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汐道:「奴婢看過她的履曆,只寫著數年前在浣衣局勞作,後來被送去淩波殿侍奉香燭,兩年前才到貞貴嬪身邊,因著伶俐又能斷些文字,貞貴嬪頗賞識她,留做了近身侍女。」
「那麼在進浣衣局前呢?」
槿汐道:「這奴婢也不知道了。」我看浣碧一眼,她會意,「奴婢會好好打聽。」
她說話間頭一偏,別在鬢角的秋杜鵑落下一片粉紅的花瓣。素手輕揚間我已折了一朵文心蘭在手,簪在浣碧如烏雲般蓬松的發際,含笑道:「秋杜鵑雖美,卻也不妨簪幾朵別的花,瞧著也新鮮。」
浣碧略略發窘,旋即笑道:「昨日來不及洗頭,沒得熏壞了這文心蘭的氣味。」她臉上微微泛起潮紅的羞澀,「何況小姐贈的花,應該別在胸口才鄭重。」說罷摘下衣襟上的金絲圈垂珠胸針,把文心蘭別在胸口。
我心下深深感觸,更生幾分淒涼。我與浣碧,何嘗不同是天涯淪落人。良久,我方極輕極輕地笑著歎息了一聲,「都是癡人罷了——」
卻聽得身後婉轉一聲:「娘娘怎麼說起這個來了,想是秋風漸濃,娘娘也悲秋起來了。」
我轉身,臂上乳黃團紗繡鵝黃盛放月季墜珠披帛被風輕輕拂起,我笑道:「本宮不懂得參禪,只是見花葉凋零,不覺紅塵如夢,人人都是芥子癡人而已。」
貞貴嬪淺淺一笑,「癡人雖癡,然而紅塵夢醉永不醒來,也很自得其樂。最痛苦者莫如遺世獨立,清冷自知。」
手中拈著文心蘭單薄嬌弱的花瓣,「如若這樣也便好了,墮入紅塵是非良多,往往讒言惑己,幻象頻生,叫人難辨真假。」
貞貴嬪修肩細腰,整個人亭亭如一朵淡雅水仙,走近來便有一縷幽幽綿長的香氣迎面襲人,「娘娘說的很是,只是假作真時真亦假,我亦很難分辨。」
我只目光灼灼望著她,「我與妹妹相交不深,但惜惜之情卻也不假。」
貞貴嬪悠悠抬眸,望著我的目光似有幾分迷蒙,「燕宜很感念娘娘的惜惜之情,卻有一事一直不明。」
「妹妹請說。」
「娘娘心中深眷皇上,乃至不顧廢妃之身亦要孤身入宮。娘娘既如此深愛皇上,為何能容忍燕宜對皇上如此之情。」她停一停,「只因燕宜不深得恩寵麼?」
有片刻的沉默,往事的激蕩如洶湧的潮水似要將人吞沒,記憶的碎片連結成昔年深宮婀娜嬌媚的情景,寸寸素心,到底都辜負給停駐在飛簷鴟吻上的一輪明月了。我靜靜的聲音如咫尺澄寒的深水,「妹妹對皇上的情意很像我從前。」
她微微沉吟,驀然一笑,「從前?那麼如今呢?難道娘娘重回紫奧城不只是為了皇上麼?」
雙鬟望仙髻下垂落的幾絲碎發被風拂在脖頸間酥酥的癢,「本宮不只是當年愛慕君王的女子,更是三個孩子的母親。」
她若有所思,清水般的明眸倒映著樹梢楓葉的漆紅,「皇後說,生育子女的妃嬪都會有為人母的私心。」
「皇後只說對了一半。」我佇立在風中,廣袖翩然,「做母親的人都有愛護子女的私心,這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無止境的欲求和失落,愈求彌補,愈落魔障。」
「那麼娘娘有無欲求?」
太液池波上風煙靄靄,映著蘆荻瑟瑟,連起伏的波‧亦有澄澈的清新氣味。我坦然注目於她,「有。一口氣,一條命,一世平安。」
她笑意淡泊如明月下疏離的花枝,「這並不難。」
「愈簡單,愈難求,還好不至成為心魔。」
她不置可否,笑容愈加疏離,漸漸凝成一個嘴角支撐的僵硬弧度。她臉上有難掩的異樣潮紅,胸口氣息不定,於是謙謙告退。
不過幾日,玉照宮傳來消息,貞貴嬪邪風侵體,兼之產後積疾,逐漸臥床不起。她這一病纏綿許多日,無力照顧予沛,如此一日裏倒有半日把他托在了眉莊處請端妃與福嬪一同照料。
第七章 雲破月來花弄影
是夜玄淩歇在了灩貴人處。露從今夜白,秋日裏風幹物燥,靈犀夜裏咳嗽了兩聲,乳母忙不迭使人煮起了冰糖雪梨。靈犀與予涵所住的偏殿裏格外花哨,隨手可觸孩子的小玩意兒。殿內的小銀吊子上「咕嘟咕嘟」地滾著熱氣,雪梨的清爽和冰糖的甜香混合在一起充盈全室,別有一股溫馨的意味。
靈犀很安靜,我一勺一勺吹涼了梨汁喂她喝下,浣碧含笑細心為她擦著嘴角流下的湯汁,她只撲閃著大眼睛,甜甜笑個不已。
靈犀的確是個乖巧的孩子,我安慰地想。
有涼風灌進,花宜推門進來,道:「娘娘,聽說穆貴人領著仰順儀和嚴才人去景春殿大鬧了一場,狠狠羞辱了安貴嬪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