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準備怎麼做?你有什麼手段嗎?他們問起草坪的事我們如何回答?」
「總之……就堅持說咱們不知道。」昭夫嘆了口氣。「你覺得警察會相信嗎?」「可是,就算證明了草是咱家的,也沒有證據表明是直巳殺的人啊。那女孩也有可能在我們不知情的情況下擅自進入咱家院子的。」「警察已經詢問過我家裡沒人的時間段了,他們會追問孩子擅闖進來我們為什麼沒發現。」「也有可能沒注意到嘛,我們又不是整天盯著院子里的動靜。」「這種狡辯對警察會有用嗎?」「有沒有用不試過怎麼知道?」八重子的嗓門響了起來。「我是說,你這叫無謂的掙扎。」「那也沒關係,只要不把直巳交給警察,讓我幹什麼都行。可你呢?一副不管不顧的樣子,也不想想辦法。」「我是想了很久之後,發現實在是沒有機會了。」「不,你根本沒在想,你腦子裡只考慮如何才能逃避現在的痛苦。你覺得讓直巳去自首自己就能輕鬆了,全然不在乎今後怎麼樣。」「不是這樣的。」「那你為什麼總要跟我唱反調?你有本事唱反調,怎麼不提供點更好的方案?要不你就給我閉嘴,不用你說我也知道警察不好對付,可我還是在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昭夫在八重子的攻勢下退卻了。
正當此時,他們的耳邊傳來一陣奇怪的歌聲。那是政惠的聲音,這聲音更加刺激了八重子的神經。她抓起身邊的牙籤罐扔了出去,細小的牙籤散落一地。
昭夫開口了。「比起編那些荒謬的謊言然後遭到逮捕,還是乾乾淨淨地自首到頭來能使他早日回歸社會。他是未成年人,姓名也不會被公開,只要我們搬得遠遠的,過去的事就不會為人所知了,這就是我的意思。」「什麼回歸社會,」八重子不屑地說,「你怎麼現在還說這種漂亮話?即便姓名不公開,就不會有傳言?搬家也沒用,殺害兒童的惡名總會糾纏他一輩子的,哪裡有誰會願意接納他這樣的人?是你的話會怎樣?能不能做到平等地對待這類人?我可沒那個本事,這也很正常。直巳這次要是被捕,那他的一輩子就完了,我們的一輩子也跟著一起完了。你連這點都不明白?是不是腦子出問題了?」這回昭夫真是無言以對了。
他也明白八重子所說的更加現實,到昨天為止他都覺得少年法沒有存在的必要。他一向認為,無論是大人或孩子,犯了罪都應受到相應的懲罰,若是殺人等重罪,就該處以死刑。昭夫不相信會殺人害命的人還有重新做人的可能,讓此等人刑滿釋放后再回到外面世界的現行法律使他感到忿忿不平。正如八重子說的那樣,他沒有能無差別接受曾是殺人犯者之心胸,哪怕那人的罪是少年時代犯下的。而昭夫過去也向來對自身的這種心態感到心安理得。「你怎麼不吭聲啊?倒是說句話呀。」八重子的聲音裡帶著哭腔。政惠的歌聲還在持續,聽來好像念經。「含含糊糊是不行的。」「什麼含含糊糊?」「我是說謊撒得含含糊糊是沒用的,要騙就要騙得徹底。要是警察因為草坪的事盯上咱家,那就一定會懷疑直巳。你覺得那小子如果被警察執著地盤問下去,還能堅持圓謊嗎?」
「那你又有什麼辦法?」昭夫閉上眼,心裡難受得甚至想吐。當了解到事情的經過及決定將屍體處理掉后,昭夫便有了一個想法,那是關於一個如何讓直巳脫罪的手段的想法。只不過到現在為止,他都有意識地試圖將那個想法趕出自己的頭腦。原因之一是他認為這屬於絕對的非人行為,同時,他也明白一旦採取這一措施,就真的不再有退路了。「你倒是說啊。」八重子催促著。「如果警察再來的話……」昭夫繼續道,「而且,如果謊言也通不過的話……」他舔了舔嘴唇。「怎麼辦?」「只有……自首。」「你……」八重子眼神變得兇狠起來,「我都說了我——」「聽我說完,」昭夫深吸了一口氣,「我不是那個意思。」
