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輕地吹著銀匙中的梨汁,慢條斯理道:「真是群蠢東西!怎麼鬧上門去了?」
「說是安貴嬪不祥,穆貴人去通明殿請了好些符紙來貼得長楊宮到處都是,還道是驅邪,又燒了好些黃紙,灑了符水,鬧得烏煙瘴氣的。」花宜頗有些擔心,「安貴嬪好歹還是一宮主位,穆貴人太過不敬,娘娘可要去看看?」
「看什麼?」我把銀匙往碗裏重重一擱,「皇上說她不祥。穆貴人雖過分,也是按旨辦事,算不得什麼。」我囑咐花宜,「告訴外頭我睡下了,誰來也不見。」
浣碧「哧」一聲冷笑,不無快意,「好個穆貴人,倒替咱們出一口氣。」
次日皇後果然在眾人前問起這樁事來,穆貴人便道:「臣妾怎敢對安貴嬪不敬,弄些符水是為安貴嬪驅驅邪氣,更是為了六宮的安泰。」
於是皇後便不再說什麼。穆貴人見皇後不過問,更以為得了意,對安陵容亦越加輕慢起來。
如此過了半月,西風一起,天氣漸次寒了起來,柔儀殿中籠著暖爐,地龍皆燒了起來,炭盆裏紅籮炭偶然發出輕輕的「嗶剝」碎聲,反添了幾絲暖意。
寢殿內臨窗下鋪著一架九枝梅花檀木香妃長榻,榻兩邊設一對小巧的梅花式填漆小幾,放著熱酒小吃,牆下一溜暖窖裏烘出來的數盆香藥山茶,胭紅的花瓣豐滿若絲絨,被暖氣一熏更透出一縷若有若無的清幽香氣。
此刻外頭西風卷地,霍霍的風聲似呼嘯的巨獸在紫奧城內狼奔豸突,我伏在榻上,轉首舉起銀白點朱的流霞花盞,盈盈向眼前人笑道:「請四郎滿飲此杯。」
他一飲而盡,家常的海水綠團福暗紋緞衫映得眼波流轉間已有了幾分酡紅的醉意,「酒不醉人人自醉,朕已然酥倒。」
垂華髻上卻只扣著攢珠青玉笄,幾許青絲散落在耳垂下。明媚處,我的姣梨妝嫣紅可愛,黛眉含春。我啐了一口,雪白的足尖輕輕踢著地下琺琅纏枝唾盂,「四郎好沒正經。」又笑,「皇上才親自哄睡了涵兒,難道又要親自鬧醒他麼?好不像話!」
粉霞錦綬藕絲羅裳半褪在手臂,柔軟濕潤的筆尖在裸露的肩胛上流暢遊走,他興致盎然,在我肩上畫下海棠春睡的旖旎風姿。飽滿的筆觸激得皮膚微微發癢,我忍不住「嗤」地一聲輕笑,他已按住我,溫柔道:「別動,就快好了。」我亦有了幾分酒意,神情慵懶,回首見身上點點殷紅似飽滿的珊瑚瑩珠,愈加襯得肌膚如月下聚雪,不覺輕輕唱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他的眼中迷醉之色更濃,「難得聽你唱一句。」
累珠疊紗的粉霞茜裙從榻上嫻靜垂下,有流霞映波的風流姿態,我軟軟道:「有安妹妹珠玉在前,‧‧中哂誑‧凇!
他一怔,「她的嗓子已經壞了。」
我挽一挽松垂的雲鬢,「安妹妹也怪可憐見的,皇上也不去瞧瞧。」
他「唔」一聲,漫不經心道:「這個時候,別提她掃興。」他俯下身子,輕柔的吻觸似蝴蝶輕盈的翅膀飛上我的肩頭,「如此春光明媚、姹紫嫣紅,怎可付與了斷壁殘垣……」
燭紅帳暖,溫柔如流水傾倒。
醒來已是夜半,殿中九枝巨燭燃得已經接近了紫金閬雲燭台,燭光有迷蒙幽微的紅色。鵝梨帳中香的甜鬱在空氣中如細霧彌漫,醒時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自己並未身在人間。直到對上玄淩微凝的目光,才即刻警醒,道:「四郎怎麼醒了?」
一縷青絲被他柔軟地繞在指尖,「朕貪看海棠春睡,情願不入夢。」
我往他身前靠一靠,「‧‧值乖溉緔順に‧睦繕聿啵‧‧覆恍選!
他溫柔一笑,把我攏入他的懷抱,「說起來朕有件事要告訴你。」他停一停,「朕打算進赤芍的位份。」
赤芍才進選侍不久,如今又要晉封,可見正當聖寵。我聽燕宜提起過,倒也不甚意外,於是笑道:「這些事皇上該和皇後商議才是。」
玄淩道:「皇後必不會反對……」
我笑意嫣然地打斷她,「難道皇上疑心臣妾吃醋?」
他「撲哧」一笑,伸手為我掖一掖蓮紫蘇織金錦被,「你是淑妃,協理六宮,朕自然要告訴你。若你不願,朕不冊也罷。」
我斜斜飛他一眼,「這話卻把臣妾看成什麼了?榮選侍若服侍得好晉封也是應該的。皇上只需好好教導她規矩,勿要恃寵而驕步了昔日妙音娘子的後塵才好。」
他一笑,「赤芍雖然出身婢仆,卻也的確有些氣性,素日你好好教導她就是。」
「皇上心尖上的人有氣性也不打緊。只是如今也是小主了,若氣性太大了輕慢於人,既傷了嬪妃間的和氣,也壓不住下人,不成個小主的樣子。」
他微微沉吟,「的確如此。朕曾和燕宜說起要給她娘子的位份,燕宜倒不說什麼。後來見赤芍服侍朕也殷勤體貼,想著給她才人的位份也可。如今既還抬舉不起,那便先進為娘子吧。」他以手支頤,「也不拘什麼吉祥字眼,赤芍喜愛芍藥,尋個芍藥的別名做封號就是。」他掰著指頭思索,「芍藥又名將離、嬌客、餘容、婪尾春,朕覺得婪春和餘容兩個不錯,你瞧呢?」
「飽婪春色,豐容有餘。都很好,皇上拿主意就是。」
玄淩打了個呵欠,散漫道:「餘容,她本也姓榮,那便稱餘容娘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