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總統的談話,一塊塊重鐵壓到拉姆斯菲爾的肩頭,給他的擔子太重了啊,他覺得快支持不住了。 總統說:這個災變太突然,人類歷史的彎子轉得太陡,我無法為你提供什麼建議,只有靠你自己去摸索了。 我知道美國所有潛艇的艇長都是經過嚴格選拔的精英,相信你能幹得很好。 拉姆斯菲爾,接過這副擔子吧。 拉姆斯菲爾問:宇宙射線和高能紫外線的強度目前是在什麼水平? 總統閉上眼睛喘息一會兒,睜開眼睛。 拉姆斯菲爾,你問的恰恰是最關鍵的問題。 據我能得到的最新資料,宇宙射線和C紫外線的強度還遠遠在安全線之上。 健康人在空氣中連續暴露七天至十天以上,就會造成不可挽回的DNA斷裂,足以致命。 這恐怕是你們要面臨的最大問題,你們不可能永遠呆在地下或水下,總得有暴露在空中的時候呀。 這暫且還是個無解的問題,你們慢慢想辦法吧。 總統顯然已經沒有一點力氣了,生命力已經燃盡了。 不過拉姆斯菲爾仍忍不住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他知道現在不是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但這股鬱氣一直積在腹中,不吐不快: 總統,我想冒昧問一句:死光初抵地球時,是哪個地區首當其沖?地球24小時自轉一次,如果最先受害的國家及時通知,地球背光面的國家可能還有12個小時以內的預警時間。 總統先生,請你坦白告訴我,我只是想知道真相,你不必擔心我會對那兒的人實施報複。 總統閉上眼,沉默了很長時間。 12個小時的預警時間根本不夠。 這並不是一場龍卷風,躲進地下室就可以了,所以,預警與否不影響事情的結局。 而且,當時無線電通訊徹底破壞,很難進行洲際聯絡。 不過他歎息一聲,說: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話難以啟齒呢。 我可以告訴你,首當其沖的是非洲西部一個很窄的區域,但那兒缺乏及時報警的科技條件和意識。 然後就是美國了。 當我們從突然的震驚中醒來之後,確實還有條件向亞洲、非洲的國家提出警告,那時還有兩條外交熱線可以使用。 可是他再次沉默良久,才苦笑著說,將死之人還怕什麼後世的褒貶呢。 上帝太不公平,讓美國首當其沖,人類中最富活力、最富民主精神的人將首先死亡。 如果我們向地球背面的國家預警,可能只留下獨裁者、宗教狂熱者、金三角的毒販。 那些人得到消息後肯定先保護自己,不會管民眾的死活。 那麼,明天的人類就太可悲了。 拉姆斯菲爾,我不是說,不向其它國家提出預警是值得稱贊的行為,如果時間充裕的話,我們完全可能得出不同的決定。 但時間確實太倉促了,突然降臨的潑天大難、濃厚的悲情意識和歇斯底裏氣氛,這些都影響了眾參兩院的決議,也影響了我的決策,等我下決心要幹時已經晚了。 不管怎樣,反正最後的結果是:人類的全體都承受了同等的苦難,也許這正是上帝的原意吧。 在聽著總統嚴厲地剖析內心(或者說對自我進行末日審判)時,拉姆斯菲爾心頭一陣陣發涼。 他沒想到正是美國壓下了災變的消息。 這事做得未免也不能說那些議員們沒有一點兒道理,如果12小時的預警導致人類只剩下一些渣滓,確實不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不過,這些不急之務先放一邊吧,他還有更迫切的事要考慮呢。 他很想向總統談談自己的另一點擔心。 無疑,在地下和深海的工作者絕大部分是男的,那麼,在人類的殘餘中將是極端的性別不平衡,甚至幸存者中有沒有一兩個女性都是問號。 不過,看著總統的臉色,他不忍說了,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讓總統平靜地走完他最後的人生吧。 想來總會有辦法的,人類留下了雄厚的物質基礎,還有先進的科技,有克隆技術、基因改造和胚胎分割技術等。 相信人類總會延續下去的。 他准備向總統告辭了。 在他們談話時,巨大的地下室裏始終沒有第三個人。 拉姆斯菲爾原想,總統的隨從可能此刻回避了,但談完話他發現仍然沒有一個人出來。 在臨時照明燈的昏黃燈光下,陰沉沉的屋子內只留下總統一個人。 