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德指著牆上齊胸高處的一條綠色管道說,那是主輸氣管,整個實驗室都有。每隔一定距離就有一個長方形的橙綠色複式接頭,可以連接密封服上的輸氣管。他解釋說,密封服里注滿正氣壓的新鮮空氣,就不會吸入實驗室的空氣了。他跟瑪麗莎練習了幾次連接和解除輸氣管的方法,直到她覺得熟練了為止。
「好了,穿上吧。」塔德一邊說,一邊示範怎樣進入那套笨重的衣服。那套程序,尤其是如何把頭伸入密封面罩內,相當複雜。進去之後,霧氣立刻蒙上了密封面罩的透明塑料,從裡向外什麼也看不見。
塔德讓她接上輸氣管。新鮮空氣立刻讓她感覺涼爽,面罩也逐漸清晰了。塔德幫她拉上拉鏈,然後熟練地鑽進自己的密封服,充了氣,解下輸氣管握在手中,向另一端的門走去。瑪麗莎如法炮製,只是不得不一搖一擺才能走動。
門右是一個配電盤。「控制實驗室燈光的。」塔德說,合上開關。他的話語被密封服捂住,再加上絲絲的進氣聲,叫瑪麗莎很難聽清。他們又穿過這道密封門。塔德隨手就把它關上了。
這個房間比前兩個要小一半。牆和管道都覆蓋著白堊似的東西。地上鋪著塑料格柵。
他們充了一會兒氣,然後通過最後一道門,這才進入真正的實驗室。瑪麗莎緊跟著塔德,輸氣管接在他剛接過的地方。
這是一個長方形的屋子。中央是實驗台,上懸保護性排氣罩。四壁排列著各種設備,諸如離心機、細菌培養器、各種顯微鏡和計算機終端之類。有許多瑪麗莎還叫不上名字。右邊也有一扇上了閂的密封門。
塔德把瑪麗莎領向一個細菌培養器,打開玻璃門。培養試管放在一個緩緩旋轉的盤上。他拿起一支遞給瑪麗莎。「這就是你的艾伯拉。」
試管里除了一點液體外,一側粘著一層薄膜——一層感染了病毒的活細胞。在細胞內部,病毒正強行繁殖。雖然看上去與人無害,瑪麗莎知道它會有足以殺死所有亞特蘭大人,甚至所有美國人的病毒。一念至此,瑪麗莎不寒而慄,把小玻璃瓶捏得更緊。
塔德接過那個試管,走到一架顯微鏡前,安好,調整了焦距,然後退後一步,讓瑪麗莎看。
「看見那些細胞質里變黑了的凝塊嗎?」他問。
瑪麗莎點點頭。儘管隔著塑料面罩,不但塔德描述的包涵物體,連那些不規則的細胞核也清晰可見。
「那是寄生侵蝕的第一個跡象。」塔德說。「我剛開始培養。它們厲害得簡直難以相信。」
瑪麗莎直起身來。塔德把試管送回培養器,又開始講解他複雜的研究、使用的高級儀器以及實驗的詳情。瑪麗莎沒法專心致志地聽。她今晚實際上並非來討論塔德的工作的。但她不能實說。
最後塔德領她來到實驗動物區。那兒簡直是一座由籠子搭成的迷宮。關著猴、兔、豚鼠、灰鼠、黑鼠的籠子疊到天花板。瑪麗莎只見千百隻眼睛盯著自己。有的無精打采,有的窮凶極惡。在屋子的另一頭,塔德抽出一盤他稱之為瑞士冰鼠的東西,準備給瑪麗莎看,卻在中途停住了。「我的上帝!」他說。「下午我才給這些傢伙接種了病毒,現在大部分都已死了。」他看著瑪麗莎。「你的艾伯拉真是致命極了,跟扎伊爾76種系不相上下。」
瑪麗莎勉強地瞥了一眼死鼠。「有辦法比較不同的種系嗎?」
「當然有。」塔德說。他取出死鼠,回到主實驗室,找了一隻盤子盛那個小屍體。他一邊幹活,一邊回答瑪麗莎的問題。瑪麗莎發現,如果他不面對自己,便簡直聽不清楚他說什麼。尼龍密封服里傳出的聲音有一種空洞感,就像死神瓦德①的嗓音。「只要我把你的艾伯拉的特點分析出來,」他說,「把它們與以前的種系比較就容易了。事實上,這項工作已經在這些老鼠身上開始了。不過結果要等分析了統計資料之後才能知道。」他把死鼠放在解剖盤上,走到上了閂的密封門前停下。「我想你是不會願意進這裡面去的。」不等瑪麗莎回答,他就開了門,帶著死鼠進去。門彈回來夾住了輸氣管,留下一道縫,只見一股霧氣衝出來。
①死神瓦德,電影《星球大戰》中的反面角色。
瑪麗莎看著那條縫,鼓起勇氣想跟進去。不料塔德一旋踵已出來,急忙關上了門。「你知道,我還準備把這種病毒的組織多肽和病毒核糖核酸跟以前的艾伯拉種系對比。」他說。
