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晌午的日頭上來了,二嫫吩咐丫鬟們好生伺候著,自己有事,便離開了花閣。蓮心坐得有些乏,揉了揉手腕,背輕倚著紫檀桌案。微風輕拂著紗簾,流蘇墜子角兒有些散了,有零星的絲絛飄落,一些落在她的衣襟上。
"聽說戶部的折子已經遞了上去,但等著皇上的禦批。這一次整個鑲藍旗的勢力都有所傾斜,若是皇上當真准奏,對京師的穩固而言,可不是件好事情。"
"老師是擔心,莊親王倘若將這股勢力收入羽翼,在朝廷中就會更加肆無忌憚?"
"萬歲爺的心思,一向都不好猜。這回想讓十六王爺和鄂倫岱兩個人互掐也說不定。老臣倒是覺得,倘若是王爺接任鑲藍旗蒙古都統,也無不可。畢竟皇上現在最信任的,還是王爺。"
腳步聲由遠及近,夾雜著一兩句交談。
蓮心抬起頭,隔遠,就瞧見了一抹月白緞錦袍的身影。
若男子僅著白衣,則會略顯陰柔,陽剛氣不足,然而,映入眼簾的那卓拔男子卻不同,能將那一襲盛雪之色,穿得如此落拓而清俊,修身清剛,隱隱透出逼人之勢的,再不作第二人想。是十七王爺。
自從那日之後,她便再未見到過他。因為自己刻意避著,親王府裏很大,他的公事亦很繁忙,若不想碰見,總歸是有辦法的。蓮心盡量在早朝後和晚膳後留在自己的屋苑,想不到此時午膳剛過,一向要到兵部衙門巡查的人,卻回了府。
蓮心靜靜地看過去,留意到月白緞的衣袂上繡著雲竹的文雅紋飾。他似乎偏是嗜好這樣顏色和緞料的衣服,不同繡紋,不同款式。若將那圖案若換成蓮紋,不知道是不是也能配得上呢……她捏著銀針,不由對著面前的繡樣,比劃了兩下。再抬頭時,碧柳下的男子恰好轉身,也正朝著自己的方向看來。
四目相對一刹,蓮心下意識地縮著肩膀,躲了回去。
然而等她躲在輕薄紗帳後面,又感覺他只是隨意張望,應該沒有看見自己,覺得自己實在是有些小題大做。
蓮心失笑地搖搖頭,靠著桌案,正准備將繃子上的綢緞緊一緊,卻忘記了手裏還拿著銀針,兩根手指相錯,細細的針尖就直接紮進了指頭裏。疼痛感一至,嫣紅的血珠同時跟著冒了出來。沾染圖樣之前,蓮心趕緊將繃子換了手,將受傷的指頭咬在唇邊輕啄。這時,就聽見背後一聲輕輕的歎息。
"怎麼總是這麼不小心。"不知何時,允禮已經走進了花閣。
在他的身側,還站著一位花白胡須的老者,頂戴花翎,石青色官袍,上面還綴繡著仙鶴的補子圖案。蓮心認出那是從一品官員的朝服,猜想應該是剛下了早朝,正回府裏議事,不想卻被自己打擾了。不由起身,歉疚地朝著兩人斂身揖禮。
"既然王爺有事,那老臣就先行告退了。"隨行而來的官員說罷,做了個揖禮的動作。
元壽就跟在後面,聽見這麼說,本以為主子會開口挽留,卻見允禮淡淡地點點頭,而後朝這邊一擺手,"你去送老師一下。"
元壽怔了怔,轉瞬一溜煙地跑出去備車。
蓮心聽見了那一聲"老師",抬眼望向那離開的背影,在心裏想著,他是不是就是阿瑪曾經送珍珠過去的理藩院尚書呢?上三旗中最尊貴的一支,同時,也是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本家人,紐祜祿·阿靈阿。
"你的手怎麼樣了?"
蓮心無意識地"嗯"了一聲,片刻才從思緒中回過神,看到允禮就在跟前的臉,不由想起自己的冒失,抿著唇道:"一點小傷,並不礙事……"
"你似乎對這些小傷很不在意。"允禮伸出手,輕輕地將落在她肩上的絲絛摘掉。
"王爺也說是小傷,塗些藥也就不礙事了。"她微微笑著,輕輕往後退了一步。
此時,刺繡的繃子還拿在手裏。允禮像是沒看見她的動作,只是讓她拿繡樣給他看看。
歲寒三友的圖樣,松柏若林,翠竹成蔭——被絲線勾勒得栩栩如生,就只缺幾朵梅花。蓮心在家裏時繡過簡單的小東西,獨自完成這種繁複宮樣還是頭一遭,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小聲道:"二嫫說針腳和配線都有些錯了,應該不是很好看……"
允禮端詳著繡品一陣,點點頭,"是不怎麼好。"
蓮心悶悶地低下頭。
"不過第一天練習,已經算是很出色了。"他一本正經地說完,翻看了一下,眼睛裏流瀉出一抹笑意,"這圖樣繡的是歲寒三友,不過看來看去,好像都只有枝椏,怎麼不見一朵梅花?"
手指的血珠還沒幹,蓮心想了一下,忽然靈機一動,接過繃子,就將自己受傷的手指印在那雪白的綢緞上,一下,兩下——使勁擠了擠,隨著指尖的血珠暈染,白綢上深深淺淺的痕跡,正好就是剛繡好的那一枝墨梅枝幹上,點點緋紅,宛若綻放的一朵朵嫣然梅花,相得益彰。
蓮心唇角微彎,會心一笑。
允禮盯著那繡緞看了片刻,目光落在她臉上——蓮心今日身上穿的是一襲清雅的百褶襦裙,襟前和裙裾上都墜著用五彩珠玉串成的瓔珞,精巧別致。卸去了旗頭,烏黑的長發只梳成一根麻花辮,露出飽滿的額頭和尖俏的下頜,顯得眼睛更亮,檀唇更紅。此刻低著頭,露出一段雪白後頸,肌膚柔光若膩。
"不疼麼?"
女子不是一向最在意自己的肌膚,倘若留下疤痕,不是很可惜。他在心裏這樣想,不覺就執起她的手,拉到眼前細細觀瞧。上面的傷口很細,被狠狠擠過,略微有些紅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