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不懂他的話,可是明白他的意思。他拉她離開躺在地上的酋長和那幾座帳篷。於是她伸出一條細細的手臂摟著他的腰向柵欄走去。他們走到克拉克先前躲在上頭看小女孩兒玩耍的那棵大樹下面,克拉克把小梅瑞姆抱起來扛到肩上,一縱身,十分敏捷地跳上大樹。梅瑞姆兩條胳膊緊緊摟著他的脖子,一只手裏還拿著吉卡。
就這樣,梅瑞姆跟著克拉克進了叢林。她那顆天真爛漫的心裏,充滿了對這個曾經給她以幫助的陌生人的信任。在這種信任之中也許還包含著梅瑞姆作為一個女人的某種奇妙的直覺與本能。將來是個什麼樣子,她一點兒也不知道,她的保護人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她無從得知。也許她以為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座和酋長的村莊差不多的小村子,裏面住著像這個陌生人一樣的白人。她大概做夢也沒有想到克拉克要把她帶到原始森林,過茹毛飲血的艱苦生活。倘若想到這一點,她一定嚇得要命。以前她曾多次想從酋長和瑪布諾殘酷的迫害下逃走,可是叢林裏的種種凶殘總讓她望而生畏。
他們倆沒走多遠,姑娘突然看見巨猿阿卡特龐大的身影。她朝它指了指,緊緊抱住克拉克,嚇得差點兒叫出聲來。
阿卡特以為「殺手」帶回一個俘虜,咆哮著向他們跑了過來——一個小姑娘是不會在野獸的心靈裏喚起同情的,對於阿卡特,她不過是一個「格殺勿論」的陌生人。於是它齜開滿嘴黃牙,向小梅瑞姆撲了過去。讓它大吃一驚的是,「殺手」立刻朝它齜著牙怒氣沖沖地嗷叫起來。
「啊,」阿卡特心裏想,「這是『殺手』搶回來的老婆。」於是遵照類人猿部落裏的規矩,阿卡特「拂袖而去」,抓一只味道特別鮮美的毛毛蟲去了。吃完那條蟲子,它斜著眼睛瞥了克拉克一眼。小夥子已經把身上背著的姑娘放到一根很粗的樹枝上,小姑娘緊緊抱著樹枝,生怕跌下去。
「她跟我們一起生活,」克拉克對阿卡特說,還豎起大拇指朝梅瑞拇指了指,「不要傷害她。我們要保護她。」
阿卡特聳了聳肩。它可不願意為了這麼個小東西給自己增加額外的負擔。它從她趴在樹上那副哆哆嗦嗦的樣子,和不時朝它這邊害怕地瞥上一眼就看出,她是個啥也幹不了的「沒用貨」。按照阿卡特受過的「教育」和它從父母那兒繼承來的「教義」,「沒用貨」就該死。不過如果「殺手」願意白養著她,阿卡特也只好默認了。有一點當然很明確,那就是阿卡特自己可不想要她。她的皮膚光潔無毛,簡直像條蛇,而且她那張臉沒有一點點吸引力。那天夜晚在「競技場」,它看上一只漂亮的母猿,梅瑞姆跟它相比可是差得太遠了。唉,那才真是一個「美人兒」呢!一張碩大無朋的嘴,可愛的黃牙齒,面頰上還飄飄灑灑生著又細又軟的胡子。阿卡特不由得歎了一口氣,站起身,做了幾下擴胸運動,一縱身跳上一根很結實的樹枝,神氣活現地走了幾個來回。因為,即使像克拉克的「她」,這樣一個弱不經風的小東西,也一定會對它這身光滑的皮毛和優雅的風度大加贊揚。
