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生搖首不語,心中暗想:「石崇因財取禍,鄧通空有錢山,下救其餓,財有何益?」便問氣女:「卿言雖則如此,但下知卿千平昔問處世何如?」黑衣女道:「像妾處世呵: 一自混元開辟,陰陽二字成功。 含為元氣散為風,萬物得之萌動。 但看生身六尺,喉問三寸流通。 財和酒色盡包籠,無氣誰人享用?」 氣女說罷,李生還未及答,只見酒色財三女齊聲來講,「先生休聽其言,我三人豈被賤婢包籠乎?且聽我數他過失: 霸王自刎在鳥汪,有智周瑜命不長。 多少陣前雄猛將,皆因爭氣一身亡。 先生也不可相留1」李生躊因思想:「呀!四女皆為有過之人——四位賢姐,小生褥薄主寒,不敢相留,都請回去。 」四女此時互相埋怨,這個說:「先生留我,為何要你打短?」那個說:「先生愛我,為何要你爭先?」話不投機,一時間打罵起來。 酒罵色又盜人骨髓;色罵酒,專惹非災;財罵氣,能傷肺腑;氣罵財,能損情懷。 直打得酒女鳥雲亂,色女寶轡歪,財女捶胸叫,氣女倒塵埃,一個個蓬松鬢發遮粉臉,不整金蓮散鳳鞋。 四女打在一團,攪在一處。 李生暗想:」四女相爭,不過為我一人耳。 」方欲向前勸解,被氣女用手一推,「先生閃開,待我打死這三個賤婢!」李生猛然一驚,衣袖拂著琴弦,當的一聲響,驚醒回來,擦磨睡眼,定睛看時,那見四女蹤跡!李生撫田長歎:「我因關心大切,遂形於夢寐之間。 據適間夢中所言,四者皆為有過,我為何又作這一首詞贊揚其美。 使後人觀吾此詞,恣意幹酒色,沉迷於財氣,我即為禍之魁首。 如今欲要說他不好,難以悔筆。 也罷,如今再題四句,等人酌量而行。 」就在粉牆《西江月》之後,又揮一首。 飲酒不醉最為高,好色不亂乃英豪。 無義之財君莫取,忍氣僥**自消。 這段評話,雖說酒色財氣一般有過,細看起來,酒也有不會飲的,氣也有耐得的,無如財色二字害事。 但是貪財好色的又免不得吃幾杯酒,兔不得淘幾場氣,酒氣二者又總括在財色裏面了。 今日說一樁異聞,單為財色二字弄出天大的禍來。 後來悲歡離合,做了錦片一場佳話,正是:說時驚破好人膽,話出傷殘義士心。 卻說國初永樂年問,北直隸江州,有個兄弟二人,姓蘇,其兄名雲,其弟名雨。 父親早喪,單有母親張氏在堂。 鄧蘇雲自小攻書,學業淹貫,二十四歲上,一舉登科,殿試二甲,除授浙江金華府蘭溪縣大尹。 蘇雲回家,住了數月,憑限已到,不免擇日起身赴任。 蘇雲對夫人鄭氏說道:「我早登科甲,初任牧民,立心願為好官,此去止飲蘭溪…杯水:所有家財,盡數收拾,將十分之三留為母親供膳,其餘帶去任所使用/當日拜別了老母,囑咐兄弟蘇雨:「好生侍養高堂,為兄的若不得罪於地方,到三年考滿,又得相見,」說罷,不覺慘然淚下。 蘇雨道:「哥哥榮任是美事,家中自有兄弟支持,不必佳懷。 前程萬裏,須自保重!」蘇雨又送了一程方別。 蘇雲同夫人鄭氏,帶了蘇勝夫妻二人,伏事登途,到張家灣地方。 蘇勝稟道,「此去是水路,該用船只,偶有順便回頭的官座,老爺坐去穩便/蘇知縣道:「甚好。 」原來坐船有個規矩,但是順便回家,不論客貨私貨,都裝載得滿滿的,卻去攬一位官人乘坐,借其名號,免他一路稅課,不要鄧官人的船錢,反出幾十兩銀子送他,為孝順之禮,謂之坐艙錢。 