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熟蠻領了吳保安言語來見烏羅,說知求贖郭仲翔之事。 烏羅曉得絹足幹匹,不勝之喜!便差人往南洞轉贖郭仲翔回來。 南洞主新丁,又引到菩薩洞中,交割了身價,將仲翔兩腳釘板,用鐵鉗取出釘來。 那釘頭入肉己久,膿水幹後,如生成一般。 今番重複取出,這疼痛比初釘時更自難忍,血流滿地,仲翔登時悶絕。 良久方醒。 寸步難移,只得用皮袋盛了,兩個蠻子扛搶著,直送到烏羅帳下。 烏羅收足了絹匹,不管死活,把仲翔交付熟蠻,轉送吳保安收領。 吳保安接著,如見親骨肉一般。 這兩個朋友,到今日方才識面。 未暇敘話,各睜眼看了一看,抱頭而哭,皆疑以為夢中相逢也。 郭仲翔感謝吳保安,自不必說。 保安見仲翔形容候淬,半人半鬼,兩腳又動撣不得,好生淒慘!讓馬與他騎坐,自己步行隨後,同到姚州城內回複楊都督。 原來楊安居在郭元振門下做個幕僚,與郭仲翔雖未廝認,卻有通家之誼;又且他是個正人君子,不以存亡易心。 一見仲翔,不勝之喜。 教他洗林過了,將新衣與他更換,又教隨軍醫生醫他兩腳瘡口,好飲好食將息。 不勾一月,乎複如故。 且說吳保安從蠻界回來,方才到普棚驛中與妻兒相見。 初時分別,兒子尚在繈褓,如今十一歲了。 光陰迅速,未免傷感於懷。 楊安居為吳保安義氣上,十分敬重。 他每對人誇獎,又寫書與長安賈要,稱他棄家贖友之事。 又厚贈資糧,送他往京師補官。 凡姚州一郡官府,見都督如此用情,無不厚贈。 仲翔仍留為都督府判官。 保安將眾人所贈,分一半與仲翔留下使用。 仲翔再一推辭,保安那裏肯依,只得受了。 吳保安謝了楊都督,同家小往長安進發。 仲翔送出姚州界外,痛哭而別。 保安仍留家小在遂州,單身到京,升補嘉州彭山丞之職。 那嘉州仍是西蜀地方,迎接家小又方便,保安歡喜赴任去訖,不在話下。 再說郭仲翔在蠻中日久,深知款曲:蠻中婦女,盡有姿色,價反在男子之下。 促翔在任一年,陸續差人到蠻洞購求年少美女,共有十人。 自己教成歌舞,鮮衣美飾,特獻與楊安居伏侍,以報其德。 安居笑曰:「吾重生高義,故樂成其美耳。 言及相報,得無以市井見持耶?」仲翔曰:「荷明公仁德,微軀再造,特求此蠻口奉獻,以表區區。 明公若見辭,仲翔死不矚目矣!」安居見他誠懇,乃曰:「仆有幼女,最所鐘愛,勉受一小口為伴,餘則不敢如命。 」仲翔把那九個美女,贈與楊都督帳下九個心腹將校,以顯楊公之德 時朝廷正追念代國公軍功,要錄用其子侄。 楊安居表奏:「故相郭震嫡侄仲翔,始進諫於李蒙,預知勝敗;繼陷身於蠻洞,備著堅貞。 十年複返於故鄉,一載效勞於幕府。 蔭既可敘,功亦宣酬。 」於是郭仲翔得授蔚州錄事參軍。 自從離家到今,共一十五年了,他父親和妻子在家聞得仲翔陷沒蠻中,畜無音信,只道身故己久。 忽見親筆家書,迎接家小臨蔚州任所,舉家歡喜無限。 仲翔在蔚州做官兩年,大有聲譽,開遷代州戶曹參軍。 又經一載,父親一病而亡,仲翔扶樞回歸河北。 喪葬己畢,忽然歎曰:「吾賴吳公見贖,得有餘生。 因老親在堂,方謀毒養,未暇圖報私恩。 今親段服除,豈可置恩人於度外乎?」訪知吳保安在宦所未回,乃親到嘉州彭山縣看之。 不期保安任滿,家貧無力赴京聽調,就便在彭山居住。 六年之前,患了疫症,夫婦雙亡,葬在黃龍寺後隙地。 兒子吳天-從幼母親教訓,讀書識字,就在本縣訓蒙度日。 仲翔一聞此信,悲啼不己。 因制綴麻之服,腰桎執杖,步到黃龍寺內,向家號泣,具禮祭奠。 