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這樣一位母親

仁茨 作品,第15頁 / 共1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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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過年了,車站很是忙碌。情侶們、夫妻們、老伴兒們,成雙成對,來來往往。陪伴我的,是比我更沉默的一個旅行包。

我拿出手機,寫下一條一條短信,又一個一個地刪除。在我蜷縮在汽車站的長椅上時,他在哪裏?曾經那麼多的山盟海誓,甜言蜜語,多麼美麗,故事裏的童話一樣。此時此刻,他在哪裏?

毫不怨他。我不願使他卷入我這個複雜的家庭,不願對他提及我以前的生活。兩種生活,他的是他的,我的是我的。

他總是問我,你為什麼不與我分享你的從前?

我無言以對,無言以對。

似乎,我的痛楚與快樂上整個兒的,像一個湯圓,一口就吞下去了,個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對他,一個缺口我都不願打,一個小口就會使裏面的餡兒全部都流出來——一切都暴露了。

我是不是很孤僻。我問自己。

一個個問題撞擊著我的腦子……

「克克!」誰在叫我。

我回過神來,見一個昔日的高中同學笑眯眯地向我走來。

「克克,你在這兒幹啥?剛下車?」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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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對啊。剛下車,好累。」我有氣無力地沖他一笑,一句一個謊言。

他沒坐下,可能看到了那團黑乎乎的口香糖。

「你在等人吧?」他問。

我向前探了一下身子,不冷不熱地回答:「是啊,等人接,我媽。」

他留下句「保重」就走了,走了十幾米遠我才看見一個靚麗的女孩滿臉嗔怒地站在那兒,等他。那會兒,我覺得自己很勝利,所以得意地笑了。

陷入孤獨無助中的人,變得很壞。

他走後,我開始無聊地咀嚼剛才我們的對話。我猛然醒悟:為什麼說媽要來接我?我不是在恨她嗎?為什麼脫口而出的是她而不是其他人?

我的心漸漸軟了:母親明顯老了,皺紋、白發一打把,身體也不行了,肩肘炎一直拖著沒去醫,她心疼花錢,錢都用來供我讀書了。母親這一輩子,摸爬滾打,啥日子都熬過來了,到了五十多歲還沒享成清福,發點牢騷也不該嗎?無論她怎樣凶,怎樣罵,到頭來還不是為了我們姐弟倆……

母親把我找到了。一臉焦急、無奈、痛苦——無法形容的表情。她站在我面前。

我還是故意賭氣——不輕易屈服。一見到她,我就准備站起來離開。試了一下,才發現腿腳都凍麻木了,站不起來。「克克。」母親蹲在我面前,我把頭扭在一邊。她沒發火,聲音變得很溫柔:「克克,回家吧。是媽不對,媽給你賠不是。有時候你也得體諒媽一下,媽年紀大了,心裏替你們姐弟倆著急,你們一天不安置下來,我這心就一天到晚老懸著。媽沒能力了,賺不來錢,心裏就窩火,老想跟人吵一架。你要多體諒體諒媽,媽再怎麼樣也是為了你們啊!克克,你性子太烈了,跟媽一個樣,以後要改。性子烈的女人日子不好過。媽真為你擔心啊!以後為人處世,你一定要多忍讓,不要動輒發火,跟媽一樣。」

「來,媽給你搓搓腿,一會兒帶你吃東西去,啊?」母親說著,就伸出手要給我揉凍得麻木了的雙腿。

「不。折我壽。」我輕輕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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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向我屈服了。真的屈服了?還是我自己在安慰自己?她跟我說話的時候像在哄一個孩子——她不會屈服的。她在哄自己賭氣的孩子。

4

我性子很烈,跟媽一樣。

偷偷找人算了命,算命的說,你命裏只服人不服於人。

這話有一定道理。

從小到大,最令我感到膽怯的人就是母親,她罵我、打我,我也只是嚎一場,嘴裏求饒,心裏從不認錯。

我比弟弟大兩歲,許多事情,我比弟弟想得更多,所以,記憶得也特別深刻。有段日子,我成心打攪母親,前後屁股跟著她,使她不能全身心投入她認為的那種幸福。那段日子,母親恨透了我,只想幹掉我。

無論如何,她是我的母親。

不管我有多倔強,多可惡,她還是一天天煎熬著把我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