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這樣一位母親

仁茨 作品,第31頁 / 共1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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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我吃飽了出去找你。」麗麗塞了一嘴菜,說話含糊不清。

「才不稀罕呢!」我在心裏罵,對她很不屑。

沒人知道我心裏在想啥,只有我自己知道。

一出門,我趟著溫熱的沙就朝南走了,很果斷,各家各戶都在吃晚飯,外面沒人認識我。太陽都落山了,棗林的顏色更重了,包圍著村子。很多人家都養有豬呀、狗呀、雞呀、鴨呀什麼的,又是哼哼又是叫,跟我們村一樣。路上,車輪子碾出來的條條溝溝彎彎曲曲,交錯著伸向遠處。我專揀沙溝走,很有趣,又省力氣,心想:「沙溝到頭了,我就走到城裏了,再往南走就到家了。」

就這樣,一邊走一邊想,不知不覺走進了棗林。路,夾在棗林中間。棗樹長得很低,枝丫伸到路中間來,沉甸甸地垂著,上面掛著一團團的青棗,胖嘟嘟的,直想讓人伸手摘。我摘了一顆,含在嘴裏,正准備咬,就看到了一個掛在樹身上的木牌,上面用毛筆寫著:「打過農藥,勿摘。」六個字,歪歪扭扭,我認出五個來——打過農藥,摘。我「哇」地一聲把棗吐出來,青青的棗子沾了我的唾沫,濕了一片沙。

繼續往前走,心裏慶幸:幸好我認字,不然被毒死咋辦?

前方,有兩個人,重疊在我要走的路邊。我向他們走去。等我走到他們身邊時,兩人已分開,女的抱著膝蓋在哭,貓叫一樣,身子一抖一抖的。她的頭發有些亂,上面沾了幾片棗葉子。男的叉著腿,向上提提大褲腿的褲子,吊在腿間的一根長長的布腰帶,拴緊褲腰。

我站著走不動了,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男的拴腰帶的手停住了,一回頭發現了我,他的臉變了顏色。「滾!」他低低地喝了一聲,表情凶狠。

我觸電一樣渾身抖了一下,只一下,便啟動了我的腳。我跑起來,跑一步回頭看看那男的,再跑一步,回頭看看那女的。女的抬起頭,濕濕的眼睛裏閃動著恐慌。我的心跳得很快,跌跌拌拌向前跑,腳下布滿了沙溝。一個趔趄,我摔到了。「哈哈哈……」我一回頭,男的女的一齊笑起來,女的用手指著我,男的用手去抓女人的心那塊兒。我怕了,手撐在地上,一使勁兒,站了起來,接著跑……

天,黑下來了。

我累了,不想跑了,也不想走了。索性一屁股坐在路邊。回想起這一天,回想起自己的家,心裏突然悲傷起來。「你們都不喜歡我,都不想要我。我走了,走得讓你們誰也找不著。我不想回家了,也不想去姥姥家……」我心裏這麼想著,忘了害怕。

城市假期 Amoc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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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克!克克!」

一陣摩托車聲夾著姥爺的聲音。

強烈的車燈光刺著我的眼睛。我抱著膝,趴在上面,不抬頭,也不答應,心想:「不喜歡我還來找我幹啥?克克不想回去了。」

姥爺把車子停在我腳前,並沒下車,說了句:「上車,跟我回去。」他的語氣一點也不嚴重,似乎沒有責怪的意味。

我想了一下,就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土。我沒看姥爺就爬上了車,手死死拽住他的白襯衣——姥爺,你為什麼不跟克克說話?克克心裏有許多許多的話要說呀!克克心裏很難受,很委屈,你知道不知道?克克的爸爸媽媽不在一起睡了,別人都問我媽媽晚上跟誰睡,你知道不知道?

車子開得很快,夏夜的風帶走了我冰涼的淚水。

回到家,姥爺讓我下車,他把車停下就進屋睡了。姥姥、小舅舅和麗麗坐在院子裏邊乘涼邊等我。

「克克,人小鬼大啊!」小舅舅笑著說。姥姥拿芭蕉扇要打他,他用手擋住了:「小不點兒,脾氣可不小。我下午說句玩笑你就記恨啦?長大了不知道又有多恨我哩。」

「閉嘴!沒出息的東西,少說兩句不會少塊兒肉!」姥姥罵他,接著說:「克克,過來,來姥姥這兒。」

我走過去,麗麗抽出屁股下的小凳給我坐。我一下子覺得麗麗並不是我想的那樣討厭。

「克克,大姑娘了,還跟姥姥賭氣啊!姥姥眼睛不好,以後呀,別跟姥姥捉迷藏,姥姥會找不到你的。」說著,姥姥給我擦了一把臉。

7

城市假期 Amoc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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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你們倆去大舅家睡。」姥姥吩咐。

「我想睡樓上。」我說。

「不行,那兒哪能睡啊,沒人在上面睡過。」姥姥不許。

姥姥家的房子是老式的樓房,房體很高,裏面分上下兩層,中間隔著木板,屋裏的樓梯也是木的。以前,只有地主或是富農才夠格住這種房子,佇立在低矮的瓦屋草棚之間,很有幾分鶴立雞群的味道。

沿著吱吱呀呀的木梯向上爬,姥姥扶著梯身叫:慢點!慢點!樓梯年久失修,厚厚的灰塵積了許多年,腳一踏上,塵土便紛紛而下。姥姥晃了晃手,拍打一下空氣。

爬上了樓,拉開電燈,我才完全看清被姥姥叫做「閣樓」的這個地方的模樣。上面這層的面積與下面一樣,有四十多平方。樓頂顯得很低,我挺直身體,舉起手剛好夠得著樓頂最高處。兩頭更低,要彎了腰過。地板上,鋪了一層紅棗,紅得發黑。朽木的腐味和著棗香,給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我躺在地板上,四肢展開,透過縫隙看到了屋裏的地面。胡亂抓顆身邊的棗含在嘴裏,心醉了。兩只老鼠圍著牆賽跑。我一睜眼,它們就停住了,眼睛賊亮地望著我。我抬起腿,打了一下地板,它們轉眼便消失了。

「克克,趕快拿下來啊!鍋裏水都幹了!」姥姥在下面喊。

「哦。」睜開眼,看見了天窗外的天,天上有多雲,我沖著雲答應了一聲,像在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