奠畢,尋吳天-相見,即將自己衣服,脫與他穿了,呼之為弟,商議歸葬一事。 乃為文以告於保安之靈,發開土堆,止存枯骨二具。 仲翔痛哭不己,旁觀之人,莫不墮淚。 仲翔預制下練囊二個,裝保安夫婦骸骨。 又恐失了次第,斂葬時一時難認;逐節用墨記下,裝人練囊,總貯一竹籠之內,親自背負而行。 吳天-道,是他父母的骸骨,理合他馱,來奪那竹籠。 仲翔那肯放下,哭曰:「永因為我奔走十年,今我暫時為之負骨,少盡我心而己。 」一路且行且哭,每到旅店,必置竹籠於上坐,將酒飯澆奠過了,然後與天相同食。 夜間亦安置竹籠停當,方敢就寢。 嘉州到魏郡,凡數千裏,都是步行。 他兩腳曾經釘板,雖然好了,終是血脈受傷。 一連走了幾日,腳面都紫腫起來,內中作痛。 看看行走不動,又立心不要別人督力,勉強捱去。 有詩為證: 酬恩無地只奔喪,負骨徒行日夜忙。 遙望乎陽數千裏,不如何日到家鄉? 仲翔思想:「前路正長,如何是好?」天晚就店安宿,乃設酒飯於竹籠之前,含淚再拜,虔誠哀懇:「願吳永固夫婦顯靈,保-仲翔腳患頓除,步履方便,早到武陽,經營葬事。 」吳天-也從旁再一拜禱。 到次日起身,仲翔便覺兩腳輕健,直到武陽縣中,全不疼痛。 此乃神天護-吉人,不但吳保安之靈也。 再說仲翔到家,就留吳天相同居。 打掃中堂,設立吳保安夫婦神位;買辦衣袁棺捧,重新殯殮。 自己戴孝,一同吳天-守幕受吊。 雇匠造墳,凡一切葬具,照依先葬父親一般。 又立一道石碑,詳紀保安棄家贖友之事,使往來讀碑者,盡知其善。 又同吳天-廬墓一年。 那一年中,教訓天-經書,得他學問精通,方好出仕。 一年後,要到長安補官,念吳天-無家末娶,擇宗族中侄女有賢德者,督他納聘;割東邊宅院子,讓他居住成親;又將一半家財,分給天-過活。 正是: 昔年為友拋妻子,今日孤兒轉受恩。 正是投瓜還得報,善人不負善心人。 仲翔起服,到京補風州長史,又加朝散大夫。 仲翔思念保安不己,乃上疏。 其略曰: 臣聞有善必勸者,固國家之典;有恩必酬者,亦匹夫之義。 臣向從故姚州都督李夢進禦蠻寇,一戰奏捷。 臣謂深入非宣,尚當持重,主帥不聽,全軍覆沒。 臣以中華世族,為絕域窮困。 蠻賊貪利,責絹還俘。 謂臣宰相之侄,索至於匹。 而臣家絕萬裏,無信可通。 十年之中,備嘗艱苦,肌膚毀剔,靡刻不淚。 牧羊有志,射雁無期。 而遂州方義尉吳保安,適到姚州,與臣雖系同鄉,從無一面,徒以意氣相慕,遂謀贖臣。 經營百端,撇家數載,形容憔悴,妻子饑寒。 拔臣於垂死之中,賜臣以再生之路。 大恩未報,遽爾淹段。 臣今幸沾朱級,而保安子天-,食藿懸鶉,臣竊傀之。 且天-年富學深,足堪任使。 願以臣官,讓之天。 庶幾國家勸善之典,與下臣酬恩之義,一舉兩得。 臣甘就退閑,及齒無惡。 謹昧死披瀝以聞 時天寶十二年也。 疏入,下禮部詳議。 此一事哄動了舉朝官員:「雖然保安施恩在前,也難得郭仲翔義氣,真不傀死友者矣。 」禮部為此複奏,盛誇郭仲翔之品,「宣破格俯從,以勵澆俗。 吳天枯可試飄穀縣尉,仲翔原官如故。 」這點穀縣與嵐州相鄰,使他兩個朝夕相見,以慰其情,這是禮部官的用情處。 朝廷依允,仲翔領了吳天-告身一道,謝恩出京,回到武陽縣,將告身付與天。 備下祭奠,拜告兩家墳墓。 擇了吉日,兩家宅眷,同日起程,向西京到任。 那時做一件奇事,遠近傳說,都道吳、郭交情,雖古之管、鮑,羊、左,不能及也。 後來郭仲翔在點州,吳天拍在點穀縣,皆有政績,各升遷去。 嵐州人追慕其事,為立「雙義祠」,把吳保安、郭仲翔。 