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士森想安撫她不要亂動,卻又奈不住她的性子,在她問到鬱宛琪時邵士森陷入深深的絕望中。
鬱宛西看著邵士森的暗沉,他的痛苦,他的絕望,讓鬱宛西在黑暗中胡亂猜想著,讓她的心恐懼地顫抖起來,不顧一切拔掉輸血針,下床跑出病房,撞上剛走過來的護士,抓著她問:「鬱宛琪呢?她在哪裏?」
護士戰戰兢兢地走向另一處,始終說不出話。
鬱宛西不顧一切跑向護士所指的一處,直到盡頭時,那清晰可見的幾個大字門外寫著觸目驚心「太平間」鬱宛西連連後退,搖著頭,喃喃否決一切:「不可能,不可能,鬱宛琪不可能死,她是天使,溫柔的天使,天使是不會死的,永遠不會死。」
邵士森想阻止鬱宛西在這樣虛弱的時候去見鬱宛琪,這是她無法承受的悲痛,不是親眼所見,可鬱宛西永遠不會相信那裏面躺的人是鬱宛琪。
當時一層白布被她顫抖的手掀開,這張屬於鬱宛琪的臉如夢中的碎影映入眼簾,依然是那樣哀傷,那樣蒼白,那樣破碎,鬱宛西仍不敢相信這一切,伸手去捏觸鬱宛琪已僵硬冰涼的臉龐,那樣的精致,為什麼睡得那麼哀傷,仿佛在另一時光中她正經曆著痛苦與死亡。
「她只是睡著了?」鬱宛西喃喃說著,慢慢地蹲下身,用自己的臉貼近鬱宛琪的冰涼,輕輕囈語著:「姐,很想我叫你姐吧!小時候,爸爸凶我,讓我必須叫你姐姐,不能叫名字,可我偏不聽他們的,我就要叫你名字,因為從心底就排斥你做我的姐姐,從小你是爸爸的希望,媽媽把所有好的都留給你,我什麼都不說,裝得什麼都無所謂,其實我比誰都嫉妒你。你不知道我曾經陰暗得把你最喜歡的洋娃娃惡毒的分肢,把你最愛的花草給剪掉,毀掉你喜歡的東西,看著你的悲傷我就變態的感到開心,我從小就恨你。尤其是那一年,母親要帶你走的那一個晚上開始,我更嫉妒你,可是嫉妒你,是因為我做不到像你這麼好,在恨你的同時,我更加愛你,姐我愛你。」一滴淚落入鬱宛琪緊閉的眼睛,沾濕她的睫毛,潤濕她的臉,記憶中鬱宛西從來沒有哭過,即使母親離開,即使在父親的葬禮上,她都習慣將心埋藏,習慣將淚縮在心裏,這樣撕心裂肺,歇斯底裏的痛哭像是進行生命的一次重生煉獄般,直到哭得昏天暗地,腿腳軟,終於又是眼前一黑,什麼也不知道了。
第五十四章血濃於水
鬱宛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新鮮的血液一點一滴地融入她的身體裏,醫生說那是邵士森的血,因為血庫裏血不夠,便用了家屬的血,雖是異型輸血,卻也不排斥,以後她的身體裏就會流淌他的小部分血液,可是即使她流著他所有的血,他也終究不是她的親人,現在她再也沒有親人,再也沒有血濃於水的親人,醫生說她將來也沒有生育能力,現在的她不過是勉強運作的軀殼。二十歲,美麗的年華,灼灼其華,可是她已經失去作為女人的完整,破碎的家,破碎的身體,破碎的心,終於再也拼湊不了完整。
鬱宛西的眸光陷入死灰般的寂然,一道道破裂的碎影在眼睛溢出,邵士森抱來瘦弱得讓人心疼的陽陽放在鬱宛西的床邊,啞著聲說道:「這是陽陽。」
不過短短一夜之間,這個男人仿佛蒼老了十年,他不過才二十二歲,是所有人眼中的天之驕子,到底是誰的錯?原本應該成龍成鳳的一對天之驕子,一個卻在生孩子後撒手人寰,一個獨自帶著孩子承擔所有錯誤的後果,所有的代價,難道只是年輕酒醉時的一場錯誤,而演變到最後卻要付出這樣慘痛的代價,青春的錯只犯一次,卻要注定這樣支離破碎的結果?
鬱宛西小心地伸出手在陽陽略青腫的臉上輕輕劃過,那樣小,那樣瘦,看著讓人心酸得疼,這個小生命是鬱宛琪的延續,是鬱宛西在這個世上還唯一有血緣之濃的親人。小心地摟在自己的懷裏,像母親般擁護著小陽陽,瘦弱的小陽陽竟然奇跡般地沖鬱宛西笑笑,鬱宛西的淚再一次落下,打濕小小軟軟的臉龐,又心疼地拭去,用自己的臉貼近陽陽熱乎乎的小臉。
鬱宛琪的葬禮極其簡單,鬱宛琪小時候曾經說過,死後她願隨從小成長的大海飄蕩,自由自在,鬱宛琪從小就很喜歡花,鬱宛西在她的身邊放滿了她怎麼也叫不出的花圃,花束,讓鬱宛琪與花海同葬,火盡之後,又將骨灰散於大海之中,在無人的枯島上立了一座空墳,也許在鬱宛琪飄蕩地疲累的時候,也需要一個棲息地,需要一個家。
意料之中,這個小鎮永遠沒有秘密,小鎮上又掀起了不平靜的流言蜚語,不堪入耳,鬱宛西早就聽夠了,到了現在已經什麼都無所謂了,現在的她只想代替鬱宛琪全心全意地把小陽陽撫養成*人,自己怎麼樣又有什麼所謂呢?
