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件突如其來的事情,夫婦倆一時間有點不知所措,但還是反覆商議。此前並非沒想過收養義子的事,只是在沒有具體對象的情況下來討論,總缺乏真實感。他們從這時起才開始認真商議此事。
希望有個孩子的想法沒有改變。雖說是撫養別人的孩子,可養育的喜悅之情完全相同,只是擔憂以後會一直放心不下。那孩子的血統到底是怎樣的呢?
於是,夫婦倆向中間人提出了一個方案:是否可以等看過孩子再作決定?他們想知道自己看到初生的嬰兒時,會不會有養育的衝動。相出這個方案的似乎是妻子。
中間人姑娘的母親轉達后,對方同意了。
約兩個月後,孩子出生了。聽說是個男孩,宮本夫婦非常高興。他們一直都更希望要個男孩。
其實,這兩個月,宮本夫婦是在惴惴不安的等待中度過的。雖然聲稱要等看到了孩子再作決定,實際上夫婦倆早就在腦海里描繪開了新的家庭生活圖景。其實尚未看到孩子,他們就有了決定。
可上天毫不理會夫婦倆迫不及待想看到孩子的心情,沒有輕易給他們見面的機會。不久,中間人帶來了令他們大為吃驚的消息:那姑娘分娩后,不肯將兒子送給別人做養子了。
這是背信棄義!宮本夫婦勃然大怒,宮本太太更是亂了分寸。也難怪,想了那麼久的孩子眼看就要來臨,到頭來卻落了空,著實令人無法忍受。但是,他們也沒愚蠢到意氣用事地對中間人亂髮脾氣。漸漸冷靜下來后,他們覺得不能怪誰。親生的孩子不願意送給別人天經地義,由母親親自養大孩子自然再好不過。
於是,宮本夫婦與那孩子並未得見。
然而,約過了一年,那個親戚又打來電話,詢問是否仍想要那個孩子。
用遭遇晴天霹靂來形容夫婦倆的感受大概也不為過,但他們還是很理智地了解了事情的原委。聽中間人說,那姑娘想靠一己之力養大這個孩子,可她本來就體弱多病,邊照顧孩子邊工作實在無法支撐,結果只靠她母親在家做些代工勉強度日。一家人無法過上正常的生活,長此以往,孩子或許就會營養不良。無奈之下,那姑娘已經同意將兒子送給別人。
就在櫻花從九州開始逐漸向北盛放的某一天,宮本夫婦去了大阪。他們被帶到一個有一排小房子的地方,那兒若成為住家也太過寒酸了。在其中的一間小屋裡,居住著那對母女,還有小男孩兒。姑娘當時十八歲,瘦得皮包骨頭,臉色也很難看,說是初中畢業后就一直在紡織廠工作,後來因為身體虛弱被解僱了。母親個子瘦小,應該只有四十五六歲,可一臉皺紋,看上去像個老太婆。
孩子躺在潮濕的榻榻米上,小小的,根本不像已經一歲的模樣,動作也很遲鈍。看著他肋骨凸顯的身體和細細的四肢慢慢揮動的樣子,宮本太太不由聯想到羸弱的昆蟲。
姑娘的母親畢恭畢敬地跪坐著低下頭,說了聲「拜託了」,姑娘也在一旁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兩人身上都罩著滿身蛀洞的毛衣。
宮本太太將孩子抱起來,只覺得出奇地輕。她將孩子放在膝蓋上,看著他的臉。或許是太瘦的緣故,孩子的眼睛顯得特別大,也正看著她。孩子臉色不好,眼睛卻生得晶瑩剔透,似乎要對她訴說些什麼。
妻子看了看在一旁靜觀的丈夫。兩人四目相對,微微點了點頭。這就是夫婦倆最後的決定。
他們要帶孩子回去。那姑娘早已死心,沒有阻攔。夫婦倆還和姑娘的母親嘆了很多,但嘆了些什麼,後來他們都忘卻了,只記得他們抱著孩子離開時那姑娘的模樣。她端坐著雙手合十,咬著指尖。這個姿態一直到最後都沒有改變。
當時還沒有新幹線,宮本夫婦乘夜車返回東京,花了十多個小時,可宮本太太抱著孩子,竟然忘了時間的流逝。其他乘客見有孩子,都對他們特別照顧,令夫婦倆欣喜不已。