裏中凡有約誓,都在廟中禱告,香火至今不絕。 有詩為證頻頻握手末為親,臨難方知意氣真。 試看郭吳真義氣,原非乎日結交人—— 第九卷 裴晉公義還原配 官居極品富於金,享用無多自發侵; 惟有存仁並積善,千秋不朽在人心。 當初,漢文帝朝中,有個寵臣,叫做鄧通。 出則隨輦,寢則同榻,恩幸無比。 其時有神相許負,相那鄧通之面,有縱理紋入口,「必當窮餓而死。 」文帝聞之,怒曰:「富貴由我!誰人窮得鄧通?」遂將蜀道銅山賜之,使得自鑄錢。 當時,鄧氏之錢,布滿天下,其富敵國。 一日,文帝偶然生下個癰疽,膿血進流,疼痛難忍。 鄧痛跪而吭之,文帝覺得爽快。 便問道:「天下至愛者,何人?」鄧通答道:「莫如父子。 」恰好皇太子入宮問疾,文帝也教他吭那癰疽。 太了推辭道:「臣方食鮮膾,恐不宣近聖。 」太子出宮去了。 文帝歎道:「至愛莫如父子,尚且不肯為我吭疽;鄧通愛我勝如吾子。 」由是恩寵懼加。 皇太子聞知此語,深恨鄧通吭疽之事。 後來文帝駕崩,太子即位,是為景帝。 遂治鄧通之罪,說他吭疽獻媚,壞亂錢法。 籍其家產,閉於空室之中,絕其飲食,鄧通果然餓死。 又漢景帝時,丞相周亞夫也有縱理紋在口。 景帝忌他威名,尋他罪過,下之於廷尉獄中。 亞夫怨恨,不食而死。 這兩個極富極貴,犯了餓死之相,果然不得善終。 然雖如此,又有一說,道是面相不如心相。 假如上等貴相之人,也有做下虧心事,損了陰德,反不得好結果。 又有犯著惡相的,卻因心地端正,肯積陰功,反禍為福。 此是人定勝天,非相法之不靈也。 如今說唐朝有個裴度,少年時,貧落未遇。 有人相他縱理人口,法當餓死。 後遊香山寺中,於井亭欄幹上拾得一條寶帶。 裴度自思:「此乃他人遺失之物,我豈可損人利己,壞了心術?」乃坐而守之。 少頃司,只見有個婦人啼哭而來,說道:「老父陷獄,借得一條寶帶,要去贖罪。 偶到寺中盥手燒香,遺失在此。 如有人拾取,可憐見還,全了老父之命。 」裴度將一條寶帶,即時交付與婦人,婦人拜謝而去。 他日,又遇了那相士。 相士大驚道:「足下骨法全改,非複向曰餓革之相,得非有陰德乎?」裴度辭以沒有。 相士雲:「足下試自思之,必有拯溺救焚之事。 」裴度乃言還帶一節。 相士雲:「此乃大陰功,他日富貴兩全,可預貿也。 」後來裴度果然進身及第,位至宰相,壽登耄耋。 正是: 面相不如心准,為人須是缺陰功。 假饒方寸難移相,餓革焉能享萬鐘? 說話的,你只道裴晉公是陰德上積來的富貴,誰知他富貴以後,陰德更多。 則今聽我說「義還原配」這節故事,卻也十分難得。 話說唐憲宗皇帝元和十一年,裴度領兵削乎了淮西反賊吳元濟,還朝拜為首相,進爵晉國公。 又有兩處積久負固的藩鎮,都懼怕裴度威名,上表獻地贖罪:恒冀節度使王承宗,原獻德、隸二州;淄青節度使李師道,願獻沂、密、海一州。 憲宗皇帝看見外寇漸乎,天下無事,乃修龍德殿,浚龍首池,起承暉殿,大興土木。 又聽山人柳泌,合長生之藥。 裴度屢次切諫,都不聽。 佞臣皇甫傅判度支,程異掌鹽鐵,專一刻剝百姓財物,名為羨餘,以供無事之費。 由是投了憲宗皇帝之意,兩個佞臣並同乎章事。 裴度羞與同列,上表求退。 憲宗皇帝不許,反說裴度好立朋党,漸有疑忌之心。 裴度自念功名太盛,惟恐得罪。 乃口不談朝事,終日縱情酒色,以樂餘年。 四方郡牧,往往訪覓歌兒舞女,獻於相府,不一而足。 論起裴晉公,那裏要人來獻。 只是這班阿諛謅媚的,要博相國歡喜,自然重價購求:也有用強逼取的,鮮衣美飾,或假作家妓,或偽稱侍兒,道人殷殷勤勤的送來。 