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悚篇

 狼毒

 弗雷德裏克 波爾 作品,第22頁 / 共3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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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記憶出了差錯,這記憶不是他的。

按邏輯,這是別人的記憶,但特羅派爾的大腦卻可以獲取,正如另外的14只手和14只眼睛一樣,雖不屬於他,但他可以操縱控制。這記憶一定屬於那雪片蓮——八人體——的另外一片花瓣。

他轉動眼珠往下看,想找找自己的身體是哪一片花瓣。他很快找到了,興奮不已。他看到了自己的大腳趾頭,趾甲畸形,兩倍厚於正常趾甲。這趾甲是他在孩提時代弄傷的,後來長出了新的,可變畸形了。這真太好了,我還存在!這是一個極大的安慰。

接著他又繼續試著逐個去感覺那長著熟悉大腳趾頭的身體的其它部位。

幾經嘗試,他又成功了,正如一個神經官能症患者可能出現「胃覺醒」或「心髒覺醒」一樣,不一會兒他對那身體的各部位了解得更多了。不過這不是無意識的神經官能覺醒,而是有目的的探索。

因為這辦法奏效,他就把注意力轉到另外一雙腳上,用同樣的辦法去感覺它們。這頗不容易,但他還是做到了,並順著腳往上一一感覺身體各部位及內部器官。

結果卻令他尷尬不已。

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體會到長乳房的感覺,第一次了解到別人的內部器官及其構造,第一次感覺到女人的內部構造與男人的大不一樣——而他原來對自己身上的這些東西尚且知之不多,更別提女人的了。當然啦,對於這些器官,除非它們生了病,產生疼痛,有誰會感覺到它們的存在呢?但是現在情況不同了,當他專注於感覺這些器官時,原來那些模糊的認識一下子變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既讓他驚訝,又讓他不安。

他強迫自己繼續去感知所有人的身體,盡管他不願意這樣做。

謝天謝地,他終於又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了,無論其他人的身體怎樣,如果重新選擇做人,他還會選擇做他自己。

其他七人呢?進大腦去看看——所有人的大腦。八個人的信息庫合並在他一人的大腦裏。

「有人嗎?」他問。

沒人回答——沒有他能辨認的回音。他一再追問,仍沒人回答。這讓他惱羞成怒,他受不了無人理睬的羞辱。他要狠狠地報複,像報複那個雨雲參禪大師一樣。他想起很久前當他剛開始學習參悟雨雲時,有一個雨雲參禪大師,名字記不得了,為人甚是倨傲,總愛催逼——又是記憶差錯!

他停下來仔細琢磨剛才所憶之事,也許那便是對自己追問的部分回答。這七人也許受不了被人催問不休,要讓他們清醒過來得小心翼翼,多費心思。逼得太急會讓他們難受而不愉快——他記得自己剛蘇醒過來時也有過短暫的劇烈痛苦。


  

他小心地分辨著各種神出鬼沒「串錯門的記憶」,排除其幹擾,分門別類地整理耙梳著八人的腦子,一步步進入各個不同的大腦皮層區:睡眠區,觸覺區,處理區,篩選及聯想區,分類區,等等。

例如,這是一條被瘋子砍傷的記憶——不是那位參修雨雲的婦女的,是一個老者的;這是一條幼年時害怕溺水的記憶——是那位婦女的了吧?是,是她的,因為它與另外一條記憶相吻合。在那條記憶裏,為了繞過一條河,只好向南走好長一段彎路。

那位參修雨雲的婦女第一個在他的大腦裏浮現出來,也是第一個與他交流的人。他發現她在早年一直擔心自己可能是一只狼。對此他一點不感到奇怪。

他慢慢接近她,掌握了她的隱私,甚至掌握了她的完形①,她那些在此之前任何人都不可能知道的經歷和記憶此時全暴露在他面前。要知道掌握了一個人的隱私,就可以進而掌握這個人,令他(她)服從於你。

【①心理學術語之一,本意為整體。完形心理學強調整體並不等於各部分之和,而有其自身的特性,因此,它主張觀察現象的經驗應保持本來面目,不可分析為感覺元素。——譯者注。】

終於,他在自己的頭腦裏整理完畢她的全部記憶信息,然後,他說道:「阿拉·納羅娃夫人,醒醒,和我說話好嗎?」這裏所謂「說」,其實也就是想,聲音都發不出,又怎能說呢?沒有回答,只有一陣模糊的嗡嗡聲。

他不泄氣,繼續往下問:「我了解你,阿拉·納羅娃夫人。有時你覺得自己可能是個狼女,但你心裏一點兒也不相信,因為你愛你的丈夫,而你同時相信狼是不會愛的。你也愛雨雲,你曾佇立沙灘一角,凝望雨雲,參禪入定……」

他就這樣反反複複地問下去。

他重複著上面的念頭,溫和地誆哄著。終於,他找到了她,她開始慢慢露面了。他的頭腦裏隱隱約約出現一些念頭,最初如回音,把他自己的念頭給彈了回來,接著是一種意念上的點頭默認,「是的,是這樣。」然後是一種令人發抖的恐懼,一種歇斯底裏的爆發。阿拉·納羅娃夫人完全清醒過來,驚恐萬狀。


  

她無聲地尖叫著,八人體在養護槽中戰栗扭曲。

暴風雨般的狂怒和驚恐掃蕩著阿拉·納羅娃夫人的大腦,也掃蕩著特羅派爾的大腦。好在特羅派爾自己經歷過同樣的遭遇,因此他不驚慌,而是耐心地幫助她:安慰,解釋,安慰……為她,也為自己。

他成功了。

雪片蓮八人體中的她終於抽噎著,慢慢平靜下來。暴風雨過去了。

特羅派爾在大腦裏和她「交談」,而她則「傾聽」著。她不相信這一切,但她別無選擇,她只得相信。

最後她有氣無力地問道:「我們能幹些什麼?我恨不得死去!」

他告訴她:「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懦怯。記住,我了解你,阿拉·納羅娃夫人。」

她的想法返回來:「我也知道你。以前可沒人如我現在這般對你了解得透徹明白。」

現在他倆誰也擺脫不了誰,要想就只能想在一塊兒,要想不想在一塊兒反倒做不到:「超越了對話,超越了交流,超越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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