就這樣,拓實成了宮本家的孩子。
喝乾了麵湯,拓實正要起身,牆上貼著的一張紙吸引了他。上面寫著:「把餃子帶回家。」
他盤算著已花掉的飯錢和口袋中剩下的錢。他來這裡前已經買了一包艾古。
「老闆,兩份餃子打包。」
正在為別的客人下面的店主沉默著點了點頭。拓實取出煙盒,撕開錫紙,抽出一支,伸手取過櫃檯上的大盒火柴點燃。他抬頭看著煙升向滿是油污的天花板,喝了一口水。
在高中入學考試前幾天的一個晚上,拓實聽父母講起了自己的身世,或許應說是在他的要求下。看了戶籍副本后,他就一直為何時開口詢問而犯愁。最後他豁出去開了口,並不是下了多大的決心,而是實在耐不住了。
養母見兒子有些反常,就猜到他可能看了戶籍副本。所以當他問起時,夫婦倆並沒有顯得狼狽不堪。他們早已明白這一天終將到來。
大部分事情是養父講的。養母達子只是插了幾句話,給養父的記憶作了點補充。她始終低著頭,不與拓實對視。
這事說來不怎麼動聽,拓實當時只覺得,啊,看來整個人真不是自己的生身母親。
聽完長長的講述,拓實並沒有多少切身感覺,好像只是作為局外人,聽了一出連續劇的故事情節,既沒感到刺激,也沒覺得悲傷。養父母默不作聲,似乎在等著他悲憤地宣洩情感,他卻根本不知道這種場合下應該說些什麼。
「事情就是這樣。」養父邦夫道,「爸爸媽媽和你沒有血緣關係,但也僅此而已。我們從未把你當成別人的孩子,一次也沒有,今後也不會改變。所以,你不必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是啊,拓實,和以前一樣就行了,媽媽有時甚至覺得真給你餵過奶似的。」
兩位對己有恩的人已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託付夫復何言呢?即便他們不這麼說,拓實也想不出還有他途可走。
「真正的媽媽……就是那個人嗎?」他低著頭問道,「那個……前幾年來過幾次、操大阪腔的人?」
養父頓了一會兒,答道:「是的。現在她已經結婚,名叫東條須美子。她本姓麻岡。」
拓實問怎麼寫,養父就用圓珠筆在報紙廣告的背後寫下這幾個字。
原來我的本名是麻岡拓實啊,他想道。
養父說,將兒子送走三年後,麻岡須美子嫁給了愛知縣的一個姓東條的糕點店老闆。這是她後來寫信告訴宮本夫婦的。至於她是怎麼嫁過去的、對方是個怎樣的人,信上都沒寫,只說很惦記拓實,想見上一面。從信中可以感覺到,她的願望十分強烈。
之前並未與她聯繫過的宮本夫婦回了信,對她表達祝福,稱拓實很健康,要她不用擔心。
不久,她又來信了,這回明確地詢問能否見見拓實,好像這就是她寫信的目的。宮本夫婦開始商量。邦夫不大情願,達子亦然。一家三口已經親密無間,突然叫兒子去和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見面,他也會不知所措。宮本達子還有一份擔心——結了婚、過上了安定生活的生母,會不會提出要將孩子接回去?
儘管如此,他們也不想拒人於千里之外。思來想去,邦夫最後在回信中用了「如果正巧有機會……」這樣含糊不清的表達,想糊弄過去。
須美子卻真的按字面去理解了。或者,她看懂了這句話的含義,卻佯作不知。於是,在拓實五歲生日後不就,東條須美子突然造訪了宮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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