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幾口啤酒,阿瑟隨手把整個紗窗都扯了下來,他抖了抖手上的塵土,脫掉了褲子,將整瓶啤酒一口氣喝幹,光著他成年的身體站在空空的窗框前,看著別人房子裏的燈光。
大約十點多,他離開窗前,一頭鑽進掛著蚊帳的單人床裏,隨著酒吧傳來的音樂聲,安穩地進入睡夢中。
第二天是星期日,阿瑟睡到八點鐘,一夜無夢。起床後,他拎著兩大桶水走到後院的角落裏,拉好掛在磚牆上的塑料布,用小盆在桶裏盛水往自己身體上澆水沖涼。穿好衣服後,阿瑟走到街角的飯店吃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喝上一壺冰鎮酸梅湯。大約十一點左右,他晃了回來,攀上房後的鐵梯,從臥室裏拿出破舊的柳條皮箱,推著自行車穿梭在安靜的古街裏。
這是一條滿清時期用來跑馬的街道,也是整座城市保留最完好的曆史古跡,大大小小的平房,門市房,院落,柿子樹,有些平房安置了天台,布置了遮陽傘、咖啡桌、大型植物。阿瑟就居住在這條古街裏,租下一座平房的二層閣樓,那間閣樓原是用來養鴿子的,後因古街的商業氣息濃重,房主精致的改造,便成了住人的地方。平房的一層是個門市房,被租給一家商戶經營咖啡館,咖啡館原本可以直接通到二層,但因分租,安全起見,通往上層的地板門被一條大鎖鏈死死地封住,人必須從房後的鐵梯爬行才能進入二層臥室。
阿瑟的職業是「木工」,不是那種建築木工,而是手工業木匠,他制作木質工藝品,其中包括古典建築模型,國際象棋,以及手槍、汽車、變形金剛、鳥類木雕,凡是木頭能做成的手工藝品,他都可以做出來,他以城市裏的古街為生。
上午時分,古街總是很安靜,酒吧和咖啡館都是午後三點才開始營業,只有工藝品店在開張,每一家店子都陳列著阿瑟別致的木質手工藝品。阿瑟推著腳踏車,馱著他的柳條箱子,走進那些店鋪,和他的老顧客攀談,把自己制作的新的工藝品放在貨架上,順便取走他一星期的所得。@ 回到自己的小房子裏,已然是中午,他會睡個午覺,直到古街的咖啡館傳來沖刷地板的聲音,他才起床清理房間裏留下的大大小小的木屑,拿出一塊新木頭,制作新的工藝品。
阿瑟(2)
剛剛搬進古街的時候,阿瑟的房子裏面全部都是鴿子屎的味道,因為光線很好,有天窗,也有側窗,而且方便他兜售工藝品,為此,他花了不合理的大價錢將其租了下來。他先是布置一些廉價的家具,而後,買木炭和帶著麝香氣味的薰香,堆滿大大小小的新木頭,布置好防火設備,以此來驅散鴿子屎的味道。味道那種東西,一旦侵入一個地方,便很頑強地紮根於此,有時候甚至影響了人的嗅覺,大約一年左右,在阿瑟對鴿子屎沒有敏銳嗅覺的時候,房間裏的氣味秘密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阿瑟的味道,新木的香氣混合了黏稠的松油味,粘貼在這個男人呼吸裏的氣味,他對此並不知情。
阿瑟流利地完成了一只金絲雀,吸煙的時間裏,他想起了中系,想起了他們在閣子樓的後山吃果子的情景,想著想著,忽然有種希望她來了解他的心情,這種心情並不具體,所以他並不知道用怎樣的方式開始。阿瑟放棄了思考,開始制作第二只金絲雀,直到黃昏來臨,古街出現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他成功地制作了三只金絲雀,在制作第四只的時候,又一次想到了中系。
那天傍晚,阿瑟攤開了一張褶皺的白紙,手繪了一張通往閣子樓的地圖,他簡單地繪制了城市的一小部分,選擇了幾個有特色的坐標,寫好路名,而後把古街到閣子樓的路線用紅筆連了起來,他發現她和中系的居住地之間,存在著幾條發散性的路線,就好像一個彗星拖著長長的尾巴成一個弧線掉在了潢色巡洋艦上。
地圖繪制好後,阿瑟把中系家的詳細地址寫在了地圖的背面,把地圖折疊整齊,放進信封裏,貼好郵票,投進了古街的郵箱中,做完這些,吹著口哨步行去街角的餐館,吃一頓正式的晚餐。
