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不能呢?」威爾遜惡狠狠地說,「我們不是還要活嗎?他已經死了。」他朝那具死屍撚了一下拇指,又補充道,「反正他已經不在乎了。」
「過來,瑟蘭恩。」克萊頓回轉頭對俄國人說,「如果天黑前不把這具屍體處理掉,我們這條船上會發生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威爾遜蹣跚著走過來,充滿敵意地阻止克萊頓幹這件事情。可是因為斯帕德也站到了克萊頓和瑟蘭恩先生一邊,只得罷休。當那三個人齊心協力把死去的湯普金斯扔進大海時,他一直貪婪地盯著那具死屍。
這天,威爾遜一直坐在那兒直盯盯地望著克萊頓,一雙眼睛像精神病患者一樣閃爍著迷亂的光。傍晚,太陽沉入大海,他抿著嘴輕聲地笑,還自言自語地喃喃著什麼,可是一雙眼睛從來沒有離開克萊頓。
天已經很黑了,克萊頓總覺得那雙可怕的眼睛還盯著他。他不敢睡覺,為了保持頭腦清醒,和困倦做著毫不松懈的鬥爭,累得筋疲力竭。就這樣不知道在難挨的痛苦中熬了多久,他終於頭枕一塊座板睡著了。他似乎睡了很久,蒙朧中突然被一陣離得很近的犧犧嗦嗦的聲音驚醒了。月亮已經到起,克萊頓睜開一雙驚恐的眼睛,看見威爾遜正偷偷摸摸向他爬過來,他大張著嘴巴,腫脹的舌頭耷拉在外面。
珍妮·波特也同時被這輕微的響聲驚醒。這可怕的一幕嚇得她大叫起來,威爾遜已經撲到克萊頓身上,像一頭野獸,張大嘴巴,露出利齒,企圖咬斷地的喉嚨。克菲頓雖然十分虛弱,還是設法從臉前推開那張血盆大口。
珍妮·波特的叫聲驚醒了瑟蘭恩和斯帕德。弄清她這樣害怕的原因之後,兩個人馬上爬過去救克萊頓。他們三個人齊心協力制服了威爾遜,把他推到船底。威爾遜躺在那兒,一邊笑,一邊嘀嘀咕咕說著什麼,後來,猛地大叫一聲站起來,蹣跚了幾步,朝船頭走去。同伴們還沒來得及制止,他已經縱身跳進大海。
由於激動和害怕產生的緊張把這幾個早已筋疲力竭的幸存者折騰得渾身顫抖,疲憊不堪。斯帕德的神經似乎徹底垮了,蹲在船上啜泣起來;珍妮·波特在祈禱;克萊頓自言自語輕聲咒罵。瑟蘭恩先生兩手抱著腦袋在想什麼。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第二天早晨,他向斯帕德和克萊頓提出一個建議。
「先生們,」瑟蘭恩先生說,「等待我們的命運是什麼,你們也都看清楚了——除非一兩天之內得救,只有死路一條。而過去的幾天我們沒看見一片白帆,沒看見一縷青煙,這就足以說明,得救的希望實在太渺茫了。
「如果有食物,也許還有得救的可能;沒有食物,可就什麼可能也沒有了。現在還有選擇的餘地,不過必須馬上抉擇。要嘛,死在一塊兒;要嘛,有一個人做出犧牲,好讓別人活下來。你們聽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珍妮·波特聽了這番話覺得毛骨悚然。如果這個建議是那個可憐的、沒有文化的水手提出來的,她也許不至於這樣吃驚。可是,這分明出自一位有文化、有教養的先生之口,她覺得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如果必須抉擇,我情願死在一塊兒。」克萊頓說。
「這得少數服從多數。」瑟蘭恩先生說,「鑒於只有我們三個人中的某一個要做出犧牲,這件事只能由我們三個人決定。波特小姐和此事無關,因為她暫且還沒什麼危險。」
「怎樣決定誰先死呢?」斯帕德問。
「抽簽兒。公平合理。」瑟蘭恩先生說,「我口袋裏還有不少硬幣,我們可以從中選出一枚印有某個年份的硬幣,然後把包括這枚硬幣在內的六枚小錢用一塊布蒙起來,誰摸到這枚倒黴的硬幣,誰就先死。」
「我可不參加這種魔鬼的把戲。」克萊頓喃喃地說,「也許我們總能看到陸地,或者到時候會出現一條船。」
