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簾輕綰著,能瞧見街上的酒肆和茶坊從眼前緩慢地倒退而過,耳畔還能聽見小二穿堂吆喝的聲音。街邊擺著一些小攤,食客蹺著二郎腿,坐在長板凳上閑閑地嗑著瓜子。夥計忙著往鍋裏下面,掀開鍋蓋,一股蔥香味兒撲鼻而來。
往常居於市井,卻忙於家事操持,都不覺街市上的貨品多麼琳琅滿目,商賈行人摩肩接踵,場面何其喧囂熱鬧。蓮心坐在馬車裏,此時靜靜地看,看得有些出神。那廂,允禮靜靜地注視著她,就這樣漸漸來到東城的街道上。
何福樓是京城裏鼎鼎有名的館子,尤其是鰣魚做得一絕。等元壽將馬車停妥,允禮下了車,蓮心撩開幔簾走出來,堂皇的樓閣就佇立在眼前。
"前一陣主子公務纏身,也沒什麼機會帶姑娘出來逛逛。這何福樓很不錯,比起府裏的廚子有過之而無不及。姑娘在府裏吃過了山珍,這次來要好好嘗嘗海味才行。"元壽一邊說著,一邊扶蓮心走下馬車。
何福樓確實出名,平素招待的都是達官顯貴。尤其是那二樓雅間,據說是專程為皇親國戚准備,市井商賈出手再闊綽,都沒法登上那雕花階子一層。平常日子在這裏吃上一席,要趕上尋常百姓家幾月開銷。若換成是大日子,出入的則都是有頭有臉的人。而樓裏布置之綺麗奢華,單是瞧上一眼都讓人咋舌。
"十七爺大駕光臨,恕小的有失遠迎。"何福樓的掌櫃親自過來迎接,行過禮,便始終垂著臉,像是不敢多看一眼,引著兩人上二樓。
正是晌午時分,有些附近府衙裏的官員也在這裏,穿著便服,埋首在席間大快朵頤,只露出油光鋥亮的額頭。西側圍著折扇屏風,裏面大概有嬌客。送菜的夥計輕手輕腳,生怕有半點唐突。
允禮未帶親隨,只有一個元壽跟著,然而三人的到來,還是引起了不小的注意。
拋開元壽不說,走在最前面的兩人,同樣身著一襲白衣錦緞——男子清俊優雅,卓爾不凡;一側的少女則是櫻唇紅潤,春水明眸,溫靜而端美。輕暖的陽光眷戀般在周身縈繞不去,兩人比肩而行,美得不像樣子,金童玉女也不外乎如是。
蓮心有些不自在,因為投射過來的目光,大多都盤旋在自己身上——她並不知道,十七王爺允禮在京城裏是出了名的豐神俊朗,年輕有為,深得閨閣小姐傾慕。然而弱冠之年尚未婚配,身邊更從來沒有女子出入,此次公然帶著一位姑娘,是很稀奇的事。
她稍稍落後一些,卻不想他走到樓梯前,朝著她伸出手,"小心腳下。"
一樓滿堂的食客,在此刻都伸長了脖子,男的都盯著十七王爺,眼珠子都差點落下來,女的則是恨不能用眼睛在蓮心身上燒出來個窟窿。
誰不認得堂堂十七王爺呢!在他身邊的女孩兒是誰?瞧著面生,只是那麼周到的呵護,看得出果親王對她倒是格外在意。
蓮心臉頰微熱,在愣神的當口,就見允禮輕輕執起她的手腕,拉著她走上了二樓。元壽在後面亦步亦趨地跟著,那邊,掌櫃的抱著菜譜也跟著走了上來。
等兩人落了座,雅間只剩下一個元壽和等著上菜的掌櫃。
"想吃什麼?"
蓮心搖搖頭,表示讓允禮做主。
"這裏最出名的就是那道'酒釀蒸鰣魚',其餘的,照舊就好。"允禮點完菜,抬眼看了掌櫃一眼,"另外再來一壺清酒,剛溫就好。"
考究的紅木方桌,上面擺著粉彩方花底茶杯。小廝捧上來新沏好的西湖龍井,元壽取了兩只杯盞,頂級的香茗,就這樣只做燙杯之用。
"王爺經常來這裏?"
他側著頭,正端著茶盞嗅著香氣,聽她這樣問,稍稍湊近了些,低聲道:"這裏是莊親王名下的產業。"
蓮心啞然失笑。
平素看著那麼沉穩安靜的人,原來,也有這麼孩子氣的一面。別人上府裏叨擾,他便來人家的酒樓蹭飯吃。不過這麼看來,那莊親王委實不是個討喜之人,否則他也不會特地找個借口避出來。
等夥計將菜肴端上來,撲鼻的香氣早足以讓兩人食指大動。先是三道冷盤,然後是三道熱盤,主菜當然要在中檔才被端上來。蓮心對這道"酒釀蒸鰣魚"早有耳聞,夥計端上來時,卻發現不是用瓷碟盛放,而是一方紅木嵌金銀絲橢圓盤——圓盤中央,糖醋燙過的魚肉,一顆顆裹在雪白的魚骨上,橘紅若珠玉,噴香撲鼻。
允禮給她夾了一筷子,放在碟裏。自己也夾了一口。
蓮心一嘗,魚肉鮮嫩可口,齒頰留香。
"果然是名不虛傳。"
她很喜歡酸甜的味道,因此吃了許多,一直到這道菜吃掉大半,卻發現允禮只是在上來的時候吃了一塊魚肉,之後再沒動過,覺得十分不解。
元壽站在對面,留意到她的神色,輕笑道:"主子向來不喜甜食,也不喜酸。平素那些廚娘做菜,可是連醋都不敢多放一滴呢!"
蓮心聞言更有些疑惑,因為每日送到屋苑給她的菜肴,卻都是酸甜口味的。
"春日鰣魚何日歸?六月帶雪寒,三千裏路到長安。"允禮抿了一口清酒,淡聲道,"其實並不用等到六月。四月清明前後,肥美的鰣魚就已從江南運到了京城,專供何福樓烹制,鮮嫩非常。"
蓮心愣了愣,不甚明白他的話,卻忽然想起之前自己曾在閑談時,跟二嫫提起的一首詩——"六月鰣魚帶雪寒,三千江路到長安。堯廚未進銀刀膾,漢闕先分玉露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