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煤炭商,你說不說?」
他那高大身軀發出的令人驚奇的假嗓音,充滿著兇險的聲調。他的上下頜骨和嘴唇突然攣縮起來。奧弗涅人的腦袋被抵在額頭的手槍逼向一邊。矮子咽了一口唾沫。當煤炭商吐露真言時,費魯齊那冷峻目光中掠過了一絲快意,那光景真可怕:
「壁爐左邊那本精裝書,紅色的,帶金線的那本。」
矮子像木頭人一樣,依言從書架上取出書來。他急於了結這次行動。一個按鈕顯現出來了,他按了一下,一段狹長的擱板轉動起來。黑洞里出現了一隻保險箱。
「鑰匙,」圖森命令道,「還有密碼。」
煤炭商微微抬起帽子,取出兩把申在一起的鑰匙,交給急不可待的矮子。那把最小的鑰匙怎麼也插不進鎖眼。
「是另一把,」格拉尼烏茨嘆了一口氣,他已經徹底投降了,「小的這把是屋裡的警報器鑰匙。要轉到1944才能打開。就是光復的那一年。」
鑰匙轉動著,很快就對準了密碼的最後一個數字。沉重的鋼門打開了。矮子吃驚地注視著排在擱板上的一疊疊金幣和鈔票。他沒想到有這麼多貨色。這可是一筆巨產。看來,圖森的威脅不無道理。也許這是他特有的手段,不過還不壞。矮子回過頭去,向他投去表示理解的一瞥。他忽然睜大了眼睛。圖森挪動了幾步。他的槍口抵住了煤炭商那夾著幾絡灰發的脖根,目光中顯露出一種兇狠的決心。
「你要幹什麼?」矮子又擔心起來,「現在你可別亂來了。瞧,我們已經得手了。」
圖森好像沒有聽見,他的食指緩緩扣動了扳機。煤炭商向前一個顛頤,雙臂交叉在胸前,發出了一聲沉重而嘶啞的喘息,臉朝下倒在地上。血像噴泉一樣從額頭湧出,濺污了沙發的綢面。那頂灰黑相間的帽子滾向寫字檯。經過一陣最後的抽搐,煤炭商的身體僵直不動了。矮子大驚失色。他還沒作出反應,尼斯人又俯向昏厥過去的年輕女人的臉。一雙眼睛在帽檐下發亮,下巴又收縮起來。矮子如墜五里霧中,看到無聲手槍對準了紅棕發女人的太陽穴。隨著子彈的射入,一陣痙攣傳遍女人的全身。「幹掉馬爾他人的情婦!」他嚇呆了,「瘋了,這傢伙,他完完全全地瘋了。」
圖森兩眼盯著他的受害者,隨時準備給他們補上一槍。他緩緩地站起身來。為了制止矮子的異議,他那嘶啞的嗓音提高了聲調,似乎帶著一種不同尋常的力量。他一字一頓地說:
「只能如此,矮子。對你我都一樣。人們總是告訴我,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保險的。我這是照章辦事:決不留下證人。」
「難道你不明白?」矮子結結巴巴地說:「馬爾他人……」
一股恨意從氈帽下冒出來:
「什麼,馬爾他人?」費魯齊低嗥一聲,「你不想想,他有前科捏在警察手裡,還會找他們去表明清白嗎?告訴你吧,矮子。從現在起,你的馬爾他人已經戴上了情殺的帽子,他想澄清也辦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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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一下子進入了秋天。聖沙佩勒教堂尖頂、沙特萊廣場和塞納河兩岸的陡坡,全都籠罩在一片白茫茫的薄霧裡。汽車都開著燈行駛。連聖雅克鐘樓的尖頂也消失在晨曦里了。
庫蒂奧爾警長站在公共汽車車廂外的平台上,雙肘支住扶手,擺開他習慣的姿態,凝視著巴黎沿路的晨景。法蘭西喜劇院前,王宮廣場上的時鐘指著9時30分。20分鐘前,奧諾雷-庫蒂奧爾就走出了與法院毗鄰、坐落在凱德索爾費佛的司法警察總署大門。他掏出警察優先通行證,邁著穩健的步伐穿過尚熱橋,登上了開往星形廣場的73路公共汽車。下車后,又換乘52路公共汽車,在距蒙莫朗西大街兩步之遙的地方下了車。
庫蒂奧爾警長現年四十五歲,是巴黎警察局刑警大隊的中堅人物。與前巴黎消防隊員庫爾尚、刑警畫家①波馬萊德和戴著傳奇式貝雷帽的巴斯克人努澤耶等人相比,他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個子矮小,身板厚實,氣色很好,一頭黑髮向後順去,兩鬢已見花白。庫蒂奧爾的情緒,可以通過一直銜在熏黃的唇間那支扁扁的、咬得發白的煙頭位置來判斷。當他靈巧地用舌頭把煙頭穩穩地豎直在鼻孔正前方時,可以毫不猶豫地肯定,此刻他正處於緊張、焦慮或是憤怒狀態之中。而當他把煙頭叼在唇邊滾來滾去時,就說明警長的心情很好。這是一種與眾不同的習慣,在司法警察總署誰人不知無人不曉。
