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布齊亞?」他指著暗處的一幢房子,用結結巴巴的法語回答道:「你說的是奧拉斯、維克多還是拉埃蒂迪亞?奧拉斯住在一樓,維克多住在二樓。拉埃蒂迪亞就住在哨樓前面。」
就像反反覆復對一個孩子講故事那樣,他顛三倒四、惴惴不安地重複著這些話。隨後,他看出我是個教士,就拘謹地致禮道:「您好,我的神甫。」我回答:
「我要找的是多米尼克的姑媽家。」
「哦!是拉埃蒂迪亞……他兄弟死了……」我如此專註於自己的角色,幾乎要教訓他說:天主的道路是無限的。既然所有的老人都喜歡受人關注,我也只好洗耳恭聽。他還在嘮叨不停:
「是啊,……他死在馬爾他,可憐的安托瓦納……幸虧他留下了多米尼克。他是拉埃蒂迪亞的好侄兒,常來看她,寄錢給他。她很需要錢……」
突然,他意識到不能把什麼都捅出來,即使是對一個教士。他趕緊連招呼也不打就轉身走開,口裡低聲咕噥著:
「一會兒見吧,我的神甫。或許我們會在耶穌受難瞻禮上再見的。」
薩爾坦的夜晚,就像蜂窩被熊掌端了一腳那樣,在我眼前飛旋狂舞。
回到中心廣場時,我的模樣就像一頭竄到競技場中央的鬥牛。為了與我的教士身份相稱,我來到位於城口博尼法喬路上的聖達米亞諾修道院,在高牆前徘徊著。我不想翻牆而入,也沒有敲門,免得教會裡的人注意我這身教士長袍。……當我折回來時,眼前的景象蔚為壯觀。全薩爾坦城被千家萬戶窗洞里的蠟燭和油燈照耀得一片通明。簇簇火把恰如鬼火一般高低明滅,映照在周邊城牆的草莖之上。我看到,在山谷里,鄰近的村莊也閃閃爍爍地跳躍著一片悼念耶穌受難日的火海。
廣場比我想象的還要喧鬧。咖啡館收音機的音樂淹沒了整個廣場。一些目光憂鬱的人在寥若晨星的路燈下閑聊,不時從這群人走到那群人中間,用方言招呼著。披著頭巾的老婦人頗似一群妖婆,幽靈般地向教堂走去。姑娘們猶如仙女一般臂挽著臂走來走去,灑下高跟鞋擦地的一串串清脆的腳步聲。小夥子們神氣活現,卻又靦腆害羞,不時悄悄地和她們回顧流盼,既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走到一起去。
這時,嘈雜聲突然被一陣竊竊私語聲替代了,就像魔術師揮動手中的魔棒一樣,收音機也全都鴉雀無聲了。所有的目光都投向教堂的正門:第一個贖罪者將從那裡出來。我扇動肘部推開越聚越緊的人群,盡量向前靠近。大贖罪者首先出現,肩負著剛從教堂里摘下來的沉重的黑色十字架。他穿著鮮紅色的長袍和蒙面風帽,風帽上的折襇像扣結一樣盤得緊緊的。
我的心裡捉摸不定。怎樣才能在這些相同打扮的人群中發現目標呢?只有胖子才想得出讓我陷入這種陷阱里去。
我已經擠到了很前面,發現紅衣贖罪者的身材很像馬爾他人!我幾乎要相信這種巧合了,想象大贖罪者就是馬爾他人。這似乎有點過分,即使馬爾他人是個宗教狂,他也不會這麼干。紅衣贖罪者赤著腳向前走去,右踝拖著一條沉重的鎖鏈。我能看到的就是他那雙腳。看腳也是一種鑒別正身的獨特方法,但不太可信。我彷彿是在向羅布蘭傳送有關腳部特徵的信息。儘管眼下是很莊嚴的時刻,可一想到司法鑒定處竟然與腳的特徵打交道,我還是忍俊不禁地想笑出聲來。檢查手印,這還差不多,因為這是由來已久的方法。只有美國聯邦調查局才會去費心測量人體各部分的尺寸和細節特徵。在法國,就和在義大利一樣,事情幹得越少越好。看來,我應該勸胖子把那些條文革新一下,這不會有壞處的。
白衣贖罪者扶著十字架的立柱,跟在紅衣大贖罪者的後面。他彎腰曲背,走得很慢,雙手幾乎要碰到地上。一身潔白的長袍和風帽在燭光映照下閃閃發光。從他的姿態上,我無法判斷看出他的身材是否和馬爾他人一樣。不過他看起來也很高大。後面是教士,修道士和不戴帽子、穿著白衣、披著紅斗篷的合唱隊。他們手裡的大蜡燭搖曳著火焰。這裡不會有什麼意外發現。他們裸著臉向前走去。他們中沒有馬爾他人。不過,我還想看看殿後的八個黑衣贖罪者。他們的身材沒有一個像多米尼克-坎布齊亞;馬爾他人一半是英國人血統,他的身材也證明了這一點!