蘇知縣是個老實的人;何曾曉得恁樣規矩,聞說不要他船錢,已自勾了,還想甚麼坐艙錢。 那蘇勝私下得了他四五兩銀子佰錢,喜出望外,從旁樟掇。 蘇知縣同家小下了官艙。 一路都是下水,渡了黃河,過了揚州廣陵驛,將近儀真。 因船是年遠的,又帶貨大章,發起漏來,滿船人都慌了。 蘇知縣叫炔快攏岸,一明寸問將家眷和行李都搬上岸來。 只因搬這一番,有分教:蘇知縣全家受禍。 正合著二句古語,道是:漫藏海盜,冶客海淫。 卻說儀真縣有個慣做私商的人,姓徐,名能,在五壩上街居住。 久攬山東王尚書府中一只大客船,裝載客人,南來北往,每年納還船租銀兩。 他合著一班水子,叫做趙三翁鼻涕、楊辣嘴、範剝皮、沈胡子,這一班都不是個但善之輩。 又有一房家人,叫做姚大。 時常攬廠載,約莫有些油水看得人眼時,半夜三更悄地將船移動,到僻靜去處,把客人謀害,劫了財帛。 如此十餘年,徐能也做廠些家事。 這些夥汁,一個個羹香似熟,飽食暖衣,正所謂「為富下仁,為仁不富。 」你道徐能是儀真縣人,如何卻攬山東工尚書府中的船只?況且私商起家十金,自家難道打不起一只船?是有個緣故,玉尚書初任南京為官,曾在揚州娶了一位小奶奶,後來小奶奶父母卻移家於儀真居住,王尚書時常周給。 後因路遙不便,打這只船與他,教他賃租用度。 船上豎的是山東王尚書府的水牌,下水時,就是徐能包攬去了。 徐能因為做那私商的道路,到下好用自家的船,要借尚書府的名色,又有勢頭,人又不疑心他,所以一向下致敗露。 今日也是蘇知縣合當有事,恰好侍能的船空閑在家。 徐能正在岸上尋主顧,聽說官船發漏,忙走來看,看見皿上許多箱籠囊筐,心中早有七分動人。 結未又走個嬌嬌滴滴少年美貌的奶奶上來,徐能是個貪財好色的都頭,不覺心窩發癢,眼睛裏迸出人來。 又見蘇勝搬運行李,料是仆人,在人叢中將蘇勝背後衣袂一扯。 蘇勝回頭,徐能陪個笑肚問道:「是那裏去的考爺,莫非要換船麼?」蘇勝道:「家老爺是新科進土,選了蘭溪縣知縣,如今去到任,因船發了漏,權時上岸,若就有個好船換得,省得又落主人家/徐能指著河裏道:「這山東王尚書府中水牌在上的,就是小人的船,新修整得好,又堅固又幹淨。 慣走浙直水路,水手又都是得力的。 今晚若下船時,明早祭了神福,等一陣順風,不幾日就吹到了。 」蘇勝歡喜,便將這話莫知家主。 蘇知縣叫蘇勝先去看了艙口,就議定了船錢。 因家眷在上,下許搭載一人。 徐能俱依允了。 當下先秤了一半船錢,那一半直待到縣時找足。 蘇知縣家眷行李重複移下了船。 徐能慌忙去尋那一班下做好事的幫手,趙三等都齊了,只有翁範二人下到。 買了神福,正要開船,岸上又有一個漢子跳下船來道:「我也相幫你們去!」侍能看見,呆了半晌。 原來徐能有一個兄弟,叫做徐用,班中都稱為徐大哥,徐二哥。 真個是「有性善有性下善」,徐能慣做私商,徐用偏好善。 但是徐用在船上,徐能要動手腳,往往被兄弟阻住,十遍到有**遍做不成,所以今日徐能瞞了兄弟下去叫他。 那棟用卻自有心,聽得說有個少年知縣換船到任,寫了哥子的船,又見哥哥去喚這一班如狼似虎的人,下對他說,心下有些疑惑,故意要來船上相幫。 徐能卻怕兄弟阻擋他這番穩善的生意,心中嘿嘿不喜。 正是:注渭自分清共濁,甭獲不混臭和香。 