裴晉公來者不拒,也只得納了。 再說晉州萬泉縣,有一人,姓唐,名壁,字國寶,曾舉孝廉科,初任括州龍宗縣尉,再任越州會稽丞。 先在鄉時,聘定同鄉黃太學之女小娥為妻。 因小娥尚在稚齡,持年末嫁。 比及長成,唐壁兩任遊宦,都在南方,以此兩下蹉跎,不曾婚配。 那小娥年方二九,生得臉似堆花,體如琢玉;又且通於音律,凡蕭管、琵琶之類,無所不工。 晉州刺史奉承裴晉公,要在所屬地方選取美貌歌姬一隊進奉。 已有了五人,還少一個出色掌班的。 聞得黃小娥之名,又道太學之女,不可輕得,乃捐錢一十萬,囑托萬泉縣令求之。 那縣令又奉承刺史,道人到黃太學家致意。 黃太學回道:「已經受聘,不敢從命。 」縣令再一強求,黃太學只是不允。 時值清明,黃太學舉家掃墓,獨留小娥在家。 縣令打聽的實,乃親到黃家,搜出小娥,用肩輿抬去。 著兩個穩婆相伴,立刻送至晉州刺史處交割。 硬將一十萬錢,撇在他家,以為身價。 比及黃太學回來,曉得女兒被縣令劫去,急往縣中,已知送去州裏。 再到晉州,將情哀求刺史。 刺史道:「你女兒才色過人,一入相府,必然擅寵。 豈不勝作他人箕帚乎?況己受我聘財六十萬錢,何不贈與汝婿,別國配偶?」黃太學道:「縣主乘某掃墓,將錢委置,某未嘗面受,況止一十萬,今悉持在此,某只願領女,不願領錢也。 」刺史拍案大怒道:「你得財賣女,卻又瞞過一十萬,強來絮胎,是何道理?汝女己送至晉國公府中矣,汝自往相府取索,在此無益。 」黃太學看見刺史發怒,出言圖賴,再不敢開口,兩眼含淚而去。 在晉州守了數日,欲得女兒一見,寂然無信。 歎了口氣,只得回縣去了。 卻說刺史將千金置買異樣服飾,寶珠瓔珞,妝份那六個人,如天仙相似。 全副樂器,整日在衙中操演。 直持晉國公生曰將近,道人送去,以作貿禮。 那刺史費了許多心機,破了許多錢鈔,要博相國一個大歡喜。 誰知相府中,歌舞成行;各鎮所獻美女,也不計其數。 這六個人,只湊得因熱,相國那裏便看在眼裏,留在心裏?從來奉承,盡有析本的,都似此類。 有詩為證: 割肉刺膚買上歡,千金不吝備吹彈。 相公見慣揮閑事,羞殺州官與縣官! 話分兩頭。 再說唐壁在會稽任滿,該得升遷。 想黃小娥今己長成,且回家畢姻,然後赴京末遲。 當下收拾宦曩,望萬泉縣進發。 到家次日,就去謁見嶽丈黃太學。 黃太學已知為著姻事,不等開口,便將女兒被奪情節,一五一十,備細的告訴了。 唐璧聽罷,呆了半晌,咬牙切齒恨道:「大丈夫淳沉簿宦,至一妻之不能保,何以生為?」黃太學勸道:「賢婿英年才望,自有好姻緣相湊,吾女兒自沒福相從,遭此強暴,休得過傷懷抱,有誤前程。 」唐壁怒氣不息,要到州官、縣官處,與他爭論。 黃太學又勸道:「人已去矣,爭論何益?況幹得裴相國。 方今一人下,萬人之上,倘失其歡心,恐於賢婿前程不便。 」乃將縣令所留一十萬錢抬出,交付唐壁道:「以此為圖婚之費。 當初宅上有碧玉玲瓏為聘,在小女身邊,不得奉還矣。 賢婿須念前程為重,休為小挫以誤大事。 」唐璧兩淚交流,答道:「某年近一旬,又失此良偶,琴瑟之事,終身己矣。 蝸名微利,誤人之本,從此亦不複思進取也!」言訖,不覺大慟。 黃太學也還痛起來。 大家哭了一場方罷。 唐璧那裏肯收這錢去,徑自空身回了。 次日,黃太學親到唐璧家,再一解勸,攛掇他早往京師聽調。 「得了官職,然後徐議良姻。 」唐璧初時不肯,被丈人一連數日強逼不過,思量:「在家氣悶,且到長安走遭,也好排道。 」勉強擇吉,買舟起程。 丈人將一十萬錢暗地放在舟中,私下囑付從人道:「開船兩曰後,方可稟知主人拿去京中,好做使用,討個美缺。 