那是一封寄給狗的信件,阿瑟希望狗能盡快來到這座城市,和他去閣子樓那邊玩耍一番,那邊有山,人煙稀少,這個時節剛好可以在山裏露營垂釣,他很想讓狗認識潢色巡洋艦裏生活的人們,有那麼一刻,他也想居住在裏邊。
自從來到這座城市,三年時間裏,阿瑟從來沒有被任何事情打擾過,也從來沒@ 有過交個朋友的念頭,除了母親和他唯一的朋友狗,他對任何人沒有過任何的思念。三年之中,他也沒有發生過一次性關系,為了保持他身體的和諧,他會幻想著乞力馬紮羅雪山定期定時地「打飛機」。三年之中唯一出現的一次性沖動,是在人民電影院的小錄像廳裏,當時,阿瑟正看著《阿甘正傳》,當變成家庭主婦的珍妮拉著正在看電視的小弗瑞斯走到阿甘面前的時候,珍妮告訴阿甘,小弗瑞斯非常的聰明,阿瑟望著珍妮的眼睛,瞬間勃起。從那以後,阿瑟經常去小錄像廳抽出《阿甘正傳》的錄像帶,獨自窩在角落裏專注地觀看,卻始終沒有再次遇見他性沖動,為此,他蓄起了長長的胡須,以遮掩這個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
阿瑟(3)
除了木工活,阿瑟偶爾會去大學操場上尋找隊伍踢足球,直到把腳弄傷後,他才開始關心自己那雙用來吃飯的手,他很慶幸自己這次玩的是英式足球,要知道上大學那會兒,他曾是校內的美式足球明星。當他切實地體會到用雙手和一只腳攀登鐵梯的艱辛時,他告訴自己,為了使生活不那麼艱辛,一定要保證身體上的每一樣器官都不能缺失。
地圖寄出去不久,狗那邊便打來了電話,說手裏暫時缺錢,等月底稿費下來後就起程。接到這個消息,阿瑟異常的興奮,他沉溺在某種無意識的期待中,粗糙地制作完一整箱的金絲雀,騎著腳踏車再次奔向了閣子樓。
阿瑟去往閣子樓的頻率大概是一星期一兩次,他同吉他手摔跤,同園藝師討論生物學,看著夫妻吵架,看著學生整天無所事事地在別墅區的各個角落穿梭或者消失一整天,偶爾也陪著海明威玩會兒毛線繩。每個周六,他都准時赴約,同中系到七@ 星的十字架邊,那塊肥沃的草坪前喝檸檬水,吃提子餅幹,聊天,他看起來就像閣子樓裏日常生活的租客一般。
起初,阿瑟來的大多時候,木都會帶著海明威去跟著曬太陽,而後,感到兩個人聊的東西異常的無趣,又抱著海明威先行離去。園藝師總喜歡湊到木的身邊,小心翼翼地詢問「他們今天都聊些什麼」,木時而會撓著海明威的耳朵乏味地回答,好像在說上廁所的事。
中系:那麼你上廁所時都讀什麼書?
阿瑟:開始那會兒吧,我看《基督山伯爵》,後來呢,變成了《唐吉訶德》,因為《基督山伯爵》已經看了27遍了。
中系:你還是可以看第28遍的嘛。
阿瑟:是可以看第28遍的,只是……那本書出事故了。
中系:怎樣的事故?
阿瑟表現出有點麻煩的樣子。
中系催促他:說來聽聽,快,事故。
阿瑟歎了口氣:事情是這樣的,有一次上廁所,我把它忘在了公廁裏,然後,再拿回來的時候,缺了好幾頁呢。
中系抽起了鼻子。
阿瑟:你忍心在沒有廁紙的時候,去使用基督山伯爵麼?
中系搖頭笑著,而後,下一個話題。
中系好奇地詢問著阿瑟各種問題,比如,男人在赤裸上半身的時候什麼感覺,一天的時間胡須帶著旺盛的生命力爬出來時什麼感覺……她發現他很會描述自己的感覺,用一種很特別的方式,近乎於盲人般的細膩和老人般的懷念方式,有時候她甚至覺得他像一個珍寶,但卻在深邃的黑洞裏獨自散發著奇異的光亮……這麼些年的租賃生意讓她接觸了不少人,而他卻是唯一一個能讓她在推敲以後看見更多廣闊風景的人,她喜歡聽他講話。
他們每個周六都要交流三個小時,坐在水母七星墓碑前的那塊草坪上,等到黃昏來臨,他就騎著腳踏車飛快地奔向蛇形公路,沿著彗星般的拋物線,看著雲的變色層,回到隱沒在燈火中的小屋裏。
夏末秋初的一天,狗終於來了消息,他定下了日期,說在某日的午夜三點便能到達潢色巡洋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