「夠了,夠了。」瑪麗莎咯咯地笑道。「你讓我覺得自己像個白痴。我回去非得複習病毒學教程不可。你忘了這是半夜嗎?還是去喝你答應了我的酒吧。」
「說得不錯。」塔德熱切地響應。
出去的路上又有一件叫瑪麗莎吃了一驚的事。那是回到那間四面皆白的房間,一陣消毒液劈頭蓋臉淋下來。看著瑪麗莎驚訝的表情,塔德咧著嘴笑道:「現在體會到身在抽水馬桶內的滋味了吧?」
換便服時,瑪麗莎問塔德,他送死鼠進去的那間屋子裡都有些什麼。
「那只是一個大冰箱罷了。」他避而未答。
隨後的四天,瑪麗莎重新適應了亞特蘭大的生活,享受著家居的舒適和小狗的陪伴。回家的第二天,她幹完了所有困難的雜務,諸如清掃冰箱,丟棄腐爛了的食物蔬菜,補交拖欠的帳單等等。在工作方面,她一頭埋進病毒性出血熱、尤其是艾伯拉的研究中。利用CDC的圖書館,她得到了詳細的關於以前艾伯拉暴發的資料:扎伊爾76,蘇丹76,扎伊爾17和蘇丹79。每次暴發,病毒都是來無影去無蹤。人們用了大量人力物力調查哪些生物是病毒的宿主。有兩百種以上的動物和昆蟲被作為潛在的宿主而研究過,結果都被否定了。唯一的收穫是在;卜只偶然被當作寵物家養的豚鼠身上發現一些抗體。
瑪麗莎發現,第一次扎伊爾暴發很有意思。傳播途徑是一個衛生機構、雅布古教會醫院。她可想不出雅布古教會醫院跟里克特診所,或者從地域上說,雅布古跟洛杉磯之間會有什麼聯繫。
她坐在圖書館盡裡頭的一張桌子邊,重讀費爾茲的《病毒學》,仔細研究了組織培養,以期能對今後在病毒實驗室里的實踐工作有幫助。塔德幫了很大忙,教她開始先做一些相對來說危險較小的病毒的實驗,以熟悉和掌握操作最新的病毒研究設備。
瑪麗莎看了看錶。兩點過幾分。三點十五分,杜布切克要見她。昨天她交給他秘書一份正式申請,要求使用特級控制實驗室,列出了計劃進行的關於艾伯拉病毒傳染性的實驗項目。對杜布切克的答覆,瑪麗莎並不特別樂觀。從洛杉磯回來之後,他對她幾乎是視而不見。
一道陰影從書頁上滑過。瑪麗莎下意識地抬起頭。「哈!哈!她還活著。」一個熟悉的聲音喊道。
「拉爾夫,」瑪麗莎低聲說,既被他在CDC的突然出現,也被他的大嗓門嚇了一跳。好幾個人已扭頭朝他們張望了。
「謠傳她不活著。我總得眼見為實。」拉爾夫繼續道,沒有理會坎貝爾小姐的怒視。
瑪麗莎示意拉爾夫住嘴,捉住他的手,牽他去了走廊。那兒他們可以說話。抬眼看見他歡迎的微笑,心中激蕩起一陣感動。
「真高興見到你。」瑪麗莎說著擁抱了他。回來之後還沒跟他聯繫過。想到此心中又不免內疚。她在洛杉磯時,他們差不多每星期通一次電話。
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拉爾夫說:「你為什麼一直不打電話給我?杜布切克說你已回來四天了。」
「我正想今晚打呢。」她信口答道,溫怒他從杜布切克那兒打聽她的消息。
他們來到CDC的餐廳喝咖啡。在下午這個時分,餐廳里幾乎空無一人。坐在俯瞰大院的窗邊,拉爾夫說,他正從醫院去自己辦公室,彎進來為的是在晚上之前找到她。「一起吃晚飯好嗎?」他問,把一隻手放在瑪麗莎的手上。「我已迫不及待了,要聽你在洛杉磯戰勝艾伯拉的事迹了。」
「我可不敢說死了二十一個人也叫戰勝。」瑪麗莎說。「從流行病的角度看更糟,簡直是一敗塗地。病毒一定有來源,可我們就是找不到。你想想吧,要是CDC沒能從空調系統中找出退伍軍人協會會員病的病毒來,新聞界會怎麼說啊?」
「我覺得你太嚴於責己了。」拉爾夫說。
「我們一點也不知道艾伯拉什麼時候、會不會再次出現。」瑪麗莎說。「不幸的是,我的預感是它一定還會出現。它們是那麼難以置信地致命。」艾伯拉肆虐的過程又宛如在目前了。
「人們在非洲也沒找到艾伯拉的來源呀。」拉爾夫說,還想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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