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幸運草

瓊瑤 作品,第21頁 / 共5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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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天聽的恭喜聲還不夠嗎?我本來准備留到明天再說呢!」朱沂笑著說。「不行,你今天晚上來吃晚飯!」

「有別的客人嗎?我討厭應酬!」

「就是你一個客人,如果你要把自己算作客人的話!」

「OK!我下了班就來!還有一句話,你爸爸發脾氣了沒有?」「爸爸呀!」對方的聲音充滿了懊惱:「他扯住我的耳朵說:『你這小鬼以為暗算了爸爸,其實我早就知道你的花樣了,只是不願幹涉你的志願而已,可別把爸爸當老糊塗!』原來我忘了,那張甲組志願表根本就放在爸爸桌上忘記拿走了!」

朱沂大笑著掛起了電話,使辦公室裏的人都驚異的回過頭來看他,坐在他身旁一位同事笑著問:

「是不是沈小姐打來的?」

沈小姐?美琴?自從那次舞會之後,他沒有見過她,他和她好像已隔在兩個星球上一樣。他很高興自己能從這份情感中解脫出來,不,這不能叫「感情」,這只是一時的迷惑而已。「給你一個情報,小朱,昨天我在電影院碰到沈小姐,和一個滿漂亮的空軍在一起。」那位同事又說。

朱沂笑了笑,沒有說話,他不知道明天跟美琴在一起的男人該是誰?晚上,朱沂走進康家的客廳,出乎意料的,若青並不在客廳中迎接他,倒是康老先生和老太太都在。康老太太笑眯眯的望著他:「若青這小丫頭不知在樓上搞什麼鬼,一直不下來!」

「你別再把若青當孩子,」康老先生對太太說:「這丫頭已不是孩子了!」他若有所悟的望著面前這個英挺的青年。

樓梯在響,朱沂抬起頭來,若青正含著笑從樓梯上緩緩的走下來。朱沂呆住了,怔怔的望著面前這幅畫面。若青,他一直稱之為「小女孩」的若青。現在穿著件白紗的大裙子,大領口,窄腰身,不,這已不是個「小女孩」了!她的短發燙過了,蓬松而美好的覆在她的額上。她淡淡的抹了胭脂和口紅,清澈的大眼睛帶著一抹畏羞的神情,兩個酒渦在頰上動人的跳動。「喔,若青!」朱沂吸了口氣。

若青站在他面前了,微笑的看著他。然後,她轉了三圈,讓裙子飛起來,笑著說:「我的新衣服好看嗎?朱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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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三圈,請你等著我長大。」朱沂腦子裏閃過這麼一句話。這是誰說過的?於是,他模糊的記憶起那個下午,若青和他提起過《倩影淚痕》裏珍妮說的話:「我繞三圈,希望你等著我長大。」「你長大了,若青!」朱沂答非所問的說。

「嗯,若青真是大了!」康老太太說。

「女兒大了,麻煩該來了!」康老先生在自言自語。

這一餐晚飯每個人都似乎有點醉醺醺的,若青笑得奇異,朱沂精神恍惚,康老先生不住的望望若青又若有所思的望望朱沂,老太太則一直在欣賞著女兒,糊裏糊塗的把菜堆滿了朱沂的碗。飯後,朱沂第一次請若青出去玩。他們走出家門,離開了兩老的視線,站在街燈底下,彼此望望、笑笑。

「哪兒去?」朱沂問。「隨便。」若青說。「到螢橋去坐坐?」「好。」叫了一輛三輪車,他們坐了上去。若青望著朱沂笑。

「你耳朵底下有一顆黑痣。」她說,輕輕的。

朱沂伸過手去,攬住她的腰。「有的時候,幸福就在你的手邊。」他想,「只是,我們常常會被自己的糊塗所蒙蔽,反而把手邊的幸福忽略了。」

「是嗎?我從不知道那兒有顆痣。」他說。

「一顆可愛的小痣,像只小黑螞蟻。」她說,微微的笑著,笑得甜蜜而天真。天上有月亮,也有星星,這是個美好的夏夜。

斜陽

場愁夢酒醒時斜陽卻照深深院

一一夜之間,花園裏的梔子花都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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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馨站在梳妝台前面,帶著一種近乎無奈的情緒,梳著她的長發。鏡子裏面,她的眼皮微微的有些浮腫,這都是昨天睡得太遲,再加上半夜失眠的結果。她用手在眼皮上輕輕的拂拭了兩下,眼皮依然是腫的。「管它呢!」她想。把頭發習慣性的編成兩條辮子,再盤在頭頂上。這種發式,使她看起來像四十邊緣的女人,其實她不過才三十三歲。

