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猜想我們要去貝克街,但就在卡文狄希廣場拐角的地方,福爾摩斯叫馬車停下來。 我看見他下車時向左右探望了一下,接著在走過的每條街的拐角上又極其細心地看清楚後面有沒有人跟蹤。 我們走的這條路線無疑是獨一無二的。 福爾摩斯對倫敦的偏僻小道異常熟悉。 這一次他迅速而有把握地穿過一連串我從來不知道的小巷和馬廄。 最後我們出現在一條小路上,兩旁都是一些陰暗的老房子。 我們沿著這條小路到了曼徹斯特街,然後到了布蘭福特街。 在這裡他立刻拐進一條窄道,又穿過一扇木柵欄門進了一個無人的院子。 他用鑰匙打開了一所房子的後門,我們一起走進去以後他埃棵毆厴狹恕 這裡邊漆黑一團,但很明顯是一所空屋子。 沒平地毯的地板在我們腳下吱吱地響。 我伸手碰到一面牆,上面糊的紙已裂成一片片往下垂著。 福爾摩斯用冰涼的手指抓住了我的手腕,領我走過一條長過道,直到我隱約看見門上面昏暗的扇形窗才停住。 在這兒福爾摩斯突然往右轉,我們便進了一間正方形大空房,四角很暗,只有當中一塊地方被遠處的街燈照得有點亮。 附近沒有街燈,窗戶上又積了一層很厚的灰塵,所以我們在裡面只能看清彼此的輪廓。 我同伴一手搭在我肩上,把嘴湊近我的耳朵。 「你知道咱們在哪兒?"他悄悄地問。 「那邊就是貝克街,"我睜大眼睛透過模糊的玻璃往外看。 「不錯。 這裡就是咱們寓所對過的卡姆登私邸。 」 「咱們幹嗎來這兒?」 「因為從這兒可以看清楚對過的高樓。 親愛的華生,請你走近窗戶一點,小心別暴露自己,再瞧瞧咱們的老寓所——你那麼多的神話故事不都是從那兒開始的嗎?讓咱們來看看我離開這三年是不是完全失去了我使你驚奇的能力。 」 我輕輕地往前移動,朝對面我熟悉的窗戶望去。 當我的視線落在那扇窗上,我吃驚得叫起來了。 窗帘已經放下了,屋裡點著亮燈,明亮的窗帘上清楚地映出屋裡坐著一個人:那頭的姿勢,寬寬的肩膀,輪廓分明的面部,看了決不會弄錯。 那轉過半面去的臉,如同我們祖父母那一輩喜歡裝上框子的一幅剪影,完全象福爾摩斯本人。 我驚奇得忙把手探過去,想弄清楚他還在不在我身邊。 他不出聲地笑得全身顫動。 「看見啦?"他說。 「天哪!"我大聲說,"這妙極了!」 「我相信我變化多端的手法尚未因歲月流逝而枯竭,或者因常用而過時吧。 "他說。 我從他的話中,聽出了這位藝術家對自己的創作所感到的高興和得意。 "確有幾分象我,是不是?」 「我可以發誓說那就是你。 」 「這個功勞歸格勒諾布爾的奧斯卡·莫尼埃先生,他化了幾天的時間做模子。 那是一座蠟像。 其餘是今天下午我在貝克街自己布置的。 」 「你認為有人在監視你的寓所?」 「我知道有人在監視。 」 「是誰?」 「我的宿敵——那可愛的一幫人,他們的頭子此刻躺在萊辛巴赫瀑布下面。 你別忘了他們知道我還活著,也只有他們才知道。 他們相信早晚我會回寓所,就不斷進行監視。 今天早上他們看見我到達倫敦。 」 「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我正從窗口往外瞧,一眼就認出了他們派來放哨的人。 這是個對我不足為害的傢伙,姓巴克爾,以殺人搶劫為生,是個出色的猶太口琴演奏家。 我不在乎他,但是我非常擔心他背後那個更加難對付的人。 這人是莫里亞俚鬧心牛坑眩倫敦最狡猾、最危險的罪犯,也就是從懸崖上投石塊的那個人。 華生,今天晚上在追我的正是他,可是他一點不知道咱們在追他。 」 我朋友的計劃漸漸顯露出來了:從這個近便的隱蔽所,監視者正受人監視,追蹤者正被人追蹤。 那邊窗戶上削瘦的影子是誘餌,我們倆是獵人。 我們一同沉默地站在黑暗之中,注視著在我們面前匆匆來去的人影。 福爾摩斯不說話也不動,但我能看出他正處於緊張的戒備狀態,專心盯著過往行人。 這是個寒冷喧囂的夜晚,風刮過長長的大街,發出一陣一陣的呼嘯。 