卻說蘇知縣臨欲開船,又見一個漢子趕將下來,心中到有些疑慮,只道是趁船的,叫蘇勝:「你問那方才來的是甚麼人屍蘇勝去問了來,回複道:」船頭叫做徐能,方才來的叫做徐用,就是徐能的親弟。 」蘇知縣想道,「這便是一家了/是日開船,約有數裏,徐能就將船泊岸,說道:「風還不順,眾弟兄且吃神福酒。 」徐能飲酒中間,只推出恭上岸,招兄弟作用對他說道:「我看蘇知縣行李沉重,不下幹金,跟隨的又止一房家人,這場好買賣不可挫過,你卻不要阻擋我。 」徐用道:「哥哥,此事斷然不可!他若任所回來,盈囊滿芭,必是畝贓所致,下義之財,取之無礙。 如今方才赴任,不過家中帶來幾兩盤費,那有千金?況且少年科甲;也是天上一位墾宿,哥哥若害了他,天理也不容,後來必然懊悔。 」待能道:「財采到不打緊,還有一事,好一個標致奶奶!你哥正死了嫂嫂,房中沒有個得意掌家的,這是天付姻緣,兄弟這番須作成做哥的則個!」徐用又道:「從來『相女配夫,既是奶奶,必然也是宦家之女,把他好夫好婦拆散了,強逼他成親,到底也下和順,此事一發不可。 」這裏兄弟二人正在卿卿吵吱,船艄上趙三望見了,正不知他商議甚事,一跳跳上岸來,徐用見趙三上岸,洋洋的到走開了。 趙三間徐能:「適才與二哥說甚麼?」徐能附耳述了一遍。 趙三道:「既然二哥下從,到不要與他說了,只消兄弟一人便與你完成其事。 今夜須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徐能大喜道:「下在叫做趙一刀。 」原來趙三為人粗暴,動下動白誇道:「我是一刀兩段的性子,不學那粘皮帶骨。 」固此起個異名,叫做趙一刀。 當下眾人飲酒散了,權時歇息。 看看天晚,蘇知縣夫婦都睡了,約至一更時分,聞得船上起身,收拾篷索。 叫蘇勝問時,說道:「江船全靠順風,趁這一夜鳳使去,明早便到南京了。 老爺們睡穩莫要開口,等我自行。 」那蘇知縣是北方人,不知水面的勾當。 聽得這話,就不問他了。 卻說徐能撐開船頭,見風色不順,正中其意,拽起滿篷,倒使轉向黃夭蕩去。 那黃天蕩是極野去處,船到蕩中,四望無際。 姚大便去拋鐵錨,楊辣嘴把定頭艙門口,沈胡子守舵,趙三當先提著一口潑風刀,徐能手執板斧隨後,只不叫徐用一人。 卻說蘇勝打鋪睡在艙口,聽得有人椎門進來,便從被窩裏鑽出頭向外張望,趙三看得真,一刀砍去,正劈著脖子,蘇勝只叫得一聲「有賊!」又複一刀砍殺,拖出艙矚.向水裏掉下去了。 蘇勝的者婆和衣唾在那裏,聽得嚷,摸將出來,也被徐能一斧劈倒。 姚大點起火把,照得艙中通亮。 慌得蘇知縣雙膝跪下,叫道:「大王,行李分毫不要了,只求饒命!」徐能道:「饒你不得!」舉斧照頂門砍下,卻被一人攔腰抱住道:「使不得!」卻便似:秋深逢赦至,病篤遏仙來! 你道是誰?正是徐能的親弟徐用。 曉得眾人動撣,下幹好事,走進艙來,卻好抱住了哥哥,扯在一邊,不容他動手。 徐能道/兄弟,今日騎虎之勢,罷不得手了。 」徐用道:「他中了一場進士,不曾做得一日官,今日劫了他財帛,占了他妻小,殺了他家人,又教他刀下身亡,也忒罪過/侍能道:「兄弟,別事聽得你,這一件聽不得你,留了他便是禍根,我等性命難悍,放了手!」徐用越抱得緊了,便道:「哥哥,既然放他不得,拋在湖中,也得個全屍而死。 」徐能道:「便依了兄弟言語/徐用道:」哥哥撇下手中凶器,兄弟方好放手。 