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少女」梅瑞姆
法國外籍兵團的上尉阿曼德·雅各特,在一株不太高的棕櫚樹下鋪開搭在馬鞍上的毯子,坐了下來。他那寬闊的肩膀和頭發剪得很短的腦袋舒舒服服靠在棕櫚樹粗糙的樹幹上,兩條長腿橫擱在毯子上,靴子上的刺馬針埋在這塊沙漠綠洲的沙質土壤裏。上尉在這片荒漠之中已經跋涉了整整一天,覺得棕桐樹下的小憩十分愜意。
他一邊懶洋洋地吸煙,一邊看勤務兵准備晚餐。阿曼德·雅各特上尉無論對自己還是對這個世界都心滿意足。從右面,傳來他那支隊伍的陣陣喧鬧商。這些戰士都是些經過風吹日曬。皮膚黝黑的老兵,因為暫時解除了討厭的軍紀的約束,顯得十分快樂。他們有的舒腰展背,活動疲憊的筋骨;有的開玩笑逗樂子,哈哈大笑;有的一邊抽煙,一邊准備經過十二個小時鞍馬勞頓才吃上的晚飯。隊伍裏蹲著五個沉默寡言、悶悶不樂、身穿白袍的阿拉伯人。他們都被結結實實地捆綁著,旁邊還有幾個士兵嚴密監視。
看見這五個家夥,阿曼德·雅各將上尉心裏便充滿完成任務的喜悅。在過去這漫長、炎熱、缺吃少喝的一個月裏,他和這支小部隊一直在這片荒涼、貧瘠的土地上搜尋一股土匪。這些匪徒罪行累累,無惡不作。他們搶牧民的駱駝、馬、山羊,還殺死許多人,一個個都是罪惡滔天,死有餘辜。
一星期前,他們終於找到這股土匪,展開一場激烈的戰鬥。戰鬥中他雖然損失了兩名戰士,但是幾乎全部殲滅了敵人。大約有六個土匪逃去,其餘的匪徒除這五個人被俘之外,都在軍團戰士的鍍鎳子彈下喪生。而且最理想的是,匪首阿基米特·本·哈頓也被生擒活捉。
雅各特上尉的思想從這幾個俘虜身上又想到離這片不毛之地尚有幾百英裏的那座小小的兵營。明天,他就可以看到正在兵營裏急切等待他的妻子和小女兒。像平常一樣,一想到她們,他的目光便變得柔和了。就是此刻,他也看得見小珍妮那張充滿難氣的臉上顯露出來的母親的美貌。明天下午,當他疲憊不堪從馬背上爬下來的時候,那兩張漂亮的臉便會微笑著出現在他的眼前。他似乎已經感覺到她們那嬌嫩的臉蛋兒與他的面頰緊緊貼在一起——就像柔軟的天鵝絨貼著汗津津的皮革。
他的思緒被哨兵喊一位軍士的叫聲打斷。雅各特上尉抬起一雙眼睛。太陽還沒有落,可是那幾棵棕桐樹的綽綽樹影已經雜亂無章地投射到水井周圍。他的士兵和戰馬斜那個方向指指劃劃,下士眯細一雙眼睛順著他的手指向遠方眺望。雅各特上尉站了起來.他不是個滿足於聽取匯報的人,凡事總要親眼看看,才放心。平常,他總比別人先發現目標,因此,獲得一個「老鷹」的綽號。現在,他看見在一道很長的陰影那邊,有六個黑點兒在沙丘間時起時伏,時隱時現。不停地變大。雅各特很快就辨認出這是六個沙漠中的騎馬人,一位中士已經向他跑了過來。戰士們都瞪大眼睛向遠處眺望著。雅各特向中土簡單扼要地做了幾點指示,中士敬了一個軍禮,轉身向士兵們跑去。他挑選了十二名戰士,備好鞍子,便縱馬疾馳,去迎那幾個陌生的騎馬人。剩下的士兵都隱蔽好,准備戰鬥。因為向宿營地疾馳而來的騎馬人完全可能是這幾個俘虜的朋友。他們企圖突然襲擊,把五個阿拉伯人搶走。當然,部隊進入臨戰狀態,不過是有備無患罷了。因為雅各特看出,這幾個陌生人顯然沒有偷襲的意思。他們是「正大光明」地向宿營地疾馳而來的。這種表面現象也可能隱藏著某種詭詐,不過了解「雄鷹」的人誰也不相信他會上當受騙。
中士帶著小分隊在離宿營地二百碼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雅各特看見他正和一個身穿白袍的高個子阿拉伯人說話。他顯然是那群人的頭領。不一會兒,中士便和他並轡而行,向宿營地走了過來。雅各特等著他們。兩個人翻身下馬。
「阿摩·本·柯哈托酋長,」中士大聲介紹著。
雅各特上尉上下打量著這位新來的酋長。方圓幾百英裏的阿拉伯頭面人物,他差不多都認識,這個人卻從來沒有見過。他大約六十多歲,個頭很高,滿臉風塵,眼睛細長,表情邪惡。雅各特上尉對這副尊容可不大喜歡。
「有何貴幹?」他試探著問。
阿拉伯人開門見山地說:
「阿基米特·本·哈頓是我姐姐的兒子。如果你能把他交給我,我保證他不再觸犯法國的法律。」
雅各特搖了搖頭。「這不可能,」他說。「我必須把他帶回去。經過審判,法庭會對他作出公正的裁決,如果沒罪,會放掉他的。」
「要是有罪呢?」
「他殺過許多人。只要有證據,證明他殺過一個人,就得償命。」
