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常胳膊底下夾著條煙,一只手提著自己的茶杯,另一只手上還夾著半支煙,噴雲吐霧地走進了大樓走廊。 還沒進會議室,就聽到裏面馬春山激動的聲音:"這麼快就有突破啊?熊隊長,你真不愧是白綿神探呀!這才幾個小時!福爾摩斯也沒你這個水平!"張德常用腳尖兒將掩著的門推開一條縫,一邊側著身體擠進去,一邊笑呵呵地問:"突破啦?看來我還得再回去。 " 熊天平滿臉的興奮紅暈還沒來得及消退,趕緊過來給張德常拉門:"別聽他們胡說,哪有那麼快呀,你怎麼能回去,你回去我們怎麼開展工作?""我回去拿了條煙就突破了,"張德常將煙丟在桌上,"我回去再拿一條,估計犯人就歸案了。 呵呵,來,誰要來一支,長長勁兒,保管吸上一口,就跟在你耳朵邊上放了一炮似的。 " 他坐回自己的座位,那個座位頓時又淹沒在霧山雲海裏,煙霧裏冒出一句:"怎麼不說了?突破到哪兒了?"陸傑控制不住激動,趕緊向張德常匯報:"張局長,真有突破了。 李三愛說出了一個十分重要的情況。 " "李三愛?"張德常抬起他沒精打采的耷拉眼皮兒,閃了熊天平一眼。 "江勇他媳婦兒。 " "噢?你們怎麼盤問她的?"張德常淡淡地問。 熊天平咳了一聲,陸傑卻已經滔滔不絕地表起功來:"還真沒少花心思盤問她呢,熊隊長問話技巧太厲害了,先是東問西問把她問暈了,後來她就光哭,什麼話都不講了,熊隊長就和我合計,嚇她一下,熊隊長就進去,假裝打電話,喊來車准備把她送看守所,然後我這裏拿了個手銬進去就銬她,說你這個事大了,態度又不老實,先關起來再說。 她馬上就,就,徹底……"張德常聽得頻頻點頭:"徹底招出什麼來了?"陸傑眉飛色舞地拿筆錄紙給張德常看:"還真是個重要線索呢!就是吳扣扣說的她有個野男人,叫趙根林,一個星期前曾經找過她一次。 " "噢?""不止找了她一次這麼簡單,這個趙根林跟她說的話很有推敲,說-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見你了,以後你自己要保重-"張德常身體一欠,一張焦黃的臉從煙霧中冒出來,馬春山第一次看到那臉上有了興奮之色:"派人去查趙根林沒?" 10.實話 趙根林顯然做了一些准備,洞裏有一些礦泉水、節能燈還有電池。 左昀翻弄著一本《黃金時代》,扉頁上寫著:2000年9月,趙根林於白綿。 她輕輕歎了口氣,又把書合上了:"我也有一本呢。 " 趙根林嘿嘿笑笑:"我看不了什麼的,主要就看色情描寫。 " 賀小英也笑了,馬上伸手把書接過去,左昀既沒笑也沒生氣,垂下眼簾,幽暗的燈光在她眼窩裏投下兩彎黑暈:"這麼說,你就為那個女孩子才去殺江勇?""不是。 " 趙根林簡潔地說,"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活膩味了。 " 左昀想生氣,卻又似乎想清楚了對方現在的處境,張了張嘴,聲音還是又軟了下來:"李三愛一定很漂亮吧?"賀小英卻笑了:"一個女人要是問起另一個沒見面的女人,有一個問題一定是會問的——她漂亮吧?"見左昀又瞪起眼睛,他趕緊舉起書來,擋著自己的臉:"我啥都沒說,我啥都沒說!"趙根林在另外幾本書裏連翻了幾遍,沒找著,索性把書全提起來,一陣亂抖,一張四寸照片飄落下來,左昀一把捉住,湊到燈下一看,一個側著身的女孩子,站在明顯是布景的碧海藍天前,沙灘的另一半是照相館被踩得髒兮兮的塑料地毯,紅黑格子,一塊又一塊,她一腳踩在沙灘上,一腳踩著塑料紙,一手叉腰,一手舉著一根手指點在腮上,靦腆地沖著人微笑,發辮上紮眼地系著一朵大紅的絹花,不過十一二歲的樣子,即使綜合了上述一切不利因素,美人兒就是美人兒,她淡淡的眉毛,溫婉的小嘴和丹鳳眼已經透出美人胚子的標致。 照片的右下角印著燙金的日期:1997年1月1日。 左昀仔細地審視著:"果然不錯。 " 賀小英靠過來,幾乎貼著左昀的頭,看了一看:"哇,趙根林,你連這麼幼小的花朵都要摧殘呀?"趙根林突然惱了,一把將照片拽了回去:"你們要我說多少次才肯相信?我連她的一根手指頭都沒碰過!"賀小英倒愣了,咕噥道:"趙根林,脾氣怎麼更大了?"左昀目光仍停留在那照片上,冷冷道:"都什麼時候了?你們倆還吵嘴。 " 趙根林將照片夾回書裏,臉色緩和下來,輕輕吐了口氣,不無歉疚地看了看兩人,低聲說:"是我不對。 但我跟她之間,真的什麼都沒有。 我這個人天生命就不好,凡是好東西,好人,我命裏都招不下一個的,還不如自己自覺點,離得遠遠的,省得害人害己。 要是我不把她從小羊鎮帶到城裏來,她也不會碰上江勇……總之,沾上我的人,都沒什麼好事。 " 左昀眉毛刀鋒似的一揚,冷笑道:"趙根林,你還是那個毛病,凡事就是主觀,你怎麼知道人家李三愛碰上江勇就不是好事?吃香喝辣,穿金戴銀,吆三喝四不比在工地上火燒火燎地煮飯來得幸福快樂?她自己要是不情願跟江勇,這青天白日的,他能強搶民女?"賀小英擔憂地看著趙根林,結果他並沒有咆哮,低下頭,喃喃分辯道:"她不是那麼虛榮的人,她……真的是被江勇強迫的。 我開始也這麼以為,後來她哭著來找我,我才知道……她並不情願跟他。 " "江勇嘴上說著跟她結婚,實際上和一個叫吳扣扣的女人又……那女人很厲害,知道她和江勇要結婚了,還上他們家去,結果,江勇那個畜生……當著她的面就跟那個女人那個。 " "吳扣扣?"賀小英不假思索道,"那可是機關裏出了名的騷貨呀,沒有她不搞的男人,江勇不是和她一個公司嗎?有這個關系是很正常的呀。 " 左昀瞥了他一眼:"噢?你在外面念了4年書,連這些都一清二楚,你老爸這個組織部長的消息果然靈通啊。 " 賀小英嘿嘿賠笑,趕緊轉移話題:"趙根林你個豬腦子哦,人家這是家庭糾紛,你連她的手都沒碰過,你摻和進去做什麼?""我沒有摻和。 " 趙根林又有點著急了,"那一天的事情我根本毫無准備。 你知道,我領了個小工程隊,接了北城區的一個拆遷活,我的隊裏都是些小工,還做不了建築工程,只能先接苦活,不過好歹也已經把隊伍拉起來了,在白綿也有了一點基礎,我也聽說東城區馬上要大拆遷,也都籌備好了利用這個機會大幹一場,等淘到第一桶金,就買設備拉個像樣的隊伍,接像樣的工程。 " 他攤開自己的手——不過4年,他的手像被冷軋機軋過一樣,手指扁粗,粗糙開裂,指甲變形,奇異地翻翹起來,形成一個個凹潭,外翻的指甲溝裏攢著黑黑的一彎汙垢。 左昀激靈了一下,移開了目光。 "那天已經很晚了,我們下工也很晚,那些活雜,先借推土機來把大框架拆碎了,剩下的拆牆、起地基,我們都是手工,盡量把有用的材料都弄下來,用瓦刀拆下來的磚頭修平複了,一方一方地碼好了,照樣賣整磚的錢。 我正在往拖拉機上碼磚頭,背後有人喊我:-根林,三愛怎麼來了-她是我們小羊鎮的,我隊裏也都是小羊鎮的,大家都認識。 她一見我,就哭開了。 大概來以前就哭著的,眼睛腫得像個毛桃。 問她,她又不說,我就把她帶到我宿舍去。 天賊熱,我們在工地都是光膀子就一條褲衩的。 等周圍沒人了,她才哭著說江勇其實對她不好,江勇家也一直看不上她,連門都不叫進。 又說出吳扣扣的事,我不知道怎麼勸她好。 對女人……我沒有懂過。 她大概哭昏了頭了,一個勁兒說,要我抱抱她,抱抱她。 我站著不動。 她就蹲到地上哭,說我嫌棄她。 正鬧著,江勇找來了。 不知道他怎麼找到這裏的,也許我工地上有人給他通了話吧。 我的宿舍門本來就沒關,江勇一腳就踢開,二話不說,拽住三愛多胳膊就朝外走。 " "你多事了?"左昀問。 "三愛抓住了門,任江勇怎麼拖也不走。 我忍不住了,就問江勇,你要幹嗎?"賀小英"噗"的吐了口氣。 "江勇說我教訓老婆關你鳥事?我說要教訓回家去,別在我這。 他一反手就抽了三愛一嘴巴……那你說我還能怎麼樣?"左昀蹙眉道:"江勇是有名的混混,你哪裏打得過他?"