」唐璧見了這錢,又感傷了一場,分付蒼頭:「此是黃家賣女之物,一文不可動用!」在路不一日,來到長安。 雇人挑了行李,就裴相國府中左近處,下個店房,早晚府前行走,好打小娥信息。 過了一夜,次早到吏部報名,送曆任文簿,查驗過了。 回寓吃了飯,就到相府門前守候。 一日最少也踅過十來遍。 住了月餘,那裏通得半個字?這些官吏們一出一人,如馬蟻相似,誰敢上前把這沒頭腦的事問他一聲!正是: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一日,吏部掛榜,唐璧授湖州錄事參軍。 這湖州,又在南方,是熟遊之地,唐璧也到歡喜。 等有了告赦,收拾行李,雇喚船只出京。 行到潼津地方,遇了一夥強人。 自古道慢藏誨盜,只為這一十萬錢,帶來帶去,露了小人眼目,惹起貪心,就結夥做出這事來。 這夥強人從京城外,直蹋至潼津,背地通同了船家,等待夜靜,一齊下手。 也是唐璧命不該絕,正在船頭上登東,看見聲勢不好,急忙跳水,上岸逃命。 只聽得這夥強人亂了一回,連船都撐去。 蒼頭的性命也不知死活。 舟中一應行李,盡被劫去,光光剩個身子。 正是:屋漏更遭連夜雨,船遲又被打頭風!那一十萬錢和行曩,還是小事。 卻有曆任文簿和那告赦,雖赴任的執照,也失去了,連官也做不成。 唐璧那一時真個是控天無路,訴地無門。 思量:「我直恁時乖運騫,一事無成!欲持回鄉,有何面目?欲持再往京師,向吏部衙門投訴,親身畔並無分文盤費,怎生是好?這裏又無相識借貸,難道求乞不成?」欲持投河而死,又想:「堂堂一軀,終不然如此結果?」坐在路旁,想了又哭,哭了又想,左算右算,無計可腦,從半夜直哭到天明。 喜得絕處逢生,遇著一個老者,攜杖而來,問道:「官人為何哀泣?」唐璧將赴任被劫之事,告訴了一遍。 老者道:「原來是一位大人,失敬了。 舍下不遠,請挪步則個。 」老者引唐璧約行一用,到於家中,重複敘禮。 老者道:「老漢姓蘇,兒子喚做蘇風華,見做湖州武源縣尉,正是大人屬下。 大人往京,老漢願少助資斧。 」即忙備酒飯管持。 取出新衣一套,與唐璧換了;捧出自金二十兩,權充路費。 唐壁再一稱謝,別了蘇老,獨自一個上路,再往京師舊店中安下。 店主人聽說路上吃虧,好生淒慘。 唐璧到吏部門下,將情由哀察。 那吏部官道是告赦、文篙盡空,毫無巴鼻,難辨真偽。 一連求了五日,並不作准。 身邊銀兩,都在衙門使費去了。 回到店中,只叫得苦,兩淚汪汪的坐著納悶。 只見外面一人,約莫半老年紀,頭帶軟翅紗帽,身穿紫絝衫,挺帶皂靴,好似押牙官模樣,踱進店來。 見了唐璧,作了揖,對面而坐,問道:「足下何方人氏?到此貴幹?」唐璧道:「官人不問猶可,問我時,教我一時訴不盡心中苦情!」說末絕聲,撲簌簌掉下淚來。 紫衫人道:「尊意有何不美?可細話之,或者可共商量也。 」唐璧道:「某姓唐,名璧,晉州萬泉縣人氏。 近除湖州錄事參軍,不期行到潼津,忽遇盜劫,資斧一空。 曆任文篙和告效都失了,難以之任。 」紫衫人道:「中途被劫,非關足下之事,何不以此情訴知吏部,重給告身,有何妨礙?」唐璧道:「幾次哀求,不蒙憐准,教我去住兩難,無門懇告。 」紫衫人道:「當朝裴晉公,每懷側隱,極肯周旋落難之人。 足下何不去求見他?」唐璧聽說,愈加悲泣道:「官人體題起『裴晉公』一字,使某心腸如割。 」紫衫人大驚道:「足下何故而出此言?」唐璧道:「某幼年定下一房親事,因屢任南方,未成婚配。 卻被知州和縣尹用強奪去,湊成一班女樂,獻與晉公,使某壯年無室。 