「必須服從多數人的決定,誰不服從,誰就是『第一個』。」瑟蘭恩先生用威脅的口吻說,「來吧,對這個計劃進行表決吧。我自己同意,你呢,斯帕德?」
「我也同意。」水手回答道。
「這麼說多數人同意。」瑟蘭恩先生宣布道,「現在,我們就抓緊時間抽簽吧。這件事兒公平合理既不偏三又不向四。三個人活,一個人死。死的人也許只比別人早走幾個小時罷了。」
說完他就為這次決定生死的抽簽做准備去了。珍妮·波特坐在那兒,一雙眼睛睜得老大,一想起就要親眼目睹的可怕情景,便嚇得魂不守舍。瑟蘭恩先生把他的上衣在船底鋪開,從一大把零錢裏,挑出六枚一法郎的硬幣,仔細端詳。另外兩個人也俯下身來察看。過了一會兒,他把這幾枚硬幣一起交給克萊頓。
「看清楚了。」他說,「年代最久的一枚是1875年,而且只有一枚。」
克萊頓和那個船員把每一枚硬幣都看了一遍。在他們看來,這幾枚小錢除了上面印的日期不同,一點兒差別也沒有。他們感到很滿意。然而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瑟蘭恩先生是一個訓練有素的賭徒。他憑手指的觸覺就能分辨出若幹張紙牌之間的不同,何況這枚1875年的硬幣,比另外那幾枚要薄一根頭發絲。而對於克萊頓和斯帕德恐怕只有借助於千分尺才能看出這種差別。
「按什麼順序抽?」瑟蘭恩先生問。總結過去的經驗,他得出這樣一個結論:抽倒黴的簽時,多數人都願意最後抽。因為人們總是抱著僥幸心,希望晦氣先落到別人頭上。瑟蘭恩先生按照對人們心理的分析,拿定主意,如果需要抽兩次才能決定命運的話,他寧肯先抽。
因此,當斯帕德表示最後來抽的時候,他主動提出第一個抽,而且表現得慷慨大度。他把手伸到蓋著硬幣的上衣下面,動作敏捷的手指很快就把每一枚小錢都摸了一遍,摸到那枚倒黴的硬幣之後,扔下又拿起另一枚。他從上衣下面抽出手,把手指間那枚硬幣胸有成竹地竟給大家看,上面印著1888年的字樣。
輪到克萊頓了。他把手伸進上衣下面摸索時,珍妮·波特把身子探過去,望著這位她將要嫁給的男人,臉上一副緊張、恐懼的表情。不一會兒,他把手抽出來,掌心上放著一枚一法郎的硬幣。一瞬間,他連看都不敢看一眼。瑟蘭恩先生把腦袋探過去,看了看日期,歡呼起來——克萊頓平安無事。
珍妮·波特顫抖著,渾身一軟,靠著船邊跌坐下來。她覺得頭暈惡心。如果斯帕德抓不到那枚1875年的硬幣,她必須再從頭忍受一次這種巨大痛苦的折磨。
斯帕德已經把手伸進上衣下面,額頭上沁出大粒大粒的汗珠。他像發瘧疾似的顫抖著,大聲咒罵自己幹嘛非要最後一個抽簽,因為現在他逃脫厄運的機會是三比一了。而瑟蘭思先生是五比一,克萊頓是四比一。
俄國佬很有耐性,並不催促斯帕德。因為他心裏明白,不管這枚1875年的硬幣這次會不會被斯帕德抓到,反正他自個兒平安無事。船員抽出手,看了一眼手指間捏著的那枚硬幣,一下子昏倒在船底。硬幣從手裏落下來,滾到身邊。克萊頓和瑟蘭思先生連忙撿起來,看了看,上面沒有1875年的字樣。斯帕德太緊張了,就像抓住了那枚倒黴的硬幣一樣,神經一下子崩潰了。
現在又得重來一遍。俄國佬自然又一次逃脫了危險。克萊頓把手伸到上衣下面,珍妮·波特痛苦地閉上一雙眼睛。斯帕德彎下腰,大睜著一雙眼睛,直盯盯地望著那只將要決定他命運的手。因為不管克萊頓最後一次抓到的是什麼,決定斯帕德的命運也在此一舉。
威廉·塞西爾·克萊頓——格雷斯托克勳爵從上衣下面抽出手,手心裏緊緊搖著一枚硬幣,他看著珍妮·波特,不敢伸開手掌。
「快點!」斯帕德惡狠狠地說,「我的天!快讓我們看看!」
克萊頓伸開手指,斯帕德第一個看見硬幣上面的字樣。大夥兒還沒弄清怎麼一回事,他已經站起來,一頭栽下去,永遠消失在湛藍的大海裏了——克萊頓抓到的不是那枚1875年的硬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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