趙根林抬起手,舉到兩人面前晃晃:"喂,還以為我是那個只會寫毛筆字的三好學生哪?他打不過我的。 他說起來是道兒上的一條好漢,胳膊卻沒二兩勁。 被我連搡了幾個跟頭,爬起來走了。 誰知道他這個人沒種,自己打不過,叫了一夥人來,到處砸,把我工地上的機器砸了,宿舍也砸了,連工人燒飯吃的鍋都砸了。 還有,我的鼻梁骨,嘿嘿。 " 左昀道:"你們沒報警?""報了,警察來看了看,說了幾句,又走了。 他們就繼續砸。 " 賀小英虎起身來,氣得臉紅脖子粗:"他江勇是什麼東西!不就是有個治安股長的老子,就牛X成這樣!"趙根林諷刺地看了賀小英一眼:"我早跟你說了,你們都是公子小姐,咱們平頭百姓的事,你們是想像不到的。 " 賀小英不服道:"你怎麼不找我?我都已經回白綿了呀。 他江勇再牛X,我看他惹不惹得起我?"趙根林呵呵笑了:"你堂兄賀小飛在拆遷辦當副主任呢,我跟蹤了江勇一個星期,七天裏他們倒有五天是一起吃飯的。 所以呢,人家江勇當眾宣布,-要我在白綿永無立足之地-,也不是說著玩兒的。 " 左昀也站了起來,拿手把賀小英按得坐下去:"少說這些沒用的狠話,事已經出了,人已經殺了,說什麼都沒有用,還是商量一下該怎麼辦。 " 賀小英頹然坐倒:"你們兩個都比我有主意,我聽你們的,我能做什麼,就做什麼。 " 左昀很幹脆地說:"A,投案自首;B,遠走高飛;C,躲在這裏。 " 趙根林淡淡道:"我都說了,我殺江勇不是為了報仇,我只是活膩味了。 我打小兒沒出過白綿,能逃到哪裏去?"賀小英急了:"投案的話,江勇的老爸就是公安,不等你進看守所,就能整殘了你!"左昀瞪了賀小英一眼:"你當其他公安都是吃幹飯的?"賀小英不服地頂回來:"你媽又不分管刑偵,管不到這事!"趙根林攔住他們:"喂,喂,喂,你們倆又急什麼呀?江勇在社會上結仇不少,我殺他的時候,絕對沒有任何人看到,我現場也沒留下什麼痕跡,未必就會查到我頭上。 " 左昀和賀小英同時想起一個問題,異口同聲地問道:"還有沒有人知道你的事?"趙根林搖搖頭:"沒有。 連李三愛,我也只是去和她道了個別。 " 左昀失聲嚷了起來:"你和她道別?"趙根林說道:"她不會出賣我的。 再說我也沒和她說什麼,我就說了句,-想好好看看你-,就走了。 " 左昀閉了閉眼,忍耐到了極限的樣子。 過了好幾秒,才睜開來。 這副表情4年前他們最後一次在地洞聚會時,她也流露過。 但這一次,她沒有再發怒:"趙根林,我相信你的智商有230以上,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你的情商大概只有80!"趙根林的臉輕輕抽搐了一下,一個冷酷的、輕蔑的、模糊的笑浮現在有點歪斜的嘴邊上:"左昀,知道你最大的問題是什麼嗎?就是太固執。 你的生活給你形成了一套世界觀,陽光燦爛的、光明磊落的、陽春白雪的,有這樣的世界觀的人都是好人,卻永遠不會了解在這個世界之外的任何事物。 你覺得是給人送去了葵花一樣的光明,卻沒感覺過你這光明會刺痛別人的眼睛,你到死也不會明白別人心裏想什麼。 當然,你也不需要明白,自然有人會積極揣度你在想什麼。 第9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都會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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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後》
第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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