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大都緊裹著外套和圍巾。 我有一兩次似乎看見了剛見過的模樣相同的人影,特別注意到兩個象是在附近一家門道里避風的人。 我讓福爾摩斯注意這兩個人,但他不耐煩地叫了一聲,又繼續目不轉睛地望著街上。 他有時又局促不安地挪動腳步,手指不住地敲著牆壁。 顯然他開始擔心他的計劃不會完全象他希望的那樣有效。 最後,將近午夜的時分,街上的人漸漸少了,他無法控制自己的不安,在屋裡踱來踱去。 我正要對他說點什麼,抬眼望了望對過亮著的窗子,使我又跟剛才那樣大吃一驚。 我抓住福爾摩斯的胳臂,對著前面一指。 「影子動了!"我叫出來了。 窗帘上的影子已經不是側面而是背朝著我們。 三年的時間並沒有消除他粗暴的脾氣,也沒有減少他對智力低於他的人所表示的急躁。 「它當然動了,"他說,"華生,難道我是一個那麼可笑的笨蛋,會支起個一眼就認得出的假人,希望靠它來騙住幾個歐洲最狡猾的人?咱們在這屋裡呆兩個鐘頭,赫德森太太已經把蠟像的位置改變了八次,每一刻鐘一次。 她從前面來轉動它,這樣她自己的影子就決不會被人看見。 啊!"他倒吸了一口氣。 在微弱的光線中,我見他往前探頭,全身由於注意而緊張起來。 外面大街上已空無一人。 那兩個人也許還蜷縮在門道里,可是我已看不見他們了。 萬籟俱寂,除了我們對面欽中現出人影的明亮的黃色窗帘之外,什麼也看不見。 裕懇黃驕布胖校我耳邊又響起了只有在忍住極度興奮時才會發出的那種細微的噝噝聲。 不一會兒,他拽住我退到最黑的屋角里,一手捂著我的嘴。 他的手指在顫抖,我從未見過我的朋友這樣激動。 那黢黑的大街仍舊荒涼地、靜靜地展現在我們面前。 但是,我忽然發覺了他那超人的感官已經察覺了的東西。 一陣輕輕的躡手躡腳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這聲音並非來自貝克街的方向,而是從我們藏身的這所屋子後面傳來的。 一扇門打開又關上了。 過了一會兒,走廊里響起蠕動的腳步聲。 這本來想不弄出聲的腳步,卻在空屋中引起了刺耳的迴響。 福爾摩斯靠牆蹲下來,我也照樣蹲下來,手裡緊握著我的左輪槍柄。 我朦朧中看見一個不清楚的人影,顏色稍深於敞開著的門外的暗黑。 他站了片刻,然後彎下身子威脅似地、偷偷地走進屋裡。 這個兇險的人影離我們不到三碼。 我已經準備好等他撲過來,才想其他一點也不知道我們在這兒。 他從我們旁邊走過去,悄悄地靠近了窗子,輕輕地、無聲地把窗戶推上去半英尺。 當他跪下來靠著窗口的時候,街上的燈光不再受積滿灰塵的玻璃的遮擋,把他的臉照得清清楚楚。 這人似乎興奮得忘乎所以,兩眼閃亮,面部不停地抽搐。 他是個上了歲數的人,鼻子瘦小而突出,前額又禿又高,留著一大撮灰白鬍子。 一頂可以摺疊的大禮帽推在後腦勺上,解開的外套露出夜禮服的白前襟。 他臉又瘦又黑,滿是兇悍的皺紋。 他手裡拿著一根象是手杖的東西,當他把它放在地板上的時候,卻發出了金屬的鏗鏘聲。 然後他由外套的口袋中掏出一大塊東西,擺弄了一陣,最後咔噠響了一下,好象把一根彈簧或者栓子掛上了。 他仍舊跪在地板上,彎腰將全身力量壓在什麼槓桿上,接著發出一陣旋轉和摩擦聲,最後又是咔噠一響。 於是他直起腰來,我這才看清楚他手裡拿的是一支槍,槍托的形狀非常特別。 他拉開槍膛,把什麼東西放了進去,又啪地一下推上了槍栓。 他俯下身去,把槍筒架在窗台上。 我看見他的長鬍子墜在槍托上面,閃亮的眼睛對著瞄準器。 當他把槍托緊貼右肩的時候,我聽見一聲滿意的嘆息,並且看見那個令人驚異的目標——黃色窗帘上的人影毫無遮擋地暴露在槍口前方。 他停了停,然後扣動板機。 嘎地一聲怪響,跟著是一串清脆的玻璃破碎聲。 就在這一剎那間,福爾摩斯象老虎似地向射手的背上撲過去,把他臉朝下摔倒了。 他立刻爬了起來,使儘力氣掐住福爾摩斯的喉嚨。 我用手槍柄照他頭上給了一下,他又倒在地板上。 