」徐能果然把板斧撇下,徐用放了手。 徐能對蘇知縣道:「免便免你一斧,只是松你不得。 」便將棕纜捆做一同,如一只餛飩相似,向水面撲通的抑將下去,眼見得蘇知縣不活了。 夫人鄭氏只叫得苦,便欲跳水。 徐能那裏容他,把艙門關閉,撥回船頭,將篷扯滿,又使轉來。 原來江湖中除了頂頭大逆風,往來都使得篷。 儀真至邵伯湖,不過五十餘裏,到天明,仍到了五壩曰上。 徐能回家,喚了一乘肩輿,教管家的朱婆先扶了奶奶上轎,一路哭哭啼啼,竟到了塗能家裏。 徐能分付朱婆:「你好生勸慰奶奶,到此地位,不由不順從,不要愁煩。 今夜芳肯從順,還你終身富貴,強似跟那窮官。 』說得成時,重重有賞,」朱婆領命,引著奶奶歸房。 徐能叫眾人將船中箱寵,盡數搬運上岸,打開看了,作六分均分。 殺倒一口豬,燒利市紙,連翁鼻涕、範剝皮都請將來,做慶賀筵席。 作用心中甚是不忍,想著哥哥不仁,到夜來必然去逼蘇奶奶,若不從他,性命難保?芳從時,可不壞了他名節。 雖在席中,如坐什氈。 眾人大酒大肉,直吃列夜。 徐用心生一計,將大折碗滿斟熱酒,碗內約有斤許。 徐用捧了這碗酒,到徐能面前跪下。 徐能慌忙來攙道:「兄弟為何如此?」徐用道:「夜來船中之事,做兄弟的違拗了兄長,必然見怪。 苫果然不怪,可飲兄弟這匝酒。 」徐能雖是強盜,弟兄之間,到也和睦,只恐作用疑心,將酒一飲而盡。 眾人見徐用勸了酒,都起身把盞道/今日塗大哥娶了新嫂,是個人喜,我等一人慶一杯,」此時徐能七八已醉,欲椎不飲。 眾人道,「徐二哥是弟兄,我們異姓,偏不是弟兄?」待能被纏不過,只得每人陪過,吃得酪阿大醉。 徐用見哥哥坐在椅上打瞌睡,只推出恭,提個燈籠,走出大門,從後門來,門卻鎖了。 徐用從盾上跳進屋裏,將後門鎖裂仟,取燈籠藏了。 廚房下兩個丫頭在那裏燙酒,徐用不顧,徑到房前。 只見房門掩著,裏面說話聲響,徐用側耳而聽,卻是朱婆勸鄭夫人成親,正不知勸過幾多言語了,鄭夫人下允,只是啼哭。 朱婆道:「奶奶既立意不順從,何不就船中尋個自盡?今日到此,那裏有地孔鑽去?」鄭夫人哭道:「媽媽,不是奴家貪生俯死,只為有九十月身孕在身,若死了不打緊,我丈夫就絕後了。 」朱婆道:「奶奶,你就生下兒女來,誰客你存留?者身又是婦道家,做不得程嬰扡日,也是枉然。 」徐用聽到這句話,一腳把房門踢開,嚇得鄭夫人動不附體,連朱婆也都慌了。 徐用道:「不要忙,我是來救你的。 我哥哥已醉,乘此機會,送你出後門去逃命,異日相會,須記的下幹我徐用之事。 」鄭夫人叩頭稱謝。 朱婆因說了半日,也十分可憐鄭夫人,情厄與他作伴逃走,徐用身邊取出十兩銀子,付與朱婆做盤纏,引二人出後門,又送了他出了大街,矚付「小心在意」,說罷,自去了。 好似:捶碎五寵飛彩風,掣開金鎖走蚊龍。 單說朱婆與鄭夫人尋思黑夜無路投奔,信步而行,只揀僻靜處走去,顧不得鞋弓步窄,約行十五六裏,蘇奶奶心中著忙,到也下怕腳痛,那朱婆卻走不動了。 沒奈何,彼此相扶,又捱了十餘裏,天還未明。 朱婆原有個氣急的症候,走了許多路,發喘起來,道:「奶奶,不是老身有始無終,其實寸步難移,恐怕反拖累奶奶。 且喜天色微明,奶奶前去,好尋個安身之處。 老身在此處途路還熟,下消掛念。 