阿拉伯人的左手一直藏在外套裏面,現在他從外套下面抽出手來,原來手裏提著一個很大的羊皮錢袋,袋子很重,鼓鼓囊囊,裝滿了錢。他打開錢袋,裏面裝滿了地道的法國金幣。酋長抓出一把,讓金幣嘩嘩啦啦流到右手手心裏。從錢包的大小,雅各特看出這是一筆相當可觀的財富。阿摩·本·柯哈托酋長把手裏的金幣又一枚一枚地放回到袋子裏,用繩子緊緊捆好。這當兒他一言不發。雅各特眯細一雙眼睛直盯盯地望著他。周圍再沒有別人,中士介紹完客人之後,便退到一邊去了,此刻正背朝他們。酋長裝好金幣,把錢袋送到雅各特上尉面前。
「阿基米特·本·哈頓是我姐姐的兒子,今天夜裏能讓他逃走嗎?」
阿曼德·雅各特臉脹得通紅,然後又變得煞白。他緊握拳頭,朝阿拉伯人跨上半步。突然,他極力抑制住內心的沖動,冷靜下來。
「中士!」他大聲喊道。中士急忙跑過來,後腳跟一碰,向上司敬了一個禮。
「把這家夥帶到他的同夥那兒去!」他命令道。「讓他們立刻就滾!今天夜裏誰敢走進我們的宿營地,就地鎮法!」
酋長阿摩·本·柯哈托直起腰來,咪細一雙邪惡的眼睛,把那袋金幣舉到法國軍官眼前。
「你將為殺死我姐姐的兒子阿塞米特·本·哈頓付出比這還要昂貴的代價!」他說。「此外,你罵了我,我將讓你加倍償還這筆欠賬!」
「快滾蛋!」阿曼德·雅各特怒吼著。「要不然我就一腳把你踢出我們的宿營地。」
這一切已經是我們這個故事發生前三年的事情了。阿基米特·本·哈頓和他的同案犯都已經成了案卷裏的人物。他早已被處死。死的還頗有點阿拉伯人的英雄勁兒。
一個月以後,小珍妮·雅各特——阿曼德·雅各特上尉七歲的女兒神秘地失蹤了。她的父母花盡了錢財,法蘭西共和國強大的司法機關也不遺餘力四處尋找,可茫茫沙海。就是找不到小女孩兒和劫持者的下落。
他們重金懸賞,倒也吸引來不少敢於冒險的偵探。但是,小珍妮的失蹤不是那種文明社會先進的偵察手段就可以弄個水落石出的案子。結果,有幾個偵探暴屍荒野,躺在撒哈拉大沙漠寂靜的沙丘上,任憑非洲灼熱的太陽暴曬。
有兩個瑞典人——卡爾·詹森和斯文·馬爾賓經過三年艱苦的偵查還是一無所獲,最後終於放棄了那筆金額巨大的賞金。這時,他們已經到了撒哈拉大沙漠南部地區。覺得幹掠奪象牙的勾當更能賺錢。他們凶殘,狠毒,十分貪婪,方圓幾百英裏幾乎盡人皆知。土著居民對他們又怕又恨。他們在好幾個殖民地為非主作歹,管轄那幾塊領地的歐洲政府當局已經找他們好長時間了。但是他們由此向南緩慢地跋涉了這麼長時間,已經在荒無人煙的撒哈拉大沙漠南部地區學到許多在沙海中生活的知識,可以輕而易舉地逃出法網。而那些追蹤他們的人對這一切卻一無所知。這兩個家夥行動迅速,神出鬼沒,搶到一批象牙就逃進荒無人跡的大沙漠。他們從土著居民手裏搶掠象牙的同時,自個兒還捕殺大象。他們手下共有一百多個背叛宗教的阿拉伯人和黑人奴隸。都是些凶殘的、殺人如麻的劊子手。記住這兩個瑞典人:卡爾·詹森和斯文·馬爾賓,都留著黃胡子,大塊頭,因為過一會兒我們還會碰到他們。
大叢林的中心地帶,距離赤道不太遠有一條大河流人大西洋。這條大河有一條人們尚且沒有勘察過的支流,河岸上有一座用柵欄、鹿砦嚴嚴實實圍起來的小村莊。二十間棕櫚樹葉蓋頂的、蜂窩似的茅屋裏,住著這個村子的黑皮膚居民。村莊正中六頂羊皮帳篷裏則住著二十個阿拉伯人。他們搶來或者換來的象月都藏在這兒,然後每年兩次。從水路運往廷巴克圖①市場上出售。
①廷巴克圖[Timbuktu]:馬裏城市。
有一個十歲的小女孩兒正在一頂阿拉伯人的帳篷前面玩耍。她黑頭發,黑眼睛,深棕色的皮膚,神情舉止,一望而知是個地地道道的「沙漠少女」。她正忙忙碌碌給一個已經破破爛爛的「洋娃娃」編一條草裙子。「洋娃娃」是兩年前一位好心的奴隸給她做的。它的腦袋用象牙雕制而成,身子則是鼠皮裏面填了些草,胳膊和服用木頭做成,上面打了眼兒,縫到鼠皮上面。這個「洋娃娃」醜,很破,也很髒,但是對於小姑娘梅瑞姆,它是世界上最美、最可愛的東西。這並不奇怪,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她只能對它傾注自己的愛與信任。
梅瑞姆接觸的人對她要麼漠不關心,要麼十分凶狠,無一例外。就拿負責照看她的那個又醜又黑的老女人瑪布諾說吧,這個母夜叉牙齒掉得精光,又醜又髒,脾氣特別壞,一有機會就扇她耳光子,甚至施點小小不言的「酷刑」——掐她,還用紅火炭兒燙了兩次她那細嫩的皮肉。還有酋長——她的父親。她怕他比怕瑪布諾還厲害。他經常平白無故地責罵她,罵夠了就打,直打得她身上青一塊紫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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