在我撲過去把他按住時,我的朋友吹了一聲刺耳的警笛。 人行道上馬上響起一陣跑步聲:兩個穿制服的警察和一個便衣偵探從大門衝進屋來。 「是你嗎,雷斯垂德?」 「是我,福爾摩斯先生。 我自己把任務接過來了。 很高興看見你回倫敦來,先生。 」 「我覺得你需要點非官方的幫助。 一年當中有三件謀殺案破不了是不行的,雷斯垂德。 你處理莫爾齊的案子不象你平時那樣——就是說你處理得還不錯。 」 大家都已經站起來了。 我們的囚犯在大喘氣,他兩邊各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警察。 這時已經有些閑人開始聚集在街上。 福爾摩斯走到窗前把窗關上,又放下了帘子。 雷斯垂德點著了兩支蠟燭,警察也打開了他們的提燈,我終於能好好地看看這個囚犯了。 對著我們的是一張精力充沛而奸詐萬分的面孔。 這人長著哲學家的前額和酒色之徒的下頜,似乎他天賦大才,是好是壞姑且不論。 可是,只要一看他那下垂、譏誚的眼瞼,那冷酷的藍眼睛,那兇猛、挑釁的鼻子和那咄咄逼人的濃眉,誰也能認出這都是造物主最明顯的危險信號。 他一點都不注意別的人,只盯住福爾摩斯的臉,眼中充滿了仇恨和驚異。 "你這個魔鬼!"他不停地嘟噥,"你這個狡猾的魔鬼!」 「啊,上校!"福爾摩斯邊說邊整理弄亂了的領子,「就象老戲里常說的:'不是冤家不碰頭。 '自從在萊辛巴赫瀑布的懸崖上承蒙關照以後,我就沒有再見到你。 」 上校就象個精神恍惚的人那樣,仍舊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的朋友。 他能說出的只有這一句:"你這狡猾的魔鬼!」 「上校,我還沒有介紹你呢,"福爾摩斯說,"先生們,這位是塞巴斯蒂恩·莫蘭上校,以前在女王陛下的印度陸軍中效力,他是咱們東方帝國所造就的最優秀的射手。 上校,我想這樣說是對的:你在獵虎方面的成績仍然是舉國無雙吧?」 這個兇惡的老人一聲不響,仍舊瞪大眼睛看著我的夥伴。 他那充滿野性的眼睛和倒豎的鬍子使自己活象一隻虎。 「奇怪,我這個很簡單的計策能使這麼一個老練的獵手受騙。 "福爾摩斯說,"這應該是你很熟悉的辦法。 你不是也在一棵樹下拴只小山羊,自己帶著來複槍藏在樹上,等著這隻作為誘餌的小山羊把老虎引來嗎?這所空屋成了我的樹,你就是我想打的虎。 你大概還帶著幾支備用的槍,以防出現好幾隻老虎,或是你自己萬一沒有瞄準好,而這是不大可能的。 他們都是我的備用槍,"他指了指周圍的人,"這是個確切的比擬。 」 莫蘭上校一聲怒吼向前衝來,但被兩個警察拽了回去。 他臉上露出的憤怒表情看著真可怕。 「我承認你有一招出乎我意外,"福爾摩斯說,"我沒有料到你也會利用這所空屋跟這扇方便的前窗。 我猜想你在街上行動,那裡有我的朋友雷斯垂德和他的隨從在等著你。 除了這一點以外,一切都如我所料。 」 莫蘭上校轉過臉對著官方偵探。 「你可能有、也可能沒有逮捕我的正當理由,"他說,"但至少沒有理由叫我受這個人的嘲弄。 如果我現在是處於法律的掌握中,一切都照法律辦吧!」 「你說得倒是很合理,"雷斯垂德說,"福爾摩斯先生,我們走以前,你還有別的要講嗎?」 第11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推理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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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來記(福爾摩斯探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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