第十三章
按下印有「山田」字樣的銘牌下的對講機電鈴后,傳來一名男子的答覆聲:「哪位?」松宮對著話筒作著自我介紹。「我們是警察,請問您現在方便嗎?有點問題想向您請教一下。」「哦,好……」對方的語調聽上去有些疑惑。很快玄關的門便開了,一個禿頂男人神色不安地探出了腦袋。他走下短小的台階,來到松宮他們所在的大門處。「今天早上真是有勞您了。」站在松宮身邊的加賀說道。「聽說您家種有草坪是吧?」松宮問。「嗯。」「我們想提取一點樣本。」「啊?你是說要我家的草?」「我想您已經聽說了銀杏公園內發現女孩屍體的事兒,這也都是為了破案,我們需要附近所有住戶的幫助。」「可為什麼要調查草坪呢?」「我們要做一些核對。」
「核對?」男人的面色變得陰鬱。「並不是說您家的院子有什麼問題,」加賀插了進來,「我們需要了解整個街區都種著什麼樣的草坪,所以才來拜託各位。如果您不願意的話,我們也不會勉強。」「不,也不是不願意……我想問的是你們沒在懷疑我家吧?」「那當然,」加賀露出了笑容,「在休息日打擾您,真是不好意思。能不能讓我們開始呢?很快就會弄好的。整個過程都由我們來進行,只要少量就好,以免傷到您的草坪。」「那樣的話,就請便吧,院子在這邊。」主人看來終於同意了警方的請求,把松宮他們讓進了大門。
松宮和加賀一起挨家挨戶地走訪了有草坪的人家,並採集了院內的草和土。每戶自然都不會給他們什麼好臉色看,很多人會語調犀利地問及自家是否遭到了懷疑。「感覺沒什麼效率。」離開山田家后,松宮說道。「每到一家都要解釋一番,實在是麻煩。總部的人要是先打個電話說明一下情況,我們不是輕鬆許多?」「哦,你是想讓兩批人分別進行解釋和採集?」「恭哥你不這麼認為嗎?」「我可不這麼認為。」「為什麼?」「因為這反而會使效率變得低下。」「怎麼會這樣?」「案件調查並不像一般的工作,向對方作解釋也不能機械地進行。因為你面對的人可能本身就是罪犯,在彼此交談間通過近距離觀察,說不定會發現一些蛛絲馬跡。可是在電話里,就做不到這麼細緻了。」「是嗎?通過聲音的變化不也能反映出某些內容么?」「那麼,就假定你說得沒錯,並且採納了你的提議。向對方打電話解釋的探員在電話里感覺到異樣時,還必須把他的想法再一一轉述給負責採集青草的探員,你不覺得這樣效率低下嗎?而且,直覺這東西是很難對別人說清的,如果說得不明白,和對方實際接觸的探員就會有犯下大錯的危險。另外,事先打電話解釋情況也等於給罪犯留下了做某些準備的時間。我理解你會對這枯燥的活兒心生厭倦,但是任何工作都有它的存在意義。」「我倒也不是厭倦。」松宮雖為自己作了辯解,但他也找不出能拿來反擊加賀的話語。
松宮和加賀按順序走訪了被分配給他們的區域內所有種植草坪的住戶,他們把採集的青草分別裝進塑料袋,並標上那家的姓名,這確是一份枯燥的工作。小林指示的紙板箱問題他們自然也沒有疏忽,不過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紙板箱,而松宮則依然認為這是在白費功夫。在一戶人家門前,加賀駐足了。他的眼神定在那家的玄關處,銘牌上的姓氏是「前田」。這也是要採集青草樣本的對象之一,然而加賀的目光中不知為何多了一層異乎尋常的敏銳,這引起了松宮的注意。「有什麼問題嗎?」他問道。「不,沒什麼。」加賀搖了搖頭。
