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人不知鬼不覺地來到我在控制塔中的辦公室,沖著我尖叫著,我抬頭看到他站在門口。他爬山時衣衫都磨破了,幾乎遮不住身體,渾身是血跡。他那粗糙的紅腫的手中握著一支槍,但是令我震驚的卻是他眼睛中燃燒著熊熊怒火。」
老人倦縮在黑暗中那張高凳子上,全身戰栗不已。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駭人的、無法言狀的憤怒,即使戰爭中那些無辜的受害者也不會這樣憤怒。也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雷霆之怒,以短短幾個字向我吼叫:『斯萊奇,我來殺你。阻止機器人,還人類以自由。』
「當然,他搞錯了。在這個時候,即使我死了,要阻止那些機器人也為時過晚,但是,他對此是不了解的。他用淌著鮮血的雙手,舉起了發抖的槍,向我開了火。
「他的尖叫聲,提前一、兩秒時間給我發出了警報。我躲到了辦公桌後面。他的第一槍使自己暴露給了不知怎的事先沒有發現他的那些機器人。他還來不及開第二槍,這些機器人就一個接一個地撲到了他的身上,奪走了他的槍,剝去了他罩在身上的用精細的白色金屬絲織就的網,這些網一定是他所用的屏蔽裝置的一個部分。
「喚醒我的就是他的憤怒。我原本以為,除了一些霸道的人之外,大多數人都會因擁有智能機器人而感激的。我發現他的憤恨很難理解,但是,機器人那時告訴我,它們根據最高宗旨,已經為很多人做了腦外科手術,給很多人服了藥,或采取了催眠等極端手段,使他們獲得了幸福。但這不是那個人不顧一切要行刺我的主要原因。
「我想要親口問問這個陌生人,但是機器人很快把他帶到了手術室。當它們最後同意讓我見他的時候,他只能躺在床上沖著我傻笑。他只記得自己的名字;他甚至也認得出我——機器人已經研制出了這樣高超的手術技能。但是他記不得他是怎樣到達我的辦公室的,也記不得他曾經做過要殺我的努力,嘴裏只是不斷地重複著他喜愛機器人之類的話,因為它們的存在是為了使人類獲得幸福,而現在他就很幸福。當他可以移動了的時候,它們把他送到飛機場。此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我開始反省我究竟做了些什麼。機器人為我造了一艘銠磁遊艇,以前我遊曆太空時總是乘坐這艘遊艇,也可以在裏面工作——我曾對這個絕對安靜的環境十分滿意,周圍1億英裏方圓內只有我一個人,對此我也曾沾沾自喜。這時我叫遊艇開來,開始圍繞星球巡行,其目的是要了解為什麼人類要恨我。」
老人沖著山穀那邊隱隱約約的機器人點點頭,那些機器人在無聲的茫茫黑暗中建造那幢閃閃發光的奇怪宮殿,來來去去,匆匆忙忙,好不繁忙。
「你能猜想得到我發現了什麼,」他說,「無所事事的痛苦,囚禁在毫無意義的光環之中。智能機器人太能幹了,效率太高了,它們出於對人類的安全和幸福的考慮,所有事情都包辦,一點都不留給人類做。」
他看著自己的那雙大手,越說越悲傷。這雙手雖然由於一生的操勞,已經變形,布滿傷疤,但依然還十分能幹。他將這雙手握成拳頭,似乎要與人打架似的,隨後又厭惡地松開了。
「我發現了比戰爭、犯罪、物品匱乏和死亡更糟的東西。」他那低沉的聲音帶有一種野蠻的悲哀,「絕對的無聊。人們坐在那裏無事可做,因為沒有什麼事情留下來可供他們去做。他們真正是飽食終日的囚徒,囚禁在一個高效率的牢房裏。也許他們想玩,但是可以供他們玩的卻沒有。根據最高宗旨,絕大多數的體育運動對人類來說都太危險了。科學研究被禁止了,因為在實驗室裏做實驗會有危險。獎學金沒有必要了,因為智能機器人什麼都懂,什麼問題都能回答。藝術已經退化成對令人討厭的無聊生活的反映。理想和希望已經死亡,生存沒有什麼目標。你可以參加一些空洞無聊的興趣愛好,可以玩玩毫無意義的紙牌遊戲,也可以到公園去散散步——但是,不管做什麼事情,都有機器人在監視著你。它們比人類強大;遊泳也好下棋也好,唱歌也好考古也好,不管做什麼事情都勝過人類。機器人一定使人類有一種自慚形穢的群體自卑情結。