可是可憐的小梅瑞姆只是越發緊緊地偎依在克拉克的懷裏。她甚至有點希望再回到酋長的村子裏。因為那兒雖然可怕,可一切痛苦都是人為的,對於她,或多或少總還有熟悉的成分。而這只可怕的猿太嚇人了。它那麼高,樣子又那麼凶狠。它的行為舉止,梅瑞姆只能解釋為是在嚇唬她。她怎麼能想到它是希望激起她的咱贊美之情呢?她也不知道巨獸和把她從酋長手裏救出來的這位神一樣的少年之間有著深厚的友誼。
梅瑞姆在驚恐萬狀之中度過整整一夜。尋找食物時克拉克和阿卡特帶著她在大樹上攀援,她覺得頭暈目眩。有一次他們向附近一只公鹿偷偷摸摸包抄過去的時候,把她藏在一棵大樹的樹杈上。一個人留在樹上她本來十分害怕。可是當她看到克拉克和巨猿同時撲向那頭公鹿,當她看到她的保護人扭歪了一張英俊的臉,發出野獸般的嗷叫,有力的、潔白的牙齒咬住公鹿柔軟的皮肉時,對於大自然的恐懼完全被這場驚動心魄的搏鬥淹沒了。
克拉克渾身是血,雙手捧著一塊熱乎乎的鹿肉向梅瑞姆走了過來。梅瑞姆不由得倒退了幾步。看見姑娘表示拒絕,克拉克十分犯愁。過了一會兒,他急急忙忙跑進森林,回來時捧回一大堆野果。梅瑞姆不由得改變了對他的看法。這一回她沒有退縮,而是微笑著接受了他的禮物。不過她並不知道,她這嫣然一笑對於這位渴望為人所愛的男孩兒是最高的報償。
睡覺的問題也很讓克拉克發愁。他知道小姑娘睡著以後很難一動不動在樹權上總保持平衡,而夜幕降臨,野獸出沒,讓她獨自睡在樹下,又絕不安全。只有一個解決辦法,那就是整夜把她摟在懷裏。最後,克拉克只得這樣做:阿卡特睡在一邊,他睡在另外一邊,把小梅瑞姆夾在中間,這樣小姑娘又暖和又安全。
梅瑞姆直到後半夜才睡著。她困得太厲害了,顧不得身下「萬丈深淵」,身邊又是一只毛乎乎的巨猿,終於合上眼睛進入夢鄉,而且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太陽老高才醒來。她睜開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現實。熟睡中,她的腦袋從克拉克的手臂上滑下來,睜開眼睛只看見巨猿毛乎乎的脊背。梅瑞姆連忙朝後縮了一下,意識到有人正摟著她的腰肢。她回過頭,看見克拉克正笑眯眯地望著她,心裏一下子輕鬆了許多。她厭惡那只毛乎乎的老猿,越發緊緊地偎依在克拉克的懷裏。
克拉克用猿語跟她說話,她搖了搖頭,跟他講阿拉伯語。阿卡特坐起來,眨巴著一雙眼睛望著他們。克拉克說的話它自然聽得懂,可是小姑娘只是嗚哩哇拉,發出十分可笑的怪調調,在它看來,那壓根兒不叫什麼語言。阿卡特不明白克拉克在這個小東西身上到底發現了什麼吸引他的東西。它仔仔細細端詳了她好長時間,然後搔著腦袋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小姑娘看見它這副模樣又嚇了一跳——剛才她把阿卡特忘到了腦後——不由得向後縮了縮。巨猿發現小姑娘怕它,洋洋自得,越發想大顯身手了。它半蹲在樹枝上,向她伸出一只大手,做出一副要抓她的樣子。梅瑞姆嚇得一個勁兒地往後縮。阿卡特只顧惡作劇,沒有看見克拉克已經眯細一雙眼睛,弓起寬闊的肩膀,縮著脖子准備向它進攻了。就在老猿的手指要抓住梅瑞姆的刹那這間,克拉克一聲怒吼,猛撲過去。緊握著的拳頭從梅瑞姆眼前閃過,狠狠打在阿卡特的鼻子上面。阿卡特又是驚訝又是惱怒,大叫一聲仰面朝天,從樹上滾落下來。