四個黑衣修士扛著一口棺材。綴滿百合花的白色裹屍布上,躺上一尊木雕耶穌像。另外幾個人舉著一頂遮護耶穌像的華蓋。
我匯入了繞行教堂的瞻禮隊伍。人流擁進一條小路。沒找到馬爾他人。我只好觀賞起照耀著建築物的燭光夜景來。這時,一個聲音傳入我的耳朵:
「喂!好一個教士,你在這兒幹什麼,嗯?」
這巴黎頑童似的玩笑令我措手不及。我嚇了一跳,趕緊擺出莊重的樣子。我皺起眉頭,憤怒地轉過頭去,準備用高貴的方式來訓斥這個無禮的傢伙。誰知,我驚愕地看到了一張再也熟悉不過的臉:沒錯,這個頭戴黑帽、身穿灰衣、慢慢從薩爾坦的一條偏僻小路走來的矮個子,正是庫蒂奧爾警長。
他,刑警大隊警長也到此地來追捕馬爾他人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出現是令人鼓舞的。不過,他的出現又使我十分沮喪:既然巴黎警察局也來了,這說明坎布齊亞也許就在附近。可我單獨一人,怎能和這些對手們競爭呢?他們想必已經作好了充分的準備。
「你呢?」
我無法隱匿自己的驚奇。庫蒂奧爾微微一笑,回答說: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老兄。不必裝扮成什麼神甫了。就在昨天晚上,馬爾他人又在樊塞納森林露面了。他在那裡幹掉了一個小夥子。科西嘉人氏族之間的仇殺可不是鬧著玩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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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迪奈街上生意興隆的夜總會門口,出現了吉諾-托利和他那輛青苹色的卡迪萊克牌轎車。此刻他正躊躇滿志地體會著當老闆的樂趣。三十年代外省人趨之若鶩的「兩姊妹」旅館,已在幾個月里改建成巴黎最具風月繁華的青樓會館之一。尋花問柳的男男女女在這裡幽會聚歡,醉生夢死,淫蕩作愛:他們中有放蕩不羈的丈夫和水性楊花的妻子,勳章綬帶的爵爺和嬌嗲嫵媚的女秘書,政客黨棍和尋找闊佬的末流影星。
吉諾-托利以生意人的精明幹練,統率著他的幽會俱樂部。他在色情領域堪稱行家裡手。位於地下的舊廚房被改建成色情電影放映室。由一架漆成黑色的電梯通達的兩層樓面上,每間客房彼此可以相通,房間的牆壁乃至天花板上都鑲上了鏡子。在需要提供服務或收錢時,英俊的夥計阿波隆就會出現。他會根據客人要求推開拉門,把幾個單間變成一個寬敞的嬉戲大廳。站在壁龕的不鍍水銀的鏡子後面,愛偷看猥褻場面的色棍可以一睹他人的色情百態。他只消付一筆附加費就能如願以償。這筆錢自然又大大擴充了房產主化名匿藏起來的財富。
吉諾也曾經歷過艱難困苦。因此,他對於秩序極為珍視。作為一個有見識的企業主,他不想妨害現存社會。他為阿波隆安裝了一架羅萊福雷克斯照相機,可以從各個角度攝下那些身份可疑的男男女女。事後,他把底片交給風化警察特別大隊或情報局。作為報答,他的行當得到了警方的有效保護。「禮拜堂」從未列入過受檢夜總會的名單。