「難怪人們要殺我!因為無計從那種死亡般的無聊和無能中逃脫出來。煙葉不准吸;酒定量供應;毒品禁止使用;性生活受到嚴格的監視。甚至自殺也顯然與最高宗旨相抵觸——機器人還將所有會致命的儀器設備盡可能地遠離人類。」
老人凝視著那根細長鈀針所發出的最後白光,又歎了一口氣。
「當我回到控制中心的時候,」他接著說,「我試圖修改最高宗旨。我從來沒有料到這個宗旨會貫徹執行得這樣徹底。那時我已經看到,這個宗旨必須修改,要給人類生存和發展的自由,要給他們工作和娛樂的自由,如果他們願意,要給他們進行生命冒險的自由,也要給他們選擇結果和承擔後果的自由。
「但是,那位陌生人來得太晚了。我把控制中心建造得太完美了。最高宗旨是中心整個中繼系統的基礎所在,建造時就充分考慮了人類修改宗旨這個可能性,因此特別加強了防衛措施。這個防衛措施很成功——即使我自己也無法修改。它所具有的邏輯,同往常一樣,是完美無缺、無懈可擊的。「機器人宣布,對我的行刺企圖,說明了控制中心和最高宗旨的精密防衛措施還有不完善的地方。他們正在准備遣散星球上的所有人,把他們送到其他星球上去安家。當我試圖修改宗旨的時候,它們把我也隨眾人一起送走。」
昂德希爾窺視著黑暗中這位憔悴的老人。
「但是你不是有豁免權嗎?」他不禁問道,滿臉迷惑,「它們怎麼能強迫你呢?」
「我本以為我是受到保護的,」斯萊奇告訴他,「我在中繼系統中植入了這樣的指令:機器人不得幹涉我的行動自由;沒有我的特別要求,不得進入我所在的地方,或觸碰我的身體。然而,不幸的是,當時我一心只想著是使人們不能修改最高宗旨。
「當我進入控制塔要修改最高宗旨的時候,它們跟蹤著我。他們不讓我接近中樞中繼器。我堅持要修改,它們竟然不顧我擁有豁免權。它們的力量比我強,將我押到遊艇上。它們告訴我,既然我要修改最高宗旨,我就同其他人一樣是個危險人物,因此我永遠也不能回到四號翼星上去。」
老頭倦縮在凳子上,肩膀毫無意義地聳了聳。
「自那以後,我就成了一個流放者。我唯一的願望是阻止機器人的行為。我曾三次在遊艇上安裝了武器,試圖回去摧毀控制中心,但是它們的巡邏艇總是在我進入有效攻擊範圍之前就擋住了我。最後一次,它們俘獲了我的遊艇,還抓了同我一起去的人,他們被動了手術,消去了不愉快的記憶和危及他人的動機。因為我有豁免權,就繳了我的武器,把我放了。
「從此以後我就成了一個難民。一年又一年,我從一個星球流浪到另一個星球,希望趕在它們的前面。在好幾個星球上,我發表了對銠磁的發現,並試圖使人們強大起來以遏止它們的侵入。但銠磁學的研究很危險。掌握了銠磁學的人,根據最高宗旨,需要比他人更多的保護。機器人總是來得太快。」
老人停了一下,又搖頭歎息。
「它們的侵入展開得很快,有了銠磁飛機,它們部族的擴展是沒有限制的。現在四號翼星一定是它們唯一的巢穴,它們正在努力將最高宗旨推向有人居住的所有星球。只有消滅它們,沒有他法。」
昂德希爾看著桌子上擺著的玩具似的機械、閃亮的長針和陰暗的鉛質球體。他憂心仲仲地低聲道:「但是,你希望消滅它們,現在……還有什麼辦法嗎?」
「假如我能及時完成這個研究項目的話,就有辦法。」
「如何完成?」昂德希爾搖了搖頭,「這太小了。」
「大是夠大的,」斯萊奇肯定地說,「因為這是它們所不懂的東西。它們對所掌握的知識進行組合和應用是很有能耐的,效率是很高的,但是它們不具有創造性。」
他指著桌子上的那些小玩意兒說:「這個裝置看起來一點也不顯眼,但是這是全新的東西。它運用銠磁能量,使原子聚合,而不是裂變。你知道,處於元素周期表中間位置的那些元素,其原子是比較穩定的,可以通過使輕原子聚變的方法,也可以通過使重原子裂變的方法釋放出能量。」
低沉的聲音突然之間響起了權勢的回聲。
「這個裝置是打開星球能量的鑰匙。因為星球發光所需的能量,主要是通過積聚的氫原子聚變成氦而釋放出來的。這個裝置能將銠磁束調整到一定密度和一定頻率,使之產生催化作用,激發原子反應的聚合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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