這是一棟兩層樓的老房子,有一扇大門,進去后正面便是玄關。在門裡的一段短小路徑右側就是庭院,裡面有一片草坪,看起來並沒有怎麼打理過。春日井優菜的衣服上除了沾有青草以外,還有白車軸草。對草坪稍有了解的某位探員說過,如果是經常打理草坪的家庭,應該會清理掉這類雜草。松宮按下對講機的呼叫鍵,聽筒里傳來一聲女性的應答。他公事公辦地做了自我介紹,對方也依舊發出和剛才同樣的簡短應答。在玄關的門打開前,松宮確認了檔案上的前田家人員構成,這是從練馬署的資料中複製來的。戶主是前原昭夫,現年四十七歲,家裡還有他四十二歲的妻子八重子、一個十四歲的兒子和他七十二歲的母親。「看上去是個很普通的家庭。」松宮自言自語道。「這家的老太太得了痴獃。」加賀開口了,「這個世上沒有什麼很普通的家庭,即使外表看似普通,家家也都有一本難念的經。」「這種道理你不說我也明白,我是說這家看來和本案沒什麼關係。」
玄關的門開了,從門內走出一名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他在襯衣外面罩著一件運動衫,此人應該就是前原昭夫。他看見松宮二人,上來打起招呼,加賀先為屢次打擾對方而道了歉。
在聽到松宮說要採集青草樣本時,前原有一瞬間表情中泛起畏懼之色,松宮不知這細微的變化究竟包含著何種意義。哦……好的。」前原回答得很爽快。「打擾了。」松宮說著邁進了院子,開始按部就班地採集青草樣本。鑒定科告訴過他們,要儘可能多取一些土壤。「請問……」前原帶著一副有顧慮的神情道,「你們通過這個可以了解到什麼?」「詳細情況不便奉告,不過我們在收集附近住戶的草坪資料,看看都是些什麼種類。」「哦,那種資料啊。」前原一定很想知道調查這些有什麼用,但他終沒有問及。把青草裝進塑料袋后,松宮站了起來,準備向前原道謝。這時屋內突然響起說話聲。「求你別這樣了,媽媽!」說話人是女性。接著是什麼東西倒下的響聲。
前原對松宮他們說了句抱歉就急忙打開門朝裡面望去:「喂,你們在搞什麼。」房間里的女性在說著些什麼,不過內容聽不清。後來前原終於關上了門,面色尷尬地轉向松宮他們這邊。「哎呀,不好意思,讓二位見笑了。」「發生什麼事了嗎?」松宮問。「不,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老太太有點鬧騰而已。」「老太太?哦……」松宮想起了加賀剛才說過的話。「不要緊吧?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請儘管說。」加賀道,「我們警署也設有痴獃老人問題相關的諮詢窗口。」「不,請不用擔心,我們自己會想辦法的,嗯。」前原的笑容做作得很明顯。
二人走出大門后,前原也很快消失在屋內,目睹這一切的松宮嘆了口氣。「在公司上班一定很辛苦了,可家裡還有如此棘手的問題,那個人也真不容易。」「這是一個典型的現代日本家庭,好些年前就估計到了老齡化社會的到來,可是政府卻遲遲未能作好有效的準備,這份怠慢所欠的債,就由個人在償還著。」「要在家護理痴獃老人,光是想想我就覺得頭昏腦脹了。對我來說這問題也並非事不關己,將來總有一天我也要承擔起照顧我媽的責任。」「世上的很多人都有這份煩惱,因為政府什麼都不做,他們只能自行解決問題。」松宮對加賀的話升起一股抵觸情緒。「像恭哥你就好了,」他說,「把舅舅一個人扔在那兒,自己可以過得逍遙自在的,不為任何事所束縛。」他說完后覺得這話有些過了,想加賀可能會生氣。「嗯,也是,」然而加賀回答得很乾脆,「是死是活都是我一個人,樂得輕鬆。」
