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了個小凳子,挪到母親腳邊。
「克克,柯這孩子不錯,你要好好珍惜,別給我胡來,這是你一輩子的事。你有個家,我也就放心了。媽整天操心最多的就是你,從小你就沒安安生生過一天。別再叫媽操心了,媽老了,心力也不行了。村裏像媽這麼大的婦女都抱上孫子了。」母親慢條斯理地說著。
我摳著指甲,總覺得她在求我,自哀自憐。
一次,母親給弟弟說這話,弟弟不耐煩了,丟下句「倚老賣老」就出去了。母親張著嘴,
坐在那兒愣了半天。
「這些我明白,別再說了。我聽了壓力挺大的。」我嘟囔著,聽母親講這些,我真有些耳根發熱。
母親似乎聽不到我的話,她接著說她的:「他家人要是對你不好,你千萬忍著。你要主動叫他爹娘,要勤快。久了就會打動他們了。無論他們怎樣,你都要對得起他們。當媳婦的,對公婆,就得跟對親爹娘一樣。別讓人說閑話。」
出門在外,我所接收的,是世界上最新的科技信息,最時尚前衛的潮流,對母親這些經綸,有些陌生,甚至排斥。但我知道,她講的都是正確的。別說到了這個世紀,再過幾十個世紀,這些話也不過時。人活著,就得活出道德來。人要繁衍子孫,就得把尊老愛幼的美德一代代傳承下去,使老人受到愛戴,使孩子受到關懷。
不知道從哪一天起,我就有個念頭:把我身邊一切美麗而傳統的風俗習慣盡我所能記憶下來,繼承下來。現代社會文明逐漸沖刷了古老的信仰,把祖祖輩輩頂禮膜拜的祖宗靈位擊了個粉碎。在農村,燒香擺靈位的人越來越少,敬天地鬼神的人亦是少之更少,年輕的一代,對之嗤之以鼻,盲目地唾一口,罵句「迷信!」母親是少數人中的一個,她燒香、敬神、跪拜,樂此不疲。冥冥中,她乞求著一種神秘的力量,依靠著一個給她新生的無形的男人。她的愛情,正是在這冥冥之中。
母親說,我跟弟弟是老天爺給的,老天爺肯定是個男人。
4
母親說,我從一生下來就哭個不停,長這麼大了還是動輒哭鼻子。
跟母親一樣,我倔強。不一樣的是,我倔強得沒骨氣,就是沒種,還哭個沒完。
不會說話以前,我是張牙舞爪地哭,瞪著眼哭,腳「咚咚」打著床板,自己把自己手臉抓得血痕道道。母親以為孩子餓了,一把把乳頭塞進嘴裏,她卻搖著腦袋反抗;以為病了,裹起抱著就向醫院沖,檢查了還是沒病。
「克克,你是咋了呀!克克,別哭了啊!」母親難為得查點沒給這個哭得死去活來的小人下跪。
我依然不停地哭。
奶奶經受不了這種折騰。一天,她站在母親的房門口,叉著腰,唾沫星子飛起來罵:「咋不生下來捂死她呀!整天哭,哭死人呀!分家!」
母親強捺住怒火,最後兩個字讓她精神一振。分家,是她早就巴望不得的。分了家,她的日子就好過多了。有自己的家,再窮,自己也是主家,不生外人的冤枉氣。結婚,是為了有個自己的家,婚後一年,這個願望才逐漸成為可能。
聽到奶奶提出分家,母親來了勁頭。她走到門口,望著老太婆凶神惡煞的臉,溫婉地說:「好。分吧,媽跟我們住一起您也吃不好睡不好,分了大哥二哥也會照顧您一些。要分我現在就把大哥他們叫來。」
一聽這話,奶奶臉陡地變青了,顫抖著肥腫的臉,指著母親,吼到:「好啊你,沒王法啦,敢頂嘴了是不是!今兒黑建成回來等著吧,想找死?不難!」說完,一跺腳,進了她的屋子,「砰」地摔上了門。幾秒鐘後,從那房內傳出「哇哇」的哭戲,豫劇調子,唱得人腸子都要斷了。
我在這邊屋裏對著哭。
母親默默地坐在床沿上,抱著我,讓我黃茸茸的臉緊貼著她豐滿的乳房。母親的乳房是她身上長得最成功的部位,一直很堅挺豐滿,不管母親吃不吃東西,缺不缺營養。那樣的乳房,誰見了都想摸一把。我想到了那些壞男人。優秀的女人是不是有種共同的無奈?
再說母親的乳房,我靠母乳活命的,沒有那兩個奶頭,我這條小命早沒了。對母親的乳房,我一直很依戀,很向往。十歲以前,我常紅著臉湊上去偷偷摸一把,或是迅速吮吸一下,轉身就跑,留母親在身後「咯咯」笑著,愛憐地罵句「浪蕩公子」。
那次,母親傷害了我。母親跟鄰居說話,說:「我們克克現在還吃奶呢。」這話剛被我聽到,我只覺得血一下子漲到了臉上,燒得很。我把頭垂到胸前,拔腿跑了。自此,我再沒試探著去摸一下我向往的那個地方,如今,我長大了,但每每看到母親那兩只碩大微微下垂的乳房,仍不禁怦然心動,有種很特別的沖動。
家分了,母親倒下了。父親沒讀過書,沒有什麼快樂,成就了一副惡相。
當晚,父親從田裏回來,一進門奶奶就把他拉進了屋。奶奶一邊嚼著炸得黃焦的豆腐塊,一邊眉飛鳳舞地比比劃劃。她那時的模樣肯定一活脫脫的巫婆。父親咽下了她的咒語,魂不附體,喪失了理智。
父親把母親打了。拴上門,悶悶地打了三個小時,母親哼都沒哼一聲。鄰居奶奶聽到了,淚流滿面來敲門,沒人答應,便對著天叫了一聲:「出人命啦!」
我奶奶聽到這話,從屋裏出來,一個窩窩頭砸在了鄰居***臉上——「我們家的事輪到你管了?老妖精!」
鄰居奶奶臉色煞白:「作孽啊!」
周圍的鄰居還是被驚動了。幾個大男人進了院子,一腳踹開了門。女人們站在院門口指指點點,大多是看熱鬧的。奶奶躲進了屋,沒臉面對這麼多父老鄉親。
幾個年齡大的女人進了屋。屋裏傳出一聲淒厲的喊聲:「老天爺呀!」不是母親的聲音。父親蹲在屋角,臉色蒼白,兩眼發直,簡直像一個癡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