人兒,教得很上心,蓮心學起來也並不枯燥乏味。反而是圓了豆蔻年華時,對族裏同齡女孩子羨慕的一個夢。
師傅們對她都贊賞有加,閑暇時,就索性容些時辰,任其自行打發。
巳時,屋苑裏陽光正好。
嘶——繡針刺進手指,疼痛感隨之而來。蓮心吮吸著指頭,這已經是第三次紮到手指,血珠泛出來,幸好沒有沾染到羅帕上。
在屋裏伺候的嬤嬤正拿著衣衫,在熏籠上過著香,其中一個聞聲,探過頭來,道:"姑娘怎的一直恍恍惚惚,再這麼紮下去,沒等進宮,十根手指頭就全被紮壞了。"
"是啊,也不知道姑娘是在想誰,竟想得這麼入神!"
幾個嬤嬤說罷,都輕笑著看過來。蓮心有些赧然地咬了咬唇,將套著繃子的繡緞放在笸籮裏,拿著巾絹擦拭血跡。
她坐在東窗前的暖炕上,背對著門口,風順著回廊輕柔地吹進來,帶著一股清芬的花香,同時還夾雜著淡淡的熏香味道。允禮在這時跨進門檻,伺候的嬤嬤看見他,忙放下手裏東西,斂身行禮。
"王爺吉祥!"
蓮心捧著羅帕,聞聲回眸,正對上允禮的視線。
這個時辰該是早朝剛剛結束,若是平素,都是要到五城兵馬司去巡查,或是在九門提督衙門與兵部的官員議事的。可是已經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甫一下早朝,便會回到府裏,然後恰好出現在她的門口。若說是檢查她規矩練習得如何,或是修習女紅的進展,又未曾見他問起一句。
只是府裏的廚娘都很開心,因為一向不常在府裏吃午膳的主子,連著幾日都親點了菜肴。巳時一過,廚房裏就已經炊煙四起,然後就是濃濃的米香味道。
蓮心起身,剛想朝著他行禮,又想起他之前一再明令禁止的話,就只輕然頷首,算是見禮。
允禮走進來,隨手撥弄了一下格子架上的垂簾,側眸時,注意到她手裏攥著的巾絹,上面沾著淡淡的血點,不由道:"怎麼,又傷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