拉姆斯菲爾不忍離開瀕死的總統,俯在耳邊說: 總統閣下,我要走了,我會記住你的囑托,盡力保存文明的火種。 你的隨從在哪兒?我喊他們來。 總統勉強睜開眼睛,微微一笑:沒有人了,是我趕他們走的,你剛才見到的就是最後兩個人。 每人在死前都有一兩件私人事務要處理吧。 你不要管我了,快點走吧,外邊還有一架飛機,可以把你送回聖地亞哥潛艇基地。 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的事。 永別了。 他合上眼睛,少頃又睜開眼,平靜地說:走吧,孩子。 我對你還有一個要求,他看著拉姆斯菲爾的眼睛,不要回家。 你的親人必死無疑,現在更重要的是生者。 你沒有權利把自己的生命浪費在長途跋涉中。 拉姆斯菲爾的心被割開,又被撒上一把鹽,但他的回答沒有猶豫:我答應。 你放心吧。 總統笑了笑,安詳地合上眼睛。 拉姆斯菲爾忍住淚水,向床上的人默默鞠躬,然後離開昏暗的大廳。 孤獨的腳步聲敲打著周圍的死寂。 那架飛機在原地等著他,已經加足了油,但駕駛員是另外一個人,他的頭盔裏是同樣慘不忍睹的面容。 像前一個駕駛員一樣,他沒有做自我介紹,沒有寒暄,只同他握握手,說: 登機吧,拉姆斯菲爾先生。 他又加了一句,你肯定不會讓我們失望,願上帝保佑你。 飛機拉升過程中,拉姆斯菲爾回頭感傷地望著下面的燈光。 忽然之間,那兒燈光熄滅了,全美國也可能是全世界唯一的燈光熄滅了,下面是地獄般的黑暗。 拉姆斯菲爾想,這是一個很貼切的隱喻吧,人類的文明之光已經熄滅,至少是暫時熄滅了,只餘下少數幸存者,不知在多少代後才能把它重新點燃。 滅絕的悲涼和創世的悲壯同時在他心中鼓蕩著,震得耳鼓嗡嗡作響。 他回過頭,不再往地下看,也沒有往家鄉的方向看。 總統說得對,死人已矣,現在最重要的是保全幸存者。 他肩上是一個比落基山更重的擔子。 2一年之後,134名代表在聖地亞哥國民銀行的地下金庫裏聚齊。 他們選這裏當會址是因為這兒有厚厚的遮蔽,不是因為這裏的黃金。 自從文明崩潰後,金庫的大門一直敞開著,成千塊金錠堆放在那裏,閃著妖異的光芒。 有些金錠散落在地下,甚至散落在門外,估計曾遭過一次搶劫。 但看來人們很快認識到,當人類社會不存在之後,這些金錠遠沒有面包和衣服有用,於是這些貴重的金錠受到徹底的冷落。 134名代表代表了20048個幸存的人。 大部分是白人和黑人,有極少量的黃種人。 美國人占了一半以上,而且,絕大部分是潛艇官兵。 這說明,美國社會的效率遠遠高於其它國家,盡管在這場災變中首當其沖,但它的高效率保住了很多人的生命。 這個數字低於弗萊明總統的估計,原因是多方面的。 在很多國家中,那些躲過第一輪幅射的潛艇官兵或礦工沒有得到及時的通知,所以,當他們發現地面上情況異常時,都急不可耐地回到地面或水面之上,這樣,他們最終沒逃過超劑量幅射。 有些幸存的人精神失常了;有不少人義無反顧地回家去了,雖然明知道這次回家的跋涉將使他們長期暴露在危險的射線中,也明知道他們的家人早就死了,但他們還是要回家,要與家人死在一塊兒。 此外,也許還有一些幸存者,但至今沒能同他們聯系上。 當全世界的通訊、交通、電力、媒體、食品供應系統全部癱瘓後,要想同所有幸存者建立聯系,實在是太難太難了。 20048個人。 這個數字不算小,當年,非洲的人類祖先經中亞進入亞洲歐洲,其後的蒙古人種進入美洲,馬來人到達波利尼西亞群島,其人數大概都在兩萬左右,但那些先民們都很快繁衍生息,形成了昌盛的民族。 人數少不是關鍵,關鍵是性別比例過於懸殊,拉姆斯菲爾常常盯著這個名單發呆。 200048個人中只有五個女人,再把65歲的珍妮特除外,只餘下四個有生育能力的女人。 未來的人類要靠這四個女人來延續? 值得慶幸的是,這裏有一個中國女人覃良笛,兩萬人中唯一的生物學家。 當時她乘海龍王號海底考察船在一萬米深的馬裏亞納海溝考察深海生物,幸運地躲過了這一劫。 她的專業恰恰是基因工程,這個技能對於今天的人類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 拉姆斯菲爾想,這場災變中,上帝在60億人中恰巧護佑了這個女人,說明他畢竟對人類有所偏愛吧。 覃良笛今年32歲,貌不驚人,身材瘦小單薄,眼窩較深,高顴骨,平時話語不多。 