邵士森在村口走過,遠遠看見四五人聚在一起細細碎碎地議論著,知道沒什麼好話,原本不想聽,但那些肆無忌憚的村民毫無防備地高聲議論著。
「聽說了沒有?鬱家那個小女兒真是作孽啊,原本是想跟著葉蕭岑私奔的,結果害得自己姐姐早產而死,聽說她自己也流產了,好像連女人生孩子的機器都沒了。」
「什麼意思?」另一個好奇地問道,帶點幸災樂禍的意味。
「就是以後再也不能生娃了呀,這還不明白?」
「不能生娃,那還叫女人嗎?將來還有哪個男人敢要她呀?」
「你沒看現在小姨子和姐夫正打得火熱嗎?說不定就成一家了。」說著便自顧笑起來,其他幾個村婦也意淫十足地跟著笑。
第五十五章離鄉
邵士森恨不得過去扇她們幾巴掌,但終究還是沒有這麼做,他向來不是沖動的人,不是因為懦弱而不敢,而他明白憑借他一人之力又怎麼堵得住悠悠眾口呢?或許是時候永遠告別這個生他養他的小鎮,為了陽陽能健康快樂地成長,他也必須這麼做,他不想以後長大的陽陽被人叫做野孩子,不想孩子在這些流言蜚語中不健康地成長,更不想鬱宛西再受到這樣無端的指責與傷害。
鬱宛西從來沒想過會以這樣的方式離開這個生她養她的一方水土,鬱宛西回頭遙望密集的村莊與那一幢幢熟悉的民房,因為經濟拮據,鬱宛西的父母當年造起這間房子紅磚裸露在外,異常明顯,可是曾經不管那幢房子的破舊,多不堪,那總算也是一個家,即使情感的破碎,也有完整的成員圍築成至少在形式上完整的家,可現在這個家連個容器都不是,裝不下鬱宛西的身體,也裝不下她的心,一切終於全都破碎,她不知母親當初離開時是什麼心情,應該是解脫大於不舍吧,而她現在也是一樣,緊了緊懷中的嬰兒,終於轉過身再也不回頭,大步離開,從此不再留戀這裏的悲歡離合,帶著孩子去另一個地方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坐在長途列車上,身邊的麥田村莊,樹林都匆匆而過,仿佛不斷閃過的電影鏡頭,以最快的度在告別過去,鬱宛西的心情錯落複雜,如打亂的毛線,絲絲亂亂地纏繞心頭,是對這種身份的尷尬?還是對未來的堪憂?
邵士森雖然不說,但她很清楚地知道他們現在身上已所剩無幾了,原本就家境拮據,在外婆的一場病後,又接著一場又一場的意外,他們現在連自己的生活也無法保障,何況還帶著一個孩子,又這樣莽然地跑到另一個城市,那些向來無所畏懼的鬱宛西又不禁迷茫憂慮起來。
邵士森坐在鬱宛西的身邊,目光落在熟睡的陽陽身上停留些會,欣慰之餘,偷偷瞟向正側窗而望的鬱宛西,淡淡的憂傷籠罩,眉宇不經間輕簇,他知道她在愁什麼,生活是把殘酷的雙刃劍,生與活是密不可分的必須,只是鬱宛西不知道他已經偷偷退了學,也許高學位能使他將來的生活更好,可是只有生活著,才會有將來,所以他必須舍棄將來的可能,而把握住現在的基本生活。
鬱宛西以前在電視上看到農民背著大包小包進城的情景,總覺得電視裏有些誇張。原來等真正融入繁華的大都市中,才明白自己真的是名副其實的井底之蛙,仰頭而望數不清的高樓大廈,寬闊交錯的公路上車水馬龍,行人如雲,川流不息,城市中的男女老少匆匆地漠然而過,似乎誰也不會為誰多停留一秒,誰也不會多看誰一眼,鬱宛西想起那個小鎮上,似乎每個村民出門都有打不完的招呼,說不完的客套,再看城市裏的天空,同一片藍天,卻終究是不一樣的。
第五十六章生活1
邵士森本就在這個城市讀大學,總是生活過,路線也要熟悉些,帶著鬱宛西坐了公交車,去原來預定好的出租房。
那不過是十幾平米的小房間,沒有任何家具可言,只是在角落裏放置一張舊床,還有一張略泛破舊的桌子,牆壁幾多斑斑劣跡,所幸那扇窗戶具有一定的采光性能。
老板娘一看便是勢利小人,要了一定的押金和額外付三個月租金,鬱宛西沒想到就這樣破舊的籠子大小的房間竟然也收這般昂貴的天價。
邵士森看出鬱宛西的驚訝,便付了錢早早打了老板娘,又回頭對鬱宛西說道:「城裏不比鄉下,都是寸金寸土,這裏雖小,總算是空氣還可以,先將就下一段日子再作打算,好嗎?」邵士森略有些內疚,不管是鬱宛琪還是鬱宛西,更是對這個孩子,他都沒有辦法沒有能力給他們足夠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