松宮停下了腳步。「所以你要讓舅舅也一個人孤零零地死去?」加賀終於以一副稍稍回過神來的表情望向松宮,然而他並沒有動搖,而是緩緩點頭。「人怎麼個死法,全由他的活法來決定。那個人這樣死去,也是因為他就是這樣活過來的,除此以外沒有別的解釋。」「那個人……」「建立了一個溫暖家庭的人,死時也會受到那般照顧。而一個沒能建立起像樣的家庭的人,偏偏在臨終時需要起親情來,你不覺得他很自私么?」「我……我們的溫暖家庭,就是舅舅建立起來的。正是有了舅舅,當年我們母子二人才不會因為是單親家庭而生活得很困苦,所以我不想讓舅舅孤零零地走完他這一生。」松宮正視著加賀那雙冷冷的眼睛答道,「如果恭哥你要丟下舅舅不管,那也沒關係。我來照顧他,我來替他送終。」
本以為加賀會作出反駁,不過他卻只是點了點頭。「你願意怎樣都行,我不會幹涉你的生活方式。」說完他繼續走路,可很快就又站住了,他的雙眼盯著停在前原家門前的那輛自行車。「那自行車怎麼了?」松宮問。「沒什麼,我們快點走吧,接下來還有好幾家要跑呢。」加賀迅速轉身離去。
第十四章
他透過窗帘的縫隙,隔著玻璃門窺伺著外面的動靜,看見兩個小學生模樣的少年騎著自行車經過了他家門口。兩名刑警已經離開了十分鐘有餘,看來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回來了。昭夫嘆了口氣,從窗帘旁走開,坐進沙發。「怎麼樣?」坐在餐桌邊的八重子問道。「沒有警察,看來不像是在監視我們。」「那就是說他們不只來我們一家?」「應該吧,不過這也很難說。」八重子用雙手搓了搓太陽穴,她從剛才起就說自己頭痛,大概是睡眠不足引起的。「可他們既然帶走了草的樣本,我們也就別無選擇了吧?」「是啊,科學刑偵是很厲害的,可能會辨識出那草就是我們家的。」「會在幾時?」「你指什麼?」「我是說警察下次來咱家,那種化驗是不是很快就能做完?」「不清楚,但我想要不了兩三天的時間。」「快的話會在今晚?」「也許吧。」「也不知能不能成功……」
正在伸手去抓煙的昭夫不耐煩地咂了咂嘴。「都走到這一步了你還說這些。」
「可是……」「你不是說只要直巳不被抓,讓你幹什麼都行嗎?所以我才想了這個辦法。你難道不想幹了?那我們帶直巳去自首?」昭夫的口氣裡帶著煩躁的情緒,對他來說,這一決定也是在經歷了萬分苦惱後作出的,所以此時此刻再聽到泄氣的話更使他惱火。八重子急忙搖著頭。「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沒有改變主意,只是希望計劃能萬無一失,才想再確認一下其中有沒有什麼紕漏。」她的語調中包含著一番掩飾的意味,看來她是覺得不能惹急了昭夫。而對方則猛抽著煙,很快就消滅了手中的那一根。