」鄭夫人道:「奴家患難之際,只得相擬了,只是媽媽遇著他人,休得漏了奴家消息!」朱婆道:」奶奶尊便,老身不誤你的事/鄭夫人才口得身,朱婆歎口氣想道/沒處安身,索性做個幹淨好人。 」望著路旁有口義並,將一雙舊鞋脫下,投井而死。 鄭夫人眼中流淚,只得前行。 又行了十裏,共三十餘裏之程,漸覺腹痛難忍。 此時天色將明,望見路傍有一茅庵,其門尚閉。 鄭夫人叩門,意欲借庵中暫歇。 庵內答應開門。 鄭夫人抬頭看見,驚上加驚,想道:」我來惜了!原來是僧人,聞得南邊和尚們最不學好,躲了強盜,又撞了和尚,卻不晦氣。 千兀萬兀,左右一死,且進門觀其動靜。 」那憎人看見鄭夫人豐姿服色,不像個以下之人,甚相敬重,請入淨室間訊。 敘話起來,方知是尼憎。 鄭夫人方才心定,將黃天蕩遏盜之事,敘了一遍。 那老尼姑道:」奶奶暫住幾日不妨,卻不敢久留,恐怕強人訪知,彼此有損……」說猶未畢,鄭夫人但痛,一陣緊一陣。 老尼年逾五十,也是半路出家的,曉得些道兒,間道:「奶奶這痛陣,到像要分娩一般?」鄭夫人道:「實不相瞞,奴家懷九個月孕,因昨夜走急了路,肚疼,只怕是分娩了。 」老尼道:」奶奶莫怪我說,這裏是佛地,不可汙穢。 奶奶可在別處去,不敢相留。 鄂夫人眼中流淚,哀告道:「師父,慈悲為本,這十方地面不留,教奴家更投何處?想是蘇門前世業重,今日遭此冤劫,不如死休!」老尼心慈道:「也罷,庵後有個廁屋,奶奶若沒處去,權在那廁屋裏住下,等生產過了,進庵未遲。 」鄭夫人出於無奈,只得捧著腹肚,走到庵後廁屋裏去。 雖則廁屋,喜得下是個露坑,到還幹淨。 鄭夫人到了屋內,一連幾陣緊痛,產下一個孩兒。 老尼聽得小兒啼哭之聲,忙走來看,說道:「奶奶且喜平安。 只是一件,母子不能井留。 若留下小的,我與你托人撫養,你就休住在此;你若要住時,把那小官人棄了。 不然佛地中啼啼哭哭,被人疑心,查得根由,又是禍事。 」 壞夫人左思右量,兩下難舍,便道:「我有道理。 」將自己貼肉穿的一件羅衫脫下,包裹了孩兒,拔下金鋇一股,插在孩兒胸前,對天拜告道:「夫主蘇雲,倘若下該絕後,願天可憐,遣個好人收養此兒。 」祝罷,將孩兒遞與老尼,央他放在十字路口。 老尼念聲「阿彌陀佛」,接了孩兒,走去約莫半裏之遙,地名大柳村,撇於柳樹之下。 分明路側重逢棄,疑是空桑再產伊。 老尼轉來,回複了鄭夫人,鄭夫人一愉幾死。 老尼勸解,自不必說。 老尼淨了手,向佛前念了血盆經,送湯送水價看覷鄭夫人。 鄭夫人將隨身管洱手鍘,盡數解下,送與老尼為陪堂之費。 等待滿月,進庵做下道姑,拜佛看經。 過了數月,老尼恐在本地有是非,又引他到當塗縣慈湖老庵中潛住,更不出門,下在話下。 卻說塗能醉了,匠在椅上,直到五鼓方醒。 眾人見主人酒醉,先已各散去訖。 徐能醒來,想起蘇奶奶之事,走進房看時,卻是個空房,連朱婆也不見了。 叫丫攫間時,一個個目睜口呆,對答不出。 看後門大開,情知走了,雖然不知去向,也少不得追趕。 料他不走南路,必走北路,望僻靜處,一直追來。 也是天使其依/一徑走那蘇***舊路,到義井跟頭,看見一雙女鞋,原是他先前老婆的舊鞋,認得是朱婆的。 疑猜道/難道他特地奔出去,到於此地,舍得性命/巴著井欄一望,黑洞洞地,不要管他,再趕一程。 又行十餘裏,已到大柳村前,上無蹤跡。 