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官宦人家,擠破了腦袋也要把自家的女兒送進宮。若能博得品階,莫說是一官半職,與天家結了姻親,那就是皇親國戚,何愁仕途不順,前程不錦呢?而那進宮的女子,得見天顏,命好的話,一朝榮寵,就是飛上枝頭。這是世間女子都夢寐以求的機會。
"你跟她們並不一樣,"允禮聲音沉沉,"你不是一個貪慕榮華富貴的女子。"
蓮心一滯,心底卻是驀然呼嘯起難以抑制的悲傷。然而她仍保持著微笑,面色如常,道:"王爺可否想過,那麼多在旗女子,即使我進宮選秀,也未必一定就被選上。"
"如果是你,就一定會被選上……"金胎綠琺琅長頸瓷瓶裏插著幾卷畫軸,允禮輕輕抽出其中的一卷,徐徐展開在蓮心的面前。
那張畫,有些略微泛黃,像是被撕過的樣子,雖修補得很好,仍然看得出幾道痕跡。畫上的,是一個身著明黃宮裝的美麗女子。
咄咄逼人的青春,咄咄逼人的美貌傾國傾城。鵝蛋形的臉頰,一對亮灼若晶石的眸子,是天生的美人胚子。最引人矚目的,卻是她笑起來的樣子,就像卷軸上畫的,光芒四射,比陽光更加明媚奪目,仿佛鳳凰羽毛,與生俱來的光鮮亮麗。
在畫卷的右下側,還寫著一行隸書小字:"相尋夢裏路,飛雨落花中。"
"她……"蓮心捂著唇,卻是瞪大了眼睛。
"她是八阿哥的嫡福晉,郭絡羅·晴川。"
八福晉……
蓮心凝視著那畫像上的女子,久久難以轉開視線。一樣的眉眼,一樣的面容,她這樣站在畫卷跟前,就像是自己在照鏡子一般。她甚至能感覺到畫上女子正朝著她微笑,那般明媚而動人的笑靨,讓她心裏不禁湧起一抹淡淡的溫暖和熟悉。
在市井中早有流言,傳聞當今皇上在登基前,愛慕上了自己皇弟的福晉,也就是弟媳,用盡手段卻不能得。而後因愛成恨,在榮登大寶之時,將這個皇弟賜死,並詔下極惡毒的罪名。
"她現在在哪兒?"素未謀面,僅憑著一卷畫軸,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竟然會十分關心。
"在八阿哥被處死的那一日,她被接進宮中,但之後不久,就病死了。"允禮聲音清淡,提起那段往事,雖未曾親眼所見,卻也記憶猶新,"聽宮裏面的人說,她其實是消失了,就在南三所的一口古井上,化成了璀璨流光,隨風而逝。"
郭絡羅·晴川,曾是紫禁城裏傳奇一樣的存在。然而就像以往那些過於美好的事物,總是無法在那朱紅的宮牆之後留存一樣,她,最後還是追隨著傾心相戀的八阿哥,煙消雲散。那段往事,也就從此再沒人敢提及。宮中原本伺候過她的奴才和侍婢,都被驅散出宮,老人兒裏面,除了一個先帝禦前的心腹大太監,魏珠,其餘的,大多在奪嫡之禍的餘孽清算中,凋零殆盡。有些人,有些事,也最終成了皇上心中永遠的痛。
允禮對那女子的印象並不深,因為年紀尚輕,而且在那時候,他已經聽從勤太妃的勸告,很早便離開了權力鬥爭的核心,也因此未受波及。
"在王爺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對麼?"蓮心看著他,唇畔漾起一抹苦笑,"因為我的長相酷似八福晉,若是進宮選秀,只會被封賞而不太可能落選。"
外面的花香早就散了,風帶進來一絲月光,打在地面上,泛出一片蒙白而迷離的光暈。
允禮站在光暈裏,目光沉沉,"一入宮門深似海,你可以拒絕。"
蓮心彎起唇角,淡淡地微笑,"王爺已經成全了我的孝心,現在王爺也是因為一片孝心,我如何不能成人之美呢!"
她說罷,朝著他深深斂身。
推開屋門,滿苑的蓮花香息。在蓮心踏出門檻的一瞬,她咬著唇,硬生生將回頭的動作忍了回去。他剛才的那句話,其實只說了一半——一入宮門深似海,卻是蕭郎,從此是路人。
(2)
已是四月初,時隔幾日,東廂房裏的花閣都布置好了。元壽負責一應籌備,府裏從未住過嬌客,哪裏見過還要安置什麼寶架和刺繡的,只是連著兩日,忙進忙出,卻是將幾家繡坊裏的針線都看得精熟。
辰時兩刻,早膳剛過。
昨夜下過一場微雨,蓮花池裏蓬蓬的蓮葉都被打得有些萎謝,唯獨是後苑裏一棵白色的桃花樹,過了花期,依然綻放得很好。蓮心站在樹下,風拂過,那些斜斜低垂的枝幹微微顫動,枝上開滿的團團簇簇桃花,有些花蕊吐芬,有些則還是花骨朵,她輕拈起一枝輕輕地嗅,撲鼻都是清甜的芳香。
二嫫走進月亮門,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倘若換作是尋常的姑娘,再嬌俏,站在那白桃下恐怕都要黯然失色,可隔遠瞧著,那滿樹純白的桃花與花樹下的少女,卻竟是相互輝映,相得益彰。更甚者,分明是因著那一抹柔弱纖細的身影,那株璀璨的桃花樹才增色不少。
二嫫斜眼端詳了一陣,暗道,主子帶進府的這年輕女孩兒,可真夠漂亮的。只可惜,終究是要送到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宮裏頭去。好端端的一個人,將來,又不知將會是怎樣的光景……
"姑娘這便起了,怎不多睡一會兒。"
蓮心轉眸,老邁的女管事已經站在自己身後不遠處。
"二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