「我們兩個不是一起從頭到尾審視整個計劃好幾遍了嗎?在此基礎上才得出了它能夠順利實施的結論,接下來就只能聽天由命了。我已經豁出去了,你心裡也別再七上八下的。」「我說了我沒有心裡七上八下的,只是想確認一下是不是有什麼考慮不周的地方。我也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剛才的戲不是還演得挺好嗎?那些警察什麼反應?」昭夫回憶了片刻。「不好說,我想他們沒聽出你的聲音是在演戲,但是究竟留下了多深的印象我就不得而知了。」「是嗎?」八重子看上去有些失望。「如果他們親眼目睹老太太發飆,我想應該會感到震驚的,不過這也不可能做到——對了,老太太呢?」「不知道,大概在屋裡睡覺吧。」「哦——那直巳在幹嗎?」八重子沒有馬上回答昭夫的問題,而是皺著眉頭思索著什麼。
「怎麼?又在玩遊戲?」「不是的,我跟他也說了整個計劃,我想他是在為此而想些事情吧,他也受了很大的傷害啊。」「少許的反省有什麼用?總之你先去把他叫來。」「你想幹什麼?你現在就是罵他——」「我不會的,為了這次計劃能夠順利進行,我們必須一起撒一個完美無缺的謊。哪怕有一點點不合拍之處,警察也會緊盯不放,所以我們要提前演練一下。」「提前演練?」「警察也會問直巳問題吧?如果他的回答里出現混亂和矛盾就不好辦了,我們要事先相互把話對好才能熬過訊問這一關,所以我要幫他提前演練問話的過程。」「是這麼回事啊……」八重子低下頭,似乎在想著心事。「怎麼了?快去把他叫來。」「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現在好像還不行吧,我想還是再晚一點比較好。」「怎麼就不行了?你什麼意思?」「他因為弄死那個女孩而受了打擊,一直都很消沉。我雖然給他講了計劃,不過感覺讓他在警察面前演戲恐怕是辦不到。我說,咱們能不能就告訴警察說孩子當時不在家?」「不在家?」「就是宣稱孩子案發時不在家,這樣一來警察也不會問他什麼了吧?」
聽完八重子的提議,昭夫抬頭望向天花板,他全身都彷彿因無力而癱軟下來。「這是他說的吧?」「啊?」「是直巳說的吧?是他希望我們說他不在家。」「不是他說的,是我覺得這樣做比較好。」「他一定是說了不想和警察對話,我沒說錯吧?」
「可這也不能怪他,他畢竟還只是個初中生,看到警察會怕,而且你不覺得這事他也幹不了嗎?」昭夫搖了搖頭。他明白八重子在說些什麼,缺乏忍耐力、任性蠻橫的直巳多半是對付不了那些鐵定會執拗地重複提問的警察,他很可能會因為嫌煩而在中途就坦白罪行。可這究竟是誰的錯?他的父母是為了誰而要忍受這些痛苦?即便在如今這種局面下,直巳還要把一切責任都推給父母,這使昭夫為他感到羞恥。「謊言會招來新的謊言。」他說,「要是我們說直巳當時不在場,那他們就會問及他的去向。哪怕再隨便撒個謊,警察也必然要暗中核實,事情就會敗露。無論如何他都一定會和警察碰面,既然如此,少一個謊言危險性就能降低一些。」「話是這麼說……」
正當八重子緘口不言時,對講機的鈴聲又響了起來。前田夫婦四目相覷。「難道又是警察?」八重子的臉上籠罩著膽怯的陰雲,「會不會是草化驗出什麼結果了?」「不會吧,應該沒有這麼快。」昭夫舔了舔發乾的嘴唇,拿起對講機簡短地應了一聲。「哥,是我。」昭夫長嘆了一聲,他耳邊傳來的是春美的聲音。雖然來者不是警察這點使他稍感安心,但昭夫仍顯得很狼狽,因為他還沒有考慮過該如何應付妹妹。「怎麼,今天來得這麼早?店裡休息?」他以一種漫不經心的口吻問道。「這倒沒有,我只是路過附近。」「這樣啊。」昭夫掛斷了對講機,看了眼八重子,「不好辦了,是春美。」「那怎麼辦?」「我想辦法讓她回去。」