她是最先一批和拉姆斯菲爾聯系上的,此後的交往中有幾件事讓拉姆斯菲爾對她刮目相看。 第一件事,在他們風塵仆仆在全世界各地奔波時,覃良笛的一身衣服總是整潔如新,真不知道她怎麼能抽出時間來梳洗整容;但不久之後為了工作方便,這個很注意風度的女人卻幹脆剃光了頭發,絲毫不在意同行男人的目光。 這兩件小事說明了覃良笛的個性,她思維明快,能鳥瞰大局而舍棄細節,在很多方面與拉姆斯菲爾相似。 很快,覃良笛成了他最得力的夥伴。 地下室裏點著蠟燭,134名代表散在屋裏,大部分人席地而坐,有人把金錠搬來墊在屁股下,有人斜倚在貨櫃上。 拉姆斯菲爾借著昏暗的燭光看著134名代表,為了這兩萬人的召集,他經受了多少艱難啊。 副艇長喬塔斯也在,他代表著120名奇頓號潛艇的官兵(有10人不聽勸阻執意回家了)。 覃良笛立在他右邊,用目光向他示意:拉姆斯菲爾,開始吧。 拉姆斯菲爾緩緩地說: 超新星災變之後,人類的代表終於第一次聚到一起。 在這個時刻,我不禁想到了可敬的弗萊明總統。 他在死前強撐著病體召見我,委托我 他說得很動情,心中浮著上帝般的責任感,沒想到這種氣氛被破壞了,有人粗暴地打斷他的話,是中國的一個煤礦工程師,叫張根柱,一個身體粗壯的男人。 他破口大罵道:不要提那個老雜毛!狼心狗肺的家夥!他滿可以向東半球的國家發一個警告,如果他發了警告,說不定還能多活十萬八萬人。 你們這些心腸陰毒的白人鬼子! 這番話一下子把會場氣氛推到爆炸的邊緣。 喬塔斯立起來,怒視著這個沒教養的人,南非的金礦礦工塞拉貝基則與張根柱站在一起。 拉姆斯菲爾非常生氣,不過,想起弗萊明總統曾說過的那句話:將死之人還有什麼難以啟齒的呢?他不免理虧,覺得底氣不足。 場面僵持著,最後是覃良笛來救了駕。 她厲顏厲色地喝住張根柱: 不要說這些廢話了!你真糊塗,現在是算舊帳的時候嗎?她放緩語氣說,過去的是是非非一筆勾銷吧,我們這兩萬人是人類延續的唯一希望。 現在,在我們之中不分國家,也不分白人黑人黃種人,咱們只有擰成一股勁,才能在如此艱難的環境中生存下去。 不要說這些了,拉姆斯菲爾,開始正題吧。 張根柱氣咻咻地坐下,沒有再發作。 會議這才走上正常的軌道。 拉姆斯菲爾致了開場白之後,會議實際是由覃良笛當主講。 她言簡意賅地勾勒出了這批人類幸存者今後的路程,這是她、拉姆斯菲爾、喬塔斯和另幾個人一年來討論的結果: 首先,這兩萬人必須盡快集中起來,只有形成一定的規模,才能在自然界立住腳。 即使這樣,我們今後的路也很不平坦。 要想生存下去有兩大難點。 第一點,女人太少,她苦笑道,可惜人類科學還沒有發明人造子宮。 目前的條件也不允許我們開始這方面的研究。 即使我們采用胚胎克隆、體細胞克隆等辦法,也必須借用僅有的四個女人的卵子和子宮。 我們的初步打算是,挑選一部分男人的精子與四個女人的卵子進行人工授精,再用醫學方法挑出純女性的受精卵,以四胞胎形式植入四個女人的子宮,按正常的途徑懷胎生育。 這個過程要反複進行,15年內大約能生育出200個女孩。 待這些女孩成年後,再用她們的卵子,並選用沒有血緣關系的成年男子的精子進行人工授精,生育第二代,這一代可以恢複正常的性別比例,等他們成人後也恢複正常的婚配。 這種方法可以盡量加快人類繁衍的速度,並盡可能保證基因的多樣性。 她補充道,以我的醫學造詣,還有目前殘留的物質基礎,做到這些是不成問題的。 但這勢必讓這一代女人成為生育機器,我知道這個要求是太過分了,但這是沒法子的事。 她看看另外四個女人:珍妮特,森男春子,瓊和維佳。 除了已喪失生育能力的珍妮特外,其它三個女人都莊重地點點頭: 覃良笛,我們都理解,沒人反對的。 第8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驚悚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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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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