正欲回身,只聽得小孩子嬰響,走上一步看時,鄧大柳樹之下一個小孩兒,且是牛得端正,懷間有金包一股,正下知什麼人撇下的。 心中暗想/我徐能年近四十,尚無子息,這不是皇天有眼,賜與我為嗣廣輕輕抱在懷裏,那孩兒就不哭了。 徐能心下十分之喜,也不想追趕,抱了孩子就回。 到得家中,想姚大的老婆,新育一個女兒,未兒-且死了,正好接奶。 把召卜股鉸子,就做賞錢,賞了那婆娘,教他好生喂乳,「長大之時,我自看顧你。 」有詩為證。 插下薔荷有刺藤,養成乳虎自傷生。 幾人不識天公巧,種就殃苗侍長成。 話分兩頭。 再說蘇知縣被強賊抑入黃天蕩中,自古道:「死生有命」,若是命不該活,一千個也休了,只為蘇知縣後來還有造化,在水中半沉半浮,直汙到向水閘邊。 恰好有個徽州客船,泊於閘口。 客人陶公夜半正起來撒溺,覺得船底下有物,叫水手將篙摘起,卻是一個人,渾身捆縛,心中駭異,不知是死的活的?正欲椎去水中、有這等異事;那蘇知縣在水中浸了半夜,還下曾兀,開口道:「救命!救命!」陶公見是活的,慌忙解開繩索,將姜湯灌醒,間其緣故。 蘇知縣備細告訴,被山東王尚書船家所劫,如今待往上司去告理。 陶公是本分生理之人,聽得說要與山東正尚書家打官司,只恐連累,有懊悔之意。 蘇知具看見顏色變了,怕不相容,便改口道/如今盤費一空,文憑又失,此身無所著落,倘有安身之處,再作道理。 」陶公道:「先生休怪我說,你若要去告理,在下不好管得閑事:若只要十安身之處,敝村有個市學,倘肯相就,權莊幾時,」蘇知縣道。 「多謝!多謝/陶公取些幹衣服,教蘇知縣換了,帶回家中。 這村名雖喚做三家村,共有十四五家,每家多有兒女上學,卻是陽公做領袖,分派各家輪流供給,在家教學,下放他出門。 看官牢記著,那蘇知縣自在村中教學,正是:未司社稷民人事,權作之乎者也師。 卻說蘇老夫人在家思念兒子蘇雲,對次子蘇雨道:「你哥哥為官,一去三年,杏無音信,你可念手足之情,親往蘭溪任所,討個音耗回來,以慰我懸懸之望。 」蘇雨領命,收拾包裹,陸路短盤,水路搭船,下則一月,來到蘭溪。 那蘇雨是樸實莊家,下知委曲,一徑走到縣裏。 值知縣退衙,來私宅門口敲門。 守門皂隸急忙攔住,間是甚麼人。 蘇而道:「我是知縣老爺親屬,你快通報,」皂隸道,」大爺好利害,既是親屬,可通個名姓,小人好傳雲板。 」蘇雨道:「我是蘇爺的嫡親兄弟,特地從啄州家鄉而來。 」皂隸兜臉打一陣,罵道/見鬼,大爺自姓高,是江西人,牛頭下對馬嘴!」正說間,後堂又有幾個閑蕩的公人聽得了,走來帶興,罵道:「那裏來這光棍,打他出去就是。 」蘇雨再三分辨,那個聽他。 正在那裏七張八嘴,東扯西拽,驚動了衙內的高知縣,開私宅出來,問甚緣由。 蘇雨聽說大爺出衙,睜眼看時,卻不是哥哥,已自心慌,只得下跪享道:「小人是北直隸汀州蘇雨,有親兄蘇雲,於三年前,選本縣知縣,到任以後,杏無音信。 老母在家懸望,特命小人不遠千裏,來到此間,何期遇了恩相。 恩相既在此榮任,必知家兄前任下落。 」高知縣慌忙扶起,與他作揖,看坐,說道/你令兄向來不曾到任,吏部只道病故了,又將此缺補與下官。 既是府上都沒消息,不是巨舟,定是遭寇了。 若是中途病亡,豈無一人回籍什蘇雨聽得嬰將起來道:「老母之中懸念,只望你衣錦還鄉,誰知死得不明下白,教我如何回召老母1」高知縣旁觀,未免同袍之情,甚不過意,寬慰道:「事已如此,足下休得煩惱。 