①指專門描繪刑事罪犯容貌的畫家——譯者
庫蒂奧爾生當是警察的人傑,死亦為警察的鬼雄。他視自己的職業為生命。他喜歡追捕、盯梢、潛伏和熬夜。他樂於咬著三明治守候在車庫門后,或在下等酒吧大嚼奶油甜點心。當倦意襲上眼皮時,就起身即興檢查,以此來振作精神。他醉心於狡黠的審訊和煞有介事的拘捕。當他搞到了令國家保安局對手們眼紅的刑事案或轟動一時的越獄案偵破任務時,他那種摩拳擦掌、難以言喻的得意勁就甭提了。另外,他每說一句話,都要加一個重重的「嗯」來強調一番。近年來,又從老朋友。司法鑒定專家昂里奧那裡學來了一句不無有用的話:「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10點10分正,庫蒂奧爾警長抬起他那蒜頭鼻,趕到保爾-格拉尼烏茨公館的大門口。兩位正極力避開記者逼問的警察見到他,不約而同地向他行禮致敬。從附近布洛涅森林草地吹來陣陣濃郁的濕草氣息。庫蒂奧爾經過鋪著老式地磚的小院,走進前廳門,邁過廳前那三級台階,跨上大理石地面。一位治安警察趕緊迎上去說:
「注意您的腳下,警長先生。那裡有腳印……」
「我知道,」庫蒂奧爾咕噥了一句,「現場在樓上嗎,嗯?」
不等回答,他就小心翼翼地登上樓梯,從平台走向人聲嘈雜的辦公室。鬍鬚剃得溜光,燙髮上扣著圓邊帽的歐特伊區分局長趕緊伸過手來。庫蒂奧爾毫無表情地握了一下。他不喜歡衣著講究、樣子可笑的青年。他是個拚命工作的人,而不是那種把警察這一行看作社交娛樂的大少爺們。他並非法律系科班出身,而是從最底層的警察干起,在工作中,在社會這個嚴酷的學校里學會這一行當的;因此,他鄙視那種坐在辦公桌前夸夸其談的作風。
在穿著入時的深色服裝的檢察官和預審法官的漠然注視下,阿道夫-昂里奧安好了三腳架。在他鑽進照相機黑罩布里拍照時,庫蒂奧爾迅速地朝四周掃了一眼……。再殘忍的場面也不會使他驚異。他已習慣於各種慘象。一男一女臉朝下倒卧在已經凝固的血泊里。空空如也的保險箱鐵門半開著。
「幹得真漂亮,」庫蒂奧爾暗自思忖著。他幾次感覺到警察分局長探詢的目光。但他無動於衷,不住地轉動著煙頭。他像往常一樣不露聲色。眼下,應該讓昂里奧幹完他的活,根據現場情況提出他的判斷。正直的昂里奧非常勤奮。他從各個角度攝下了受害者、傢具、保險箱和寫字檯的照片,像計算機一。樣準確地抓住那些肉眼看不到,但經過仔細觀察可能在底片上找到的細節。
昂里奧愛好研究彈道學。他和庫蒂奧爾一樣熱愛自己的職業。二十多年來,他一直俯身在司法鑒定的同一張凳子上。他上班總穿著白大褂,一隻眼睛緊貼在比較顯微鏡的目鏡上,後者通過反射鏡和稜鏡的調節控制著兩架並聯的顯微鏡。這樣,就能從一張圖像上觀察與參照物是否重疊。
昂里奧拍完了照片。他打開裝有印痕收集器材的掛鎖箱子,取出一把刷子和一瓶白粉,向庫蒂奧爾投去親切的一瞥。
「我在樓下台階上發現了兩隻清晰的腳印,」他悄悄地告訴庫蒂奧爾。「一隻是一般尺寸的,另一隻很小。雖說有污泥,但印跡還是很清楚的。」
庫蒂奧爾嘴裡的煙頭突然停住了。這位同事告訴他這細節時的腔調,說明這位鑒定專家已經有了某種想法。在保險柜門上和寫字檯抽屜上撒鉛白粉時,昂里奧又補充道:」
「我還找到了兩個子彈殼和一顆彈頭,彈暈很光滑,是貼身射擊的。」
庫蒂奧爾知道他想說什麼。入彈口通常要比出彈口小,並」有一種環狀的印痕,即所謂的彈暈,這是彈頭通過槍膛時產生的氣流造成的。
在鑒定專家繼續探究時,庫蒂奧爾雙手插在華達呢風衣口袋裡走到其他房間去掃視了一遍。走了一圈后,他又回到了辦公室。
「怎麼樣?」
「不太好辦,」昂里奧回答道,「那傢伙是戴著手套乾的。印跡差不多都擦掉了!」
庫蒂奧爾默默地記下了屍體的姿態,轉向區警察分局局長。
「當然不會有什麼見證人?」
「一個也沒有。男僕是凌晨兩點才回到家的。他什麼也沒有看到和聽到。他是在幹活時才發現出事的。兇手想必與煤炭商有交往。門是煤炭商自己開的,沒有撬鎖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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