「為什麼要這樣梳頭呢?其實我可以打扮得比實際年齡更年輕的!」如馨默默的想著,一面打量著鏡子裏的自己。不是嗎?她的眼睛依然晶瑩,她的鼻子依然挺秀,她那眼角和嘴唇的皺紋也還不太顯明,如果她肯用些兒脂粉,是不難掩飾那些皺紋的。忽然,她把頭頂的發辮全放了下來,讓它卷曲而松散的披在肩上,再淡淡的搽了一點兒脂粉,從衣櫥裏翻出了一件好幾年前為了主持如蘭的婚禮而做的紫紅旗袍,換掉了她身上那件淺灰色的。鏡子裏似乎立刻換了一個人,她愣愣的望奢鏡子,有點兒不認識自己了。

「我還很年輕,不是嗎?」她自言自語的說,開始聞到梔子花的香味了。離上班的時間已沒有多久,如馨向廚房裏走去,想弄點早餐吃。突然,她呆住了,地板上有一個亮晶晶的東西吸引了她的視線,她拾了起來,是一個鑲水鑽的別針,她是沒有這些東西的。對了,這一定是如蘭昨天晚上掉在這兒的。想起如蘭,她心中一陣煩躁。她不知道如蘭和家良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已經做了兩個孩子的父母了,還和小孩一樣,一會兒吵架,一會兒和好,一會兒要離婚,一會兒又親愛得像對新婚夫婦。他們盡管把吵架當兒戲,倒鬧得她不能安寧。每次一吵了架,如蘭就要哭哭啼啼的來向她訴說一番,然後賭咒發誓的說:「哦,大姐,我這次非和他離婚不可!」

可是,等會家良趕來,小兩口躲在房間裏,哭一陣,笑一陣,再唧唧咕咕一陣,就又手挽手兒親親愛愛的回去了。這到底算什麼呢?難道夫妻之間就必須要有這一手嗎?昨晚,如果沒有他們來鬧那麼一陣子,她也不至於失眠半夜了。

握著如蘭的別針,她又走到鏡子前面,下意識的把別針別在自己旗袍的領子上,然後左右的顧盼著自己。猛然間,她的臉紅了,一陣熱浪從她胸口升了上來。

「我在幹什麼呢?把自己打扮得像個交際花似的!難道我准備這副樣子去上班嗎?那些職員會怎麼說呢?呸!別發神經了吧!我又打扮給誰看呢?」

打扮給誰看呢?這句話一經掠過她心中,她眼前就浮起了一張顯得年輕的、充滿活力的臉龐來,一個男人的名字——

葉志嵩——悄悄的鑽進了她的心坎。「呸!」她低低的呸了一聲,心裏一陣說不出來的煩躁。她抓住了水鑽別針,急躁的一拉,「嘶」的一聲,旗袍領子拉破了一大塊。「真見鬼!」她在心中詛咒著,一面匆匆忙忙的脫下那鮮豔的紫紅旗袍,重新換上那件淺灰的。又洗去了臉上的胭脂,依然把頭發盤到頭頂上。經過這麼一耽擱,離上班只有半小時了,顯然來不及吃早飯了。她急急的拿了皮包,順手把那水鑽別針放在皮包裏,准備下班後順便給如蘭送去。一面鎖上房門,匆匆的向公共汽車站走去。十年以來,她從沒有遲到過,在她這一科裏,由於她這個科長的關系,那些職員們也很少有遲到的。她不知道她手下那些職員怎麼批評她,但,很顯然的,那些職員們對於有一個女上司並不太滿意。走進了公司的大門,她匆忙的上了樓,看看手表,八點差五分!她松了口氣,向自己科裏的辦公室走去,正預備開辦公室的門,卻聽到兩個職員的幾句對白:

「小周,你那位新交的女朋友又吹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