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回家了。 從此,母親再沒走過。 她開始掙錢養家了。 2 母親愛關注新聞與天氣預報。 這是多年來養成的習慣。 如今,母親每晚七點准時看「新聞聯播」,看完又看「天氣預報」。 無論多忙多累,即使天塌下來,她也要抱著新聞不走。 對此,不只父親,連我與弟弟也發過牢騷:「看新聞也不至於那麼入神,什麼都不顧了。 」她看電視,誰都不許說話,從電視前走過,她就會嚷:「走開!走開!」家裏只這麼一台彩電,四個人為了它吵了許多架。 那次,母親正在燒水,一看七點了,沖出去就打開電視,端端正正坐在沙發上看,煮沸的水噝噝地冒著白煙,等她再次走進廚房,國裏的水已經沒了,鍋底上留了個大洞。 換鍋底要十五塊,父親心疼,一氣之下,關了電閘,說:讓你一天到晚迷到新聞上!又不是當官的命,熊個啥! 我不是當官的命,我孩子是,我孫子是!母親氣呼呼地,走上去又把電閘開了。 父親不敢再關第二次。 我們姐弟倆都長成人了,站在那兒比他們還高,這個高度對父親母親來說,確實起到了威懾作用。 母親沒多少文化,她卻有知識,心裏裝著張世界地圖。 她對我說,大學畢業我支持你去支援西部,新疆西藏都行,去那裏為窮人們做點事。 不行,我走了,誰照顧你?我說。 我不用人照顧,家裏有地,能種糧食,你爸我倆就守著這個家了。 你每年給我寄點零花錢就行了。 要學會舍小家為大家,趁年輕,你多為窮人做點事,多積點德,媽心裏就高興,這就是媽一輩子指望的。 天下就是有這麼狠心的娘,養大了孩子就扔出去。 小時候,家裏有台小型的收音機,是母親在自行車廠當電工時得的獎品——業績突出。 來到林家,摸清了家底後,母親便開始收聽收音機上幫農民致富的節目,每天一大早,一邊做飯一邊聽。 等我小學畢業仍天天如此。 很顯然,母親在尋找賺錢的門路。 一天,母親聽到了一則消息——廣播電台要舉辦一個養豬函授班。 那時,在農村,養豬並沒有一套科學的方法,往往,一頭豬靠剩菜、剩飯,爛菜葉子,青草從年頭長到年尾,才勉強長到二百斤。 這樣養豬自然賺不到錢。 人們叫豬「畜牲」,從沒有人想到把它當作「搖錢樹」。 這一天,母親想到了。 吃過早飯,母親把我和弟弟交給隔壁那家人,偷拿了父親十元錢,去了電台。 父親一家一家地找母親,沒人知道她去了哪兒。 回來我一定打斷她的腿,想上天啦!父親抱著弟弟,對我說。 我沒有告訴父親母親去哪兒了——我也不知道。 對母親的離開,父親一點也不擔心。 她會回來,她最割舍不下的就是孩子。 即使出走,她也要把孩子綁在身上。 父親抓住了母親的弱點,每次打她,都要事先把我藏起來。 因此,他究竟打母親了多少次,我不知道。 母親的話是,平均兩天一次輕的,三天一次重的。 後來,母親養豬,對豬說父親是「畜牲」。 幾天後,母親回來了,神采奕奕的樣子,拎個布包,裏面裝的鼓囔囔的。 父親一見母親就來氣:「你咋不死在外面啊!到外面野夠了又回來,不要臉!」 母親沒理睬他,到廚房端了碗玉米糊糊就唏哩嘩啦地灌下去。 父親搶過母親的包,一把扔到院子裏——幾本書呼呼啦啦地飛了出去。 我跑上去,揀起一本,一聞到那沁人的香味就哭了起來。 至今,我仍記得那種特殊的香味,令我興奮、感動,說不出的神聖使我禁不住痛苦不已。 那是我第一次接觸書,第一次接觸它就傷了我的心,狠狠觸痛了我的靈魂。 我痛得哭了。 或許,正是從那時起,我與它結下了不解之緣。 父親又罵了:「識幾個字啊,還看書!我讓你看!看個夠!」 父親走上來要揀書,我搶在了他前面。 我緊緊把三本小書抱在懷裏,用下巴頂著,惟恐父親搶走。 一只大手伸過來了,幾根粗大的手指頭直直地插進我的胸脯——那只手幾乎跟我胸脯一樣大!我大叫起來:「滾!滾!」父親不理,依然要搶書。 我急了,看准那根看起來最有力的指頭,一口撲了上去…… 我軟軟的乳牙咬到了父親那根風吹日曬,長了一層老繭的手指,顯得很無力。 我還是使勁咬著不松口,眼淚在眼裏打轉轉,憋得我鼻孔張得好大。 「哎喲!」父親叫了一聲。 疼痛使他忘了我還只是個不到三歲的孩子。 他抽出另外一只手,一巴掌把我蓋了下去。 我倒了,懷裏死死抱著那些書,沒感到疼。 母親已經扔下碗跑出來了。 她抓起我,把我抱在懷裏,我這才委屈絕頂地「嚶嚶」哭起來。 那天,父親也許意識到了自己犯下了錯——他沒打母親,自己摔上門「呼呼」地睡了,母親摟著我們姐弟倆到鄰居家擠了一晚。 那晚,母親躺在黑暗裏,嘩啦啦地翻書。 在書頁清脆的響聲和散發出的幽幽香味中,我睡著了。 夢裏,漫山遍野的花。 我一生下來就營養不良,黃瘦黃瘦,但精神卻出奇地好,哭起來攪得四面八方的鄰居都心煩。 我力氣很大,爆發力很強,到現在都是,兩歲多時,父親從我懷裏搶書竟沒得逞。 弟弟不一樣。 母親懷上弟弟時,家已經分了——母親吃上了白面饃饃。 所以,弟弟一生下來就白白胖胖的,很乖順,大家都喜歡他。 弟弟叫「林宇」,父親跟別人一樣,叫他「宇兒」;我叫他「弟弟」,吵架時叫「林宇」;母親高興時叫他「小狗狗」,嚴肅時叫他「宇兒」,從不叫「林宇」。 父親總是打母親,又罵母親,用最狠毒、最傷人心的話。 奶奶「喜歡」當著母親的面說:「你一輩子找不到個男人!」父親有時也這麼說,糟蹋母親的同時,他在糟蹋自己。 他們根本想不到,母親曾經是多麼勇敢,多麼爭氣,他們也根本想不到,母親將是多麼勇敢,多麼爭氣! 糟蹋別人的人,到頭來,糟蹋的是自己。 在農村,男人這樣糟蹋著女人,女人也這樣報複男人。 因此,農村的溝溝窩窩裏,荒坡野地裏,滋生著永遠趕不絕的風流野歡。 第18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都會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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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位母親》
第1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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