克拉克一雙亮閃閃的眼睛向樹下張望著,突然聽見一陣颯颯聲從灌木叢掠過。小姑娘也向下面張望,可是除了看見憤怒的猿踉踉蹌蹌爬起來之外,什麼也沒有發現。突然,就像一支離弦的前,一只渾身花斑的猛獸向阿卡特的脊背撲了過去。原來是豹子席塔。
血染叢林
泰山之子--血染叢林
血染叢林
當豹子向巨猿猛撲過去的時候,梅瑞姆又驚奇又害怕,簡直連氣也喘不過來。她倒不是因為巨猿大難臨頭,頓生惻隱之心,而是小夥子的行動讓她迷惑不解——剛才他還怒氣沖天,狠狠打了阿卡特一拳,現在,豹子剛露頭,他便跳下大樹,拔刀相助了。結果,席塔的獠牙和利爪還沒來得及撕破阿卡特寬闊的脊背,「殺手」克拉克已經跳上它的脊背。
豹子在半空中停了下來,離阿卡特大概只有一個頭發絲遠。克拉克騎在它的背上緊緊咬著它的脖子,還用刀子紮它的肚子。席塔怒吼著回轉頭,又抓又咬,想把對手從背上甩下去。
阿卡特聽見背後有什麼向它猛撲過來,先是嚇了一跳,可是出於本能,它雖然看起來蠢笨如牛,行動起來卻十分敏捷。它噌地一聲跳到樹上,蹲到小姑娘身邊。不過它回轉頭只朝樹下瞥了一眼,便又飛身而下——看到朋友面臨危險,他們之間的不和一下子煙消雲散了。就像克拉克一樣,為了救自己的朋友,阿卡特在關鍵時刻也不顧自己的安危了。
於是席塔頓時覺得有兩個凶惡的敵人同時從兩面夾攻,撕扯著它的肋骨。這三只猛獸尖叫著、咆哮著在灌木叢中滾過來滾過去,打成一團。小梅瑞姆蹲在樹上,大睜著一雙眼睛,把吉卡緊緊抱在胸前,嚇得瑟瑟發抖。
最後還是克拉克的獵刀決定了這場搏鬥的勝負。凶猛的豹子痙攣著倒在地上,小夥子和巨猿爬起來,隔著那個俯臥在地上的龐然大物面對面站著。克拉克朝樹上的小姑娘揚了揚頭。
「別碰她,」他說,「她是我的。」
阿卡特眨巴著一雙血紅的眼睛,嘟嚷了幾句,向席塔轉過臉去。它踩著這只死豹子,挺起胸,仰面朝天,發出可怕的叫喊——這是巨猿殺死敵手之後勝利的呼喊。小姑娘又嚇得顫抖起來。「殺手」克拉克默默地站了一會兒,然後縱身躍上大樹,坐到小姑娘身邊。阿卡特也湊了過去。它手忙腳亂地舔了一會兒身上的傷口,便遊遊逛逛弄早飯去了。
他們三個「組合」在一起,過著一種奇妙的生活。好幾個月過去了,一直沒有發生什麼特殊的事情。至少在少年和巨猿的眼裏沒發生過。對於小姑娘梅瑞姆,有好些天,乃至好幾個星期,生活一直是一場沒完沒了的惡夢。直到後來她也漸漸習慣了死神制造的骷髏,習慣了裹屍布一樣刺骨的寒風。慢慢地她學會了和同伴們交流思想的唯一的媒體——猿語。而且她很快就掌握了在叢林裏生活的知識,成了這個「三人組合」中重要的一員——阿卡特和克拉克睡覺時她替他們放風,追蹤豬物時,幫助他們尋找野獸留下的蹤跡。阿卡特對她尚可平等相待,不過大多數時候,仍然敬而遠之。小夥兒對她十分友好。毋庸諱言,生活中她常常成為負擔和累贅,但是他從來不在她的面前表現出這一點來。發現夜晚潮濕陰冷,梅瑞姆很不舒服,甚至苦不堪言,克拉克就在一棵參天古樹上給她搭了一個小小的窩棚。梅瑞姆睡在窩棚裏相對來說暖和了一些,也更安全些。「殺手」克拉克和巨猿阿卡特睡在窩棚旁邊的樹杈上。克拉克總是在離那個「空中樓閣」入口處最近的地方,守護著梅瑞姆,防備樹上潛藏的敵人給她帶來任何危險。她們睡的地方距離地面很高,感覺不到豹子席塔的威脅,只是毒蛇黑斯塔常常從樹枝上爬過來,把人嚇得魂飛魄散。此外附近還住著一群狒狒。它們雖然從來不敢襲擊巨猿,可是當三位朋友從它們旁邊走過時,也會齜牙咧嘴吠叫幾聲。