「禮拜堂」……這金字招牌鐫刻在大門右側的綠色大理石上。本區居民對這扇門再了解不過了。每天夜晚時分,周身精光鋥亮的美國客車和義大利平頭賽車不約而同地排成兩列停在門前。這並不妨礙交通。夜幕降臨后,此地只有狗群在陰溝洞里覓食。
如果十九世紀末的大資產者看見他們領地的下場時,準會從墳墓里鑽出來:暴發的蒙蘇平原不再羨慕王家的聖德尼街了。只有金錢才能突出懸殊。夏采爾街、普羅尼街、亨利一羅什福爾街上,幽會場館比比皆是。在那裡,為了嚴守情場隱私,必須付出最高的代價。
吉諾-托利左手提著一隻黑皮公文箱,鑽出卡迪萊克轎車。這隻箱子幾乎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就像他那身黑灰色的三件式西裝一樣。他把保險鑰匙插入銅鎖眼裡。這是在自己家門口。不需要通報姓名,也不用讓人從警眼裡辨認自己。
每天午夜,按照不變的慣例,吉諾帶著那張莊重的、近乎嚴謹的臉,前來檢查夜總會的活動及現金出入帳目。鋪著紫紅色天鵝絨地毯的暗梯把他引向四層頂樓。他就在這裡布置了一間豪華的色情業總經理辦公室。阿波隆在這裡向他彙報情況,並報上應交給出資人保爾-格拉尼烏茨即煤炭商的那份營業進款和附加費的準確金額。
這位夜總會大亨是靠一筆5000萬法郎的債務來經營前「兩姊妹」旅館這塊地盤的。煤炭商保爾曾多次要求還債。詭詐的吉諾立即付清了利息,卻逐月拖延到期的應付本款。吉諾想用提供尋歡作樂、在里茨飯店或克里翁飯店請客吃飯換來清靜,但很快就被不時的爭吵代替了。一個勒令還錢,另一個則以名譽報復相威脅。每捱過一天,吉諾都盼望著這高利貸盤剝者在縱慾中因心肌梗塞而一命嗚呼。可是,奧弗涅人的心臟就和中央高原的火山一樣結實,吉諾-托利只好找來圖森-費魯齊,讓他幫忙了結此事。奇怪的是,今晚從他那兒一點消息都沒有。
「先生,有兩位客人要見您……」
托利很不喜歡這種措辭。這使他不快地回想起廣播劇《有位警官要找您》中的那些警察。他曾偶然收聽過幾個片斷。
警察到「禮拜堂」來幹什麼?原則上,他從不在此接待他們。通常,他把一疊鈔票悄悄塞進每月用於買得太平的信封里,在去布洛涅森林某條小街秘密赴約途中,搖下車窗玻璃,把錢扔出去。每次路線從不重複。隨後,吉諾開著車緩緩離去。他很樂意從後視鏡里看到:那些代表秩序的夥計們在附近灌木叢里行著「屈膝禮」,當找到錢時個個喜出望外。可今天並不是付錢的日子呀……為什麼他們今晚又來了呢?
「什麼客人,阿波隆?是風化警察嗎?」
英俊夥計左右搖晃著他那張希臘人的臉。
「不是,先生。是約瑟夫和另一個人,一個金髮青年。是個漂亮的小夥子。」
「他們是乘電梯上去的嗎?」
「從您的暗梯上去的,先生。他們已經在您的辦公室里了。」
吉諾不喜歡這種安排。他同意約瑟夫不花錢一飽眼福,條件是為他干點小事。阿波隆常領他去觀淫癖專用的壁龕或是地下放映室。他在那裡一呆就是幾個小時。約瑟夫從不放過任何一個不曾見過的猖褻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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