此事雖不由晉公,然晉公受人造媚,以致府、縣爭先獻納,分明是他拆散我夫妻一般,我今日何忍複往見之?」紫衫人間道:「足下所定之室,何姓何名?當初有何為聘?」唐璧道:「姓黃,名小娥,聘物碧玉玲班,見在彼處。 」紫衫人道:「某即晉公親校,得出入內室,當為足下訪之。 」唐璧道:「侯門一入,無複相見之期。 但願官人為我傳一信息,使他知我心事,死亦矚目。 」紫衫人道:「明日此時,定有好音奉報。 」說罷,拱一拱手,踱出門去了。 唐壁轉展思想,懊悔起來:「那紫衫押牙,必是否公親信之人,道他出外探事的。 我方才不合議論了他幾句,頗有怨望之詞,倘或述與晉公知道,激怒了他,降禍不小!」心下好生不安,一夜不曾合眼。 巴到天明,梳洗罷,便到裴府窺望。 只聽說令公給假在府,不出外堂,雖然如此,仍有許多文書來往,內外奔走不絕,只不見昨日這紫衫人。 等了許久,回店去吃了些午飯,又來守候,絕無動靜。 看看天晚,眼見得紫衫人已是謬言失信了。 嗟歎了數聲,淒淒涼涼的回到店中。 方欲點燈,忽見外面兩個人,似令史妝份,謊慌忙忙的走入店來,問道:「那一位是唐璧參軍?」唬得唐璧躲在一邊,不敢答應。 店主人走來問道:「二位何人?」那兩個答曰:「我等乃裴府中堂吏,奉令公之命,來請唐參軍到府講話。 」店主人指道:「這位就是。 」唐璧只得出來相見了,說道:「某與令公素未通謁,何緣見召?且身穿褻服,豈敢唐突!」堂吏道:「令公立等,參軍休得推阻。 」兩個左右腋扶著,飛也似跑進府來。 到了堂上,教「參軍少坐,容某等稟過令公,卻來相請。 」兩個堂吏進去了。 不多時,只聽得飛奔出來,複道:「令公給假在內,請進去相見。 」一路轉彎抹角,都點得燈燭輝煌,照耀如自曰一般。 兩個堂吏前後引路,到一個小小廳事中,只見兩行紗燈排列,令公角巾便服,拱立而持。 唐璧慌忙拜伏在地,流汗俠背,不敢仰視。 令公傳命扶起道:「私室相延,何勞過禮?」便教看坐。 唐璧謙讓了一回,坐於旁側,偷眼看著令公,正是昨日店中所遇紫衫之人,愈加惶懼,捏著兩把汗,低了眉頭,鼻息也不敢出來。 原來裴令公閑時常在外面私行耍子,昨日偶到店中,遇了唐璧。 回府去,就查「黃小娥」名字,喚來相見,果然十分顏色。 令公問其來曆,與唐壁說話相同;又討他碧玉玲班看時,只見他緊緊的帶在臂上。 令公甚是憐憫,問道:「你丈夫在此,願一見乎?」小娥流淚道:「紅顏薄命,自分永絕。 見與不見,權在令公,賤妄安敢自專。 」令公點頭,教他且去。 密地分付堂候官,備下資裝千貫;又將空頭告敕一道,填寫唐璧名字,差人到吏部去,查他前任履曆及新授湖州參軍文憑,要得重新補給。 件件完備,才請唐壁到府。 唐壁滿肚慌張,那知令公一團美意? 第10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驚悚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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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世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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