建起窩棚之後,他們的活動範圍便固定下來,不再漫無邊際地瞎走了,因為天黑之前總得趕回那棵供他們居住的參天大樹。附近有一條河,野昧、野果很多,還有魚。日子過得十分單調——尋找食物,吃飽了睡覺。除了今天,連明天是個什麼樣子他們也不願意多想。如果克拉克想起過去,想起在那個遙遠的都市思念他的親人,也是懷著一種淡淡的離愁,就好像那完全是別人而不是他自己的事情。對於重新回到文明世界他已經不再抱什麼希望。自從因為尋求友誼而幾次被襲擊,被追逐,他已經遊蕩到叢林深處了。他意識到在這座迷宮裏,完全迷失了方向。
此外,自從梅瑞姆闖入他的生活,他覺得找到了在野蠻的叢林生活中渴望已久的東西——人與人之間的友誼。他給予她的友誼還沒有因性的吸引而摻雜別的東西。他們是朋友、夥伴,如此而已。他們就像兩個男孩子,只是出於本能,克拉克對梅瑞姆總是懷著柔情,並且總是以保護者的身份出現在她的面前。
小姑娘崇拜他,就像崇拜一個大哥哥——如果她有個哥哥的話。愛情對於他們倆還是完全陌生的東西。不過,隨著小夥子漸近成年,這種情感將不可避免地在克拉克的身上產生,就像叢林裏任何一個雄性動物,或任何一個野蠻人一樣。
隨著梅瑞姆對猿語熟練程度的提高,他們相處得越融洽也越快樂了。現在他們不但可以互相談話,而且由於他們都從父母身上承襲了人類心靈的感應,無形中擴大了猿語極其有限的詞匯,漸漸地談話已經不僅僅是交流思想感情的需要,而且成了頗有趣味的消遣。克拉克比去打獵時,梅瑞姆常常跟他同去,她已經學會了輕手輕腳,不發出任何響動的本領。她也能像「殺手」克拉克一樣在大樹濃密的枝葉間十分敏捷地穿行。即使腳底真有萬丈深淵她也無所畏懼,她可以輕而易舉地從一棵樹蕩到另一棵樹上,也可以踩著懸在半空的樹枝,在叢林裏穩穩當當地奔跑。克拉克很為她驕傲,就連老阿卡特也一反往日的輕蔑,對她大加贊揚起來。
克拉克從一個很遠的土著居民的村莊給梅瑞姆弄來一個裝飾著羽毛的皮鬥篷,還有銅手鐲和武器。克拉克不允許梅瑞姆手無寸鐵,還要求她熟練地掌握給她偷來的武器。她肩挎一根皮帶,背著吉卡。對於這個「洋娃娃」,她仍然滿懷鐘愛之情。她用以防身的武器是一支長矛和一把腰刀。她的身體由於早熟而豐滿,線條像希臘女神一樣優美。不過,這種像只限於身材與線條,梅瑞姆的笑臉遠比女神更漂亮。
隨著對叢林以及叢林「居民」的生活方式日趨熟悉,梅瑞姆不再害怕了。有時候,附近沒有野味,克拉克和阿卡特只得到遠處打獵,留下梅瑞姆一個人在「家」。有野獸來了,她也能招架幾下。她一般只打些小動物,偶爾也能打到鹿,有一次甚至打死一只霍塔——熊。熊在叢林裏也不是好惹的主,就連豹子席塔進攻時也得三思而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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