昭夫到玄關開了門,春美已經走到了大門內側。對她而言,這裡也是娘家,所以無須客套。「抱歉,春美,今天就算了吧。」昭夫道。「算了是什麼意思?」「媽媽就讓我們來照顧吧,其實家裡現在正有點事。」昭夫裝出一副很苦悶的表情。「怎麼了?」春美皺起眉來,「是不是因為媽又鬧了什麼矛盾?」「不,沒有,和媽沒關係……是直巳的事兒。」「直巳君?」「他為了升學的事,和八重子起了爭執。」「啊?」春美的表情顯得很驚訝。「媽安安靜靜地待在屋裡呢,身體看上去也沒什麼問題。光是照料她吃飯的話我也做得來,所以今天你就先回吧。」「哦?你要是覺得沒問題,我回去也無妨。」「你特意跑來,真不好意思。」「沒關係,那你把這拿給她吃。」春美說著將手上提著的超市購物袋遞給了他。昭夫看了眼裡面的東西,是三明治和盒裝牛奶。「就讓她吃這個?」昭夫問。「媽最近就喜歡三明治,這使她感覺自己像是去參加了野餐什麼的。」「哦?」昭夫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你把它們放在壁龕里就好,然後她自己會吃。」「為什麼是壁龕?」「不知道,媽有媽的一套規矩,跟小孩子一個樣。」這雖然很難理解,但昭夫也只能接受現實。
「那明天怎麼辦?」「嗯,如果有需要我就打電話給你,沒接到我的電話你就不用來了。」「咦?是嗎?」春美的眼睛瞪得老圓。「最近兩三天媽的身體狀況不錯,而且雙休日我在家,總會有辦法的,老是麻煩你們也不好意思。」「嫂子沒意見?她不是在鬧彆扭嗎?」「我說了,她是在為直巳將來的發展方向鬧彆扭。總之沒什麼問題,媽的事你就不用擔心了。」「是嗎?那就好。不過你也別大意,她時不時會突然做出些奇怪的舉動,你們還是把嫂子的化妝品什麼的藏起來比較好。」「化妝品?」「媽最近似乎對化妝發生了興趣,不過也不是成年女性的那種正常的化妝,嗯……小女孩有時會模仿著母親拿口紅瞎玩吧?就像那樣的。」「她還會這麼鬧?」昭夫想起了自己的父親,說來章一郎也干過這等事。那還是政惠告訴他的,而她本人現在卻在重複著同樣的行為。「所以你們可別隨便把化妝品放在眼睛看得見的地方啊。」「知道了,我也會對八重子說一聲的。」「那麼就交給你了,有事打電話給我。」「好。」昭夫站在玄關處目送著春美離去,想到他們接下來要做的那件事,他的心就因歉疚而疼痛難耐。
回到飯廳,八重子立刻過來問他情況。「春美她怎麼說?」「連續三天都說不需要她照顧,她好像感到挺奇怪,不過總算是被我糊弄過去了。」「我好像聽到你們在說化妝品什麼的。」「嗯,是老太太的事兒。」昭夫把春美的話告訴了八重子。「她還會幹這種壞事?我真一點都不知道。」壞事這個詞令昭夫感到介懷,但他知道現在不是發牢騷的時候。「你去把直巳叫來。」他說。「我都跟你說了,這事……」「不能再處處寵著他了,知道我們接下來要幹什麼嗎?我要讓他也明白沒有拚死一搏的決心這事就幹不成。他以為一鬧情緒父母就能為他做任何事可大錯特錯了,真是的,把父母都當成什麼了。總之你去叫他來,你要是不願去,那就我去。」看他準備起身,八重子先站了起來。「你等等,好吧,我去叫他。不過我拜託你,不要對他太嚴厲。因為你即使不教訓他,他也已經很害怕了。」「害怕是應該的,快去叫。」八重子應了一聲,走出了門。
