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在做最後的陳辭。
巴畢下意識地伸出手,想握住她嬌小的雙手,但她縮回來,放到自己的太腿上。她望著他,等待著他的裁決,任淚水在臉上留下兩行痕跡,也不去管它。此時,她好像再沒有任何偽裝——或者,又是新的偽裝?「我什麼都不知道。」巴畢趕緊解釋說,他的確很是迷惑。
「整個事件就像是一場噩夢,太短時間裏發生了太多的意外,而我對所發生的不能理解。我——」他頓了頓。使勁咽了口唾沫,「我不想傷害你,真的,請你相信。艾溥露——請你相信,我喜歡你……
很喜歡。但是,咳,你知道,蒙瑞克博士死了。」
艾溥露無力地垂下眼簾,從綠色皮質小挎包裏掏出一塊手帕,抹去眼淚,又迅速地往臉上打了點兒粉,若有所思地呷著她的代基裏酒,巴畢的眼睛跟著她的動作,她纖細修長的手指捏著酒杯,杯裏的液面隨著她不停地晃動著。最後,她終於抬起了頭,表情很莊重。
「是的,威利。」她的聲音低沉而嚴肅,「你發現了我。我再沒必要瞞著你什麼,或是愚弄你。
事情的真相很難說出口,而一旦說出來,又一定會令你失望——我是個魔孩兒,巴畢。」
巴畢驚得「啦」地站了起來,身子剛直起一半兒,又坐回座位,酒杯在手裏掂過來,掂過去,使勁地搖著頭。看著她傷心又嚴肅的面孔,他深吸了口氣,張嘴要說什麼,可又馬上閉住了。半晌,才費勁地說:「你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就是我說的意思。」她很冷靜地對他說,「我剛才沒告訴你,我父母親為什麼要吵架,感情不好,因為我怕你會不再理我了。
現在,還是告訴你吧,其實,他們吵架,鬧矛盾,全都是因為我,就是因為我是個魔孩兒。母親早就知道,當父親發覺後,她就總是袒護我。如果不是母親的袒護,說不定父親已經把我除掉了。鬧到不可開交時,父親就把母親和我一塊兒趕出去。」
第五章 艾溥露的秘密
挪貝山莊酒吧裏煙霧繚繞,酒氣刺鼻,酒吧的常客花大價錢買得到一番享受。此時,艾溥露倚著小八角桌,那張白潤的臉湊得離巴畢很近,略帶沙啞的聲音壓得低低地,眼睛細眯著,仔細觀察著巴畢苦楚謹慎的神情,掂量著她剛才說的那些話能有多少分量。
巴畢的感覺像是喝了過量的威士忌,四肢麻木,渾身顫抖,五髒六腑都在翻騰;也像威士忌一樣,過會兒會好受的。他大口呼氣,大口吐氣,頭不住地點著,可卻不敢,也不願說什麼,惟恐艾溥露還會繼續她的「坦白」。
艾溥露的臉色也不很好,表情複雜,勉強笑笑以緩解氣氛。
「告訴你吧,我的母親不是父親的第一個妻子。」她緩緩地對他說,「母親的年齡比父親小得多,可以作他的女兒,我知道母親從沒有真正愛過他,可我從來沒弄明白,母親為什麼要嫁給他,這麼一個既難相處又無感情的家夥,從來沒有過多少錢。有一點可以肯定,母親雖然教我該如何如何去生活,但她自己沒有遵從給我定下的生活准則。」
巴畢的興趣雖然不在艾溥露父母的感情糾葛上,可也不想打斷她的話。以免她察覺出自己的真實意圖。他摸索著拿出香煙來,需要讓緊張的雙手有點兒事情做。他把用得很破舊的煙盒遞給艾溥露,艾溥露搖搖頭,謝絕了,仍然滔滔不絕地繼續講下去,「母親一直愛著另一個男人,但她從沒告訴我那人的名字,這也許能夠解釋她的婚姻,和她對男人的普遍看法。父親呢,也從未試圖要母親愛他,也許他知道另一個男人的存在。我猜他也懷疑我不是他的女兒。」
巴畢聽著,盡量不讓自己的手發顫,慢慢點著了香煙。
「父親是個非常嚴厲的人。」艾溥露接著說,「是個清教徒,真的。可他從未真的皈依哪個教派,因為他與教堂在道義上有太多的分歧。有一度他曾每個周六自己跑到城裏的集市上去布道,只要有人閑著沒事兒,他就會對人家大講特講他的宗教觀點。他自認為是絕頂正統正派的人,要整個世界遠離罪孽。其實,他是極端殘酷無情的家夥。
「他對我殘酷極了。」
她慘白的臉上顯現出對過去的痛苦記憶。
「我是個很敏感的孩子,你也許能夠看得出,三歲的時候我就會讀書認字,很能理解人。不知為什麼,我能感覺出什麼事要發生,人們會怎樣去做。父親不高興我比哥哥、姐姐們伶俐,他們是他第一個妻子的孩子,是他的親骨肉。」
她說著淡淡地一笑。
「我想我長得也漂亮些,母親常這麼說。如此一來,我被慣壞了,虛榮心很重,有時會跟哥哥姐姐們過不去,跟他們吵架。母親總會站在我的一邊兒,父親站在他的孩子一邊兒。他們都比我大得多,可我總有辦法整他們。」
她說著,臉色變得更白了。
「也想出法子來整父親。」
她把聲音壓得很低,」我對常向他晃動我的紅頭發,哦,那時比現在的顏色要淡些,母親總喜歡讓我的頭發保持長長的大發鬈的樣子。可巧,父母親的頭發都是黑色的,那麼,我的紅頭發肯定遺傳了那個男人。不過當時我只知道,我只要晃動頭發就會使父親勃然大怒,我五歲那年,父親第一次叫我『魔孩兒』,並把我從母親懷裏奪下來,甩鞭子抽我。」
她綠色的眼睛顯得很冷漠,沒有表情。在巴畢看來,她的眼睛就像堅硬的琺琅,是往日不可遺忘的仇恨,把它們變得不再流露任何情感的,除了鮮紅的嘴唇以外,她的臉白得跟旁邊座位裏的那件白色狼皮大衣一樣的白,白得沒有一點兒血色,她沙啞急促的聲音尖刻無情,或許阿拉山的刺骨寒風也如此無情吧,巴畢看著,胡亂聯想著,「父親從來都很討厭我。」
她對巴畢說,「他的孩子也都恨我,我從沒相信過我是他的孩子。哥哥姐姐們恨我,是因為我比姐姐們漂亮,比哥哥們聰明,因為我能幹他們不能幹的事情。
的確,我已經是個魔法兒了。」
她說著,狠勁兒地點了點頭。
「除了母親,他們都與我為敵。我不得不學著保護自己,而且,該出手時就要出手反擊一下兒,那時候每頓飯前,父親總要讀上一整章聖經,還要沒完沒了地唱贊美詩,然後才允許大家吃飯,所以我從《聖經》裏知道了些關於巫術的事兒。我也問母親,女巫都能幹些什麼,還從一個接生婆那兒學了不少。她來給我的一個出了嫁的姐姐接生,我趁機向她問了許多女巫的事兒,她知道的可多呢。到七歲時,我就開始一個個地嘗試學到的巫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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