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見滋干點了頭,又誇獎道:「和子真聰明,真聰明。 」然後,謹慎地看了看周圍,說:「到這邊來一下。 」 他拉著滋干來到一個房間的屏風後面,拿起桌上的毛筆,蘸了墨,說道:「站著不要動。 」 說著他把滋乾的袖子擠到了肩頭,在滋乾的小臂上刷刷地寫下了兩行和歌。 寫完后,還不鬆開滋乾的手,等到墨子透,才小心翼翼地放下袖子,說: 「好了,讓你媽媽看看你胳膊上的這些字。 一定要找沒人的時候,……明白了嗎?」 滋干點了點頭。 男人又叮囑了一遍:「記住只讓你媽媽看,不要讓別人看見。 」 第07章 後來滋干像往常那樣在迴廊上等到港歧朝他招手,一進到母親的幔帳里,他就被母親抱在了懷裡,他叫了聲:「媽媽。 」就持起袖子讓母親看他胳膊上的字。 母親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屋裡光線太暗,就來到帳子外面,把滋干放到地上,將他的胳膊伸到亮處,一遍又一遍地看。 滋干很奇怪,母親根本不問他是難寫的,好像一切都瞭然於心似的。 忽然滋干覺得眼前滴落了什麼,抬頭一看,母親眼裡噙滿淚水,茫然凝視著前面。 就在這一瞬間,滋子覺得母親簡直是美麗非凡,從窗戶射進來的日光,正好照在母親的臉上,一向在幽暗的地方看到的面部輪廓,一下子清晰地浮現了出來,母親意識到孩子在看她,慌忙掩飾地將臉貼在孩子的臉上,這樣一來,滋幹什麼也看不見了,只感覺到從母親的睫毛上落下來的冰涼的淚珠,滾下了自己的臉頰。 滋於清楚地看見母親的模樣儘管只有這一瞬間,母親那楚楚動人的面容,那美妙的感覺卻長久地印在了他的腦子裡,一生都不能使他忘懷。 母親這樣和滋干臉貼臉的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這段時間裡母親是在哭泣,還是在思考,滋干都回憶不起來了。 後來母親叫侍女端來一盆水,親自擦去了滋干胳膊上的字。 母親在擦拭的時候,顯出很惋惜的樣子,一個字一個字地刻印在腦子裡后才擦去的。 然後母親又像剛才平中那樣,搭起兒子的袖子,在剛才擦去字跡的地方,寫下了同樣長的文字。 開始滋干給母親看胳膊上的字時,屋子裡沒有別人,不知什麼時候,進來了兩三個待女,她們都是母親信賴的人,好像已經什麼都知道了似的。 滋干雖然清楚地記得母親在自己的胳膊上寫字,但是不記得母親對他說了些什麼,說不定母親是默默地寫的。 「少爺。 被歧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他的身邊。 「去把你母親寫的東西給那個人看。 他肯定還等在那裡呢。 你趕快到剛才的地方去找他吧。 」 滋干回到西配殿這邊來一看,果然那個男人正在外廊邊等得著急呢。 「喂,有回信嗎?——乖孩子,真聰明。 」 他飛奔過來,興奮地說道。 滋干後來才知道,當時自己成了母親和平中之間戀情的傳遞者,自己被平中利用了。 但是在母親身邊伺候的侍女們和被歧早就知道此事了,攢歧同情平中,教給平中這個聯絡方法的也許就是她,因為滋干記得後來又給母親看胳膊上的字時,被歧不僅在場,而且是她給滋乾擦掉的,一邊擦還一邊說:「擦掉真可惜。 」 滋干記不清在胳膊上寫了幾次字,只記得還幫平中帶過幾次信。 滋干把信交給母親,母親有時回信,有時不回,漸漸沒有剛開始時那麼動情了,甚至偶爾流露出厭煩的神色,以至於滋干覺得為平中帶信成了一種負擔。 而手中也漸漸不再來了,不久滋干也不能去見母親了,因為乳母不再帶他去了。 每當滋干說想見母親時,乳母就說:「你母親快生孩子了,現在需要安靜休養。 」當時母親的確是懷孕了,但是,滋干被禁止出入,似乎另有緣故。 就這樣滋干再也沒見到過母親。 對他來說,所謂『揭親」,不過是五歲時只看了一眼的那張淚眼朦朧的面容的記憶,和沁入肺腑的熏香的感覺,而且這記憶和感覺四十年來在他的頭腦中被滋養培育,越來越被美化,被凈化起來,與實物的差距越來越遙遠。 滋干對於父親的回憶比母親晚一些,大概是從他不能與母親相見以後開始的吧。 因為在那之前和父親親近的機會非常少,而那以後父親的存在突然間鮮明了起來。 他記憶中的父親,是個完完全全被心愛的人拋棄的,孤獨可憐的老人。 母親不惜為平中的歌流淚,但是,滋干從沒聽母親說過她對父親的真實想法。 