昭夫很想喝酒,一直喝到爛醉如泥。這時他才反應過來,自己手上還提著從春美那兒接過來的超市購物袋。他嘆了口氣,離開飯廳,打開裡屋的拉門后,發現政惠背對著他坐在昏暗的房間里。好想喊她一聲媽,可是昭夫明白,就算喊了,對方也不會有任何反應。現在的政惠已經不認得自己是誰了,雖然春美說過叫她「小惠」時她倒是常會有所回答,然而昭夫並不情願這麼叫。「有三明治了。」聽他這麼一說,政惠忽地轉過身來朝他微微一笑。或許可將這表情稱為少女般的笑容,但是見此情景的昭夫卻只感覺到一陣陰森。政惠爬著來到昭夫跟前,抓起購物袋,又爬向了壁龕。然後從袋子里取出三明治,開始一個挨一個地擺放起來。
昭夫注意到她又帶上了那雙手套,他完全無法理解這東西究竟有著怎樣的吸引力。他只知道,如果想硬把它們從政惠手上摘下來的話,對方就會發瘋般地狂怒。
他離開房間,拉上門,一邊走在漆黑的走廊上,一邊想起就在剛才自己對八重子說過的話。把父母都當成什麼了——發現這句話其實該說給自己聽后,他頹喪地垂下了頭。
第十五章
昭夫剛搬過來時還在慶幸和母親一起住是個正確的決定。八重子似乎已習慣了新的生活,而政惠看來也能保持自己的步調,不受打擾。然而這一切都只是表面現象,沉悶的空氣開始明明白白地飄蕩在這個家裡。第一次可見的變化是在某天晚飯時,和平時一樣坐在餐桌前的昭夫因政惠沒有出現而起了疑惑。「媽好像要在她自己房裡吃飯。」面對昭夫的問題,八重子的回答十分簡練。等他再追問原因時,對方則搖頭稱自己不知。
從此以後,政惠就再也沒有和家人一起進餐。不僅如此,飯菜也都各自準備。那時八重子已經開始出去打零工,而政惠就趁她不在家時做自己的晚飯。「你去跟媽媽說,讓她別洗煎鍋了。那麼用力地洗,好不容易被油浸透的鍋底又要浪費了。」如此被八重子責備的情形也越來越頻繁。昭夫雖然很想問她們分起爐灶究竟是為了什麼,但他始終沒有開口,因為他大概能想象到原因。八重子和政惠喜好的食物及口味都截然不同,一定是她們為此起了爭執,直至產生後來的局面。昭夫把婆媳糾紛視作這世上常有的事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家裡的氣氛令他感到煩悶,後來他就常去酒館消遣。就在那陣子,他認識了一個女人,兩人關係漸進。那是一個在新宿打工的女人。
正當此時,八重子因為直巳被人欺負而來找他商量。他認為這是個令人不快又浪費時間的問題,覺得沒什麼大不了,就罵了直巳一通,家裡煩心事的增加使他變得焦燥起來。由於那段時間他對家庭的漠不關心,使他一頭栽進了那個女人的懷抱。兩周一次變成一周一次,最後每隔不到三天就要去一次那家店,有時也會在那個女人的房間里過夜。八重子也終於有所察覺了。「是哪兒的女人?」一天晚上她詰問道。「你在說什麼呢?」「別裝蒜了,你每天晚上都去什麼地方了?給我老實交代。」「我只是跟熟人去喝酒了,你別胡思亂想。」
此後他們每晚都會發生口角,當然,昭夫直到最後也沒有承認那個女人的存在,而八重子似乎也未曾掌握什麼證據。但是她的疑心並沒有因此散去,相反,她更加確信了這件事。昭夫知道,儘管自己已經跟那個女人分手好幾年,但妻子仍會時常偷看他的手機。在沉悶的生活持續了一些時日後,有一天,政惠從早到晚都沒有走出房間。當感覺奇怪的昭夫去看個究竟時,發現她坐在走廊上,兩眼望著窗外。昭夫問她這是在幹什麼,而對方的回答卻出乎他的意料。「家裡好像來了客人,所以我就不出去了。」「客人?沒有啊。」「明明來了的,你聽,他們在說話。」在說話的只有八重子和直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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