且在敝治寬住一兩個月,待下官差人四處打聽令兄消息,回府未遲。 一應路費,都在下官身上/便分付門子,於庫房取書儀十兩,送與蘇雨為程敬,著一名皂隸送蘇二爺千城隍廟居住。 蘇雨雖承高公美意,心下痛苦;晝夜啼哭,住了半月,忽感一病,服藥不愈,嗚呼哀哉。 未得兄弟生逢,又見娘兒死別。 高知縣買棺親往殯殮,停樞於廟中,分付道士,小心看視。 下在話下。 再說徐能,自抱那小孩兒回來,教姚大的老婆做了乳母,養為己子。 俗語道:「只愁不養,下愁不長。 」那孩子長成六歲,聰明出眾,取名徐繼祖,上學攻書。 十三歲經書精通,遊庫補反。 十五歲上登科,起身會試。 從汀州經過,走得乏了,下馬歇腳。 見一老婆婆,面如秋葉,發若銀絲,自提一個磁瓶向井頭汲水。 徐繼祖上前與婆婆作揖,求一匝清水解渴。 老婆婆老眼匠肮,看見了這小官人,清秀可喜,便囹他家裏吃茶。 徐繼祖道:「只怕老娘府上路遠!」婆婆道:「十步之內,就是老身舍下。 「繼祖真個下馬,跟到婆婆家裏,見門庭雖象舊家,甚是冷落。 後邊房屋都被火焚了,瓦礫成堆,無人收拾,止剩得廳房三問,將土牆隔斷。 左一間老婆婆做個臥房,右一間放些破家夥,中間雖則空下,傍邊供兩個靈位,開寫著長兒蘇雲,次兒蘇雨。 廳側邊是個耳房,一個老婢在內燒火。 老婆婆請小官人於中間坐下,自己陪坐。 喚老婢潑出一盞熱騰騰的茶,將托盤托將出來道:「小官人吃茶。 」老婆婆看著小官人,目不轉睛,不覺兩淚交流。 徐繼祖怪而問之。 老婆婆道:「者身七十八歲了,就說錯了句言語,料想郎君不怪。 」徐繼祖道:「有活但說,何怪之有!」老婆婆道:「官人尊姓?青春幾歲廣徐繼祖敘出姓名,年方一十五歲,個科僥幸中學,赴京會試。 老婆婆屈拾暗數了一回,撲飯狡淚珠滾一個下住。 徐繼祖也不覺慘然道:「婆婆如此哀楚,必有傷心之事!」老婆婆道:「老身有兩個兒子,長予蘇雲,叨中進士,職受蘭溪縣尹,十五年前,同著媳婦赴任,一去杏然。 者身又遣次男蘇雨來往任所體探,連蘇雨也下回來。 後來聞人傳說,大小兒喪千江盜之手,次兒沒於蘭溪。 老身痛苦無伸,又被鄰家夫人,延燒臥室。 老身和這婢子兩口,權住這幾間屋內,坐以待死。 適才偶見郎君面貌與蘇雲無二,又剛是十五歲,所以老身感傷下已。 今日大色已晚,郎君若下嫌貧賤,在草舍權住一晚,吃老身一召素飯。 」說罷又哭。 徐繼祖是個慈善的人,也是天性自然感動,心啊到可憐這婆婆,也不忍別去,就含住了。 老婆婆宰雞煮煩,管待徐繼祖。 敘了二三更的後,就留在中間歇息。 第19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驚悚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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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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