被母親抱在懷裡時,滋干從沒跟母親提起過父親,母親也一次也沒有問過「你父親現在怎麼樣」之類的話。 而且,無論援歧還是其他侍女,竟然都同情平中,沒有人談論國經,惟獨乳母衛門是個例外。 我對滋干說:「少爺想念母親是可以理解的,但真正可憐的是你父親呀。 」「你父親非常寂寞,你要多關心安慰他呀。 」等等。 她並沒有說過母親什麼壞話,但她好像知道母親和平中的事,對為他們牽線的被歧抱有反感。 自從知道連滋干也被利用來傳遞情書後,更加憎恨踱歧了,滋干不能去見母親,也許跟這些事有關係。 乳母曾用可怕的眼光瞪著滋干說:「少爺去見母親可以,但不要給別人帶什麼信喚。 」 母親出走之後,父親懈怠公務日漸增多,常常整天足不出戶,病低慪的躺著。 看起來非常。 憔悴,鬱悶壓抑,這樣的父親在孩子眼裡更加可怕,難以親近,怎麼談得上去安慰他呢。 乳母告訴滋干:「你父親是個和藹的人,少爺去看望的話,他一定很高興的。 」有一天乳母硬拉著滋干到父親的房門外,說了聲「快過去吧」,就打開拉門,把滋於推了進去。 本來就瘦弱的父親,現在更瘦得眼窩凹陷,銀色的鬍鬚亂蓬蓬的,好像剛剛起床的樣子,像一隻狼似地坐在枕頭旁,父親瞧了他一眼,滋干一哆瞟,到了嘴邊的「父親」卡在喉嚨里發不出聲百來。 這對兒父子互相對視著,慢慢地滋干內心的恐懼融化了,被一種莫名其妙的甘甜感覺所代替。 起初滋干不明白這種感覺從何而來,後來他發覺是母親常用的熏香味兒充滿了這個房間。 再仔細一看,父親的周圍攤著一片母親的內衣、單衣、外套等等。 突然父親問道: 「和子還記得這些嗎?」說著伸出骨瘦如柴的胳膊,拎起了一件華麗的衣服。 滋干走過去,父親雙手捧著衣服伸到滋乾的面前,跟著又把衣服貼在自己的臉上,好長時間一動不動。 然後慢慢抬起了頭。 「和子也想見媽媽吧?」 父親用一種親切的,尋求同感的口氣問道。 滋於從沒有這麼仔細地端詳過父親的相貌,他眼角積著眼屎,門牙掉光了,聲音嘶啞,聽不清他咕峻的是什麼。 父親說話時的表情,說不上是哭還是笑,只是一門心思,執拗而認真地盯視著滋於,於是滋干又害怕起來。 「晤」 滋干只是點頭,不敢說話。 於是父親鎖起眉頭,不高興地說了句: 「好了,去玩兒吧。 」 從那以後,滋干有好一陣沒有再去父親的房間。 乳母告訴他「你父親今天也在家」時,他反而盡量不到父親房間那邊去了,父親常常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一整天都不出來。 滋干偶爾路過父親房門外時,總要偷聽裡面的動靜,裡面靜悄悄的,不知是死了還是活著。 滋干猜想,父親恐怕又是像上次那樣,把母親的衣服都翻出來,沉浸在那濃郁的熏香中了吧。 過了一些日子,大概是第二年的一個晴朗涼爽的秋日,下午父親難得來到庭院里,獃獃地坐在胡技子綻開的水池旁。 滋干好久沒有見到父親了,覺得父親就像是經過了長途跋涉,疲憊不堪地在路旁歇息的旅行者似的。 他的衣服髒兮兮,皺巴巴的,袖口和領子都破了口子,也許是伺候他的人走了,也許是他不讓待女們碰他的緣故吧。 滋干望著西斜的太陽光照下的父親,那柏槁的臉頰泛著輝光,但是他仍然不敢走近父親,站在五六步遠的地方,聽見父親嘴裡咕味著什麼。 看樣子不像是在自言自語,似乎是有節奏地背誦著什麼。 父親完全沒注意滋干在旁邊,眼睛茫然地凝視著水面,同樣的句子反覆吟詠了兩王遍。 「和子。 父親看見了少年。 「我來教和子背詩吧。 這是唐國的一個叫做白樂天的人作的詩。 小孩子也許不懂詩的意思,沒有關係,照我說的背就行了